52 五十二
章五十二
藍色鏈接地址投影在屏幕上,放大了數倍,而鼠标指針已變成手型模式,等待着真相的審判。“任經理,這報告是你們組出的沒錯吧?要麽你當日彙報有問題,要麽今天說法有誤,總之兩樣得占一個,你給個準話呗?”
在半晌沉默中,吳銘樂了,假意體諒道:“那這樣,我們一起來看看這份文檔,幫任經理回憶回憶細節。”于是,他按下了單擊。
短短幾秒的浏覽器緩沖時間裏,任錦歡神經緊繃,他比誰都清楚裏面的內容,白紙黑字,他逃不掉。
然而,網頁打開後,審判并沒有如期而至。大屏上只有一行系統提醒:“You don’t have ess”——文檔權限為C4級,如需訪問,需向編輯者或管理員提交申請。
任錦歡一愣,他沒設置過權限,腦中閃過猜測,他看向林染青,而對面的吳銘也一時傻眼,勝利就在面前居然還來了個絆子,他急切道:“任經理,你把權限打開,你這樣做怕不是心虛不敢承認?”
“你誤會了,這份報告含有公司關鍵數據,前段時間公司上下落實信息安全規範,你我作為管理者都應該有這個意識,如要查看,請根據流程申請審批。”任錦歡放慢語速,給了個正兒八經理由。
吳銘不以為然:“你這是找借口,況且各位老板都在,有什麽不能現場看的,你打開讓大家瞧瞧,也是自證。”
然而任錦歡并無動作。
“行了,吳經理,到此為止。”金向棠這時發話,“本次讨論規定在一小時內,現在已經三點。”
吳銘張着嘴呆愣住,低頭看表,又想起這表他媽的走快了,“我……诶不是,這……”
金向棠繼續下達官方指令,讓吳銘不得不吞掉後半截話語:“辛苦兩方今天的正反分析,都對這次策略提供了有用參考,若有下一步計劃,我将另行通知大家。”
“可是我覺得吳經理的argue不無道理啊……”Dennis冷不丁開了口,望向任錦歡,“我也很好奇任經理的論證到底有沒有問題。”
金向棠接道:“如有疑惑,可以場下交流,但工作讨論應該遵循時間觀念,一小時就是一小時,沒有延遲作答的特殊性。”
Dennis轉過臉調侃道:“Eric,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死板了?事實僅一步之遙,對策略定奪也有幫助,為什麽不讓任經理給我們看看?”說罷便要求任錦歡打開,吳銘見有人撐腰,跟着煽風助勢。
金向棠看着被迫使的那人,冷淡瞪向Dennis嚴正道:“我已經說了,會議有會議的标準,超出時效的細節質詢不在讨論範圍,Dennis,很感謝你籌辦本次對抗分析,你的職責已經盡到位了。”
Dennis暗想,你這标準還真是so fucking flexible,“我只是讓任經理解釋一下,Eric,你這麽嚴肅是幹什麽?”
金向棠剛要維護,卻忽然聽到一聲中年質問——“這個問題需要讨論這麽久嗎?”是方老板,他擡起臉,無任何情緒。
會議室裏即刻緘默,如同錄音磁帶播轉到消磁部分,上位者的聲音在緘默中尤為明顯,緩而不慢的語速聽起來不怒自威:“既然是說好的規則,那就按規則來,選手是,裁判也是,三比三,不是四比四。”
最後這句是針對身旁的兩位評審,讓Dennis收了聲,也讓金向棠無法再出面。
方老板這時看向任錦歡,道:“春節前你那次彙報我有印象,你的确講了海外。”
任錦歡深吸一口氣,沒辦法,最高當事人都來指證,他沒有退路。金向棠将目光抛過去,與他陷入同頻的僵局。
“只是,海外自然積累收益這部分我比較模糊,不确定你有沒有提。”方老板道,“既然有人質疑,最好給個明确回應,你剛剛在會上說到‘信任’,從管理者角度看,過去的經驗只是主觀參考,而當下的事實勝于一切雄辯。現在你有一個機會,亮出你的事實,證明你的‘信任’。”
任錦歡微微阖眼,接下面前上位者的遞話,對方性格比他想象中更鐵正冷肅,也更無情。他點開在線文檔管理頁面,開啓了幾分鐘前被關閉的權限。
瞬間,屏幕浏覽器自動刷新,大片文字圖表悉數顯示,而衆人都沒注意到的是,在加載完畢前的剎那,一個編輯者頭像同時消失在右上角。
吳銘忻忻得意将屏幕滾動至結論部分,快速掃讀起來,然而越往下,臉上喜悅漸漸變成愕然,這篇報告完全沒提海外收益趨勢,一字未提,只有普通的海外競品盤點,為了呼應當時的新業務經營主題。但他分明記得,是确确實實存在這部分的。
他詫異擡頭,正好對上對面的任錦歡,對方手指輕點桌面,靠着椅背,平靜面容上慢慢綻出淺笑,朝他莞爾挑眉。
吳銘想到什麽,連忙去看文檔的歷史編輯記錄,可是已經被全部清空,他當即指摘道:“這份報告被你修改過,你删掉了那些數據。”
任錦歡沒回應這個同級,只與方老板道:“這就是我給的事實。”也是被你定義的“信任”。
方老板望着他,幾秒後承認:“可以,那就以你的事實為準。”然後與其他人道:“你們還有其他問題嗎?”
在國內職場,上位者講出這句話,意思就是不要再提問,顯然,這裏沒有讀不懂潛臺詞的人,金向棠順勢宣告了本次會議的結束。
“方老板,”散會後,任錦歡追上中年長者,“謝謝你的寬容,沒有追究背後細節。”
“你已經拿出了事實,是你自己的證明。”方老板道。
“所以你選擇相信那個事實嗎?”任錦歡冒險問道。
方老板面色不變,盯着他:“你想說什麽?”
任錦歡便道:“我不認為我說的能影響到你,你的人生經驗遠甚于我,作為CEO,你對人、事的判斷處理自有一套沉澱後的标準,我們所認識的你,局限于工作身份,無權評價過多,只是,我曾聽秦老師談起過你,在他的敘述中,你鮮少以公司掌舵者形象出現,更多是大學室友、飯搭子、一個有激情的同侪,他會因為一個電話來到阿拉丁,不是基于當下事實利益,而是過去情誼産生的‘信任’。事實勝于雄辯沒錯,但眼見也并非全然真實。”
中年長者聽他講完,簡單陳述道:“你在為老秦講話。”
“是。”他作了肯定。
“你在會上已經做過一次。”
任錦歡明白他暗示,道:“這确實是不明智行為,但我之所以這麽做,并非出于那層上下級關系綁定的利益。”
“那是為了什麽?”
“為了秦老師曾經對我的理解,以及他對我的‘信任’。”
方老板這時重新看過來,細細審視他:“你跟我印象裏也有不同,以前你彙報時我注意過你,是個講究四平八穩的,不像今天這麽铤而走險。”
這句話沒有流露過多表态,任錦歡也難以揣測對方現在情緒,只能在審視目光中等待下文。
半晌,面前長者別過臉,神情稍有松弛,問道:“老秦在醫院裏還好嗎?”
他微愣,忙道:“手術很順利,沒有大礙,聽秦老師家人說,食欲精神都在恢複。”
方老板略略點首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上次讓助理代替看了一次,這周我也打算去醫院看看。”
林染青拿着電腦回到工區,任錦歡買了杯低卡奶茶送她,作為救場答謝。會上,吳銘發覺文檔無法訪問時,林染青緊随其後發來一條私人消息:“幫我争取五分鐘。”于是,便有了之後的“暗度陳倉”。
林染青想到先前情景,長長嘆了口氣,這應該是她職業生涯中最驚心動魄的一天,“如果要我寫今年的工作成績自評,我一定會加上這條:為幫leader解決爛攤子,公然當着CEO的面篡改報告。”
任錦歡不得不收下這句戲谑,笑說是是是,這個組沒你可真不行。
“你當時反應還挺快,居然立馬想到先把權限關了。”任錦歡與她一同往回走,想起那刻,确實出乎他的意料。
誰知對方停下腳步,錯愕道:“經理,我沒關權限,我還以為是你關的,為了暗示我删掉海外收益那部分。”
任錦歡聞言頓住,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那個身影,是他嗎……目光在無法确定的猜測中漸漸放空,他望向對面樓層。
金向棠看着窗外樹梢上一只麻雀,在陽光裏蹦來蹦去,很是無憂歡快,這點自然之樂落在八月的最後一天清晨,似乎為這個月的種種帶來一場安慰收尾。
屋內人漸漸多起來,距離海外早會還有一陣,幾個leader在聊最近的男籃世界杯,不時傳來些關于國籃的罵聲。忽然,一道興奮的大嗓門咋咋呼呼竄了進來,曹旭拿着早餐滿臉不得了道:“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咱們都錯過了戰研昨天那場精彩的撕逼大戲!”
在八卦報導方面,他向來是頭號沖鋒,其餘人奔着吃瓜好奇勁讓他細講,曹旭眉飛色舞,仿佛親眼見證過似的:“你們是沒瞧見當時那場面、那陣仗,堪比八大門派齊攻光明頂,任經理杯酒釋兵權……”
金向棠坐在長桌一側,聽到被提起的那個人,擡眼注意過來,聒噪的“說書人”正天花亂墜、滔滔不絕,一出風波被說得藏頭藏尾、吊人胃口,大夥紛紛催促其別賣關子,屋子裏鬧鬧哄哄。金向棠也在聽,但不同的是,所有人在為跌宕起伏的故事而着迷,只有他,試圖從加枝添葉的敘述裏拎出那個人的零星細末。
結束完一系列重要事項後,金向棠坐在位上按了按眉心,随着印度市場的回歸,一億目标的起量活動接連不斷,每個方案都需要他的旁聽意見,等到散會已是正午。夏日餘熱催生出困倦,他打算小憩稍稍,拿着毯子随意找了間公共休息室,待刷卡進去時,音響裏的白噪音與開啓的睡眠燈提醒他,屋子裏已經有人,他為避打擾正欲離開另尋,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一個身影,而這個身影,令他無法自控地停下了腳步——
霧藍色沙發上,任錦歡斜倚在松軟處,陷入安靜睡夢,因着休憩方便,襯衫前兩粒扣子松松解開,露出一道纖長的脖頸線,自撐開衣領中延伸出來。
金向棠輕輕關上門,來到他身旁,屋內空調溫度有些低,出風口冷氣簌簌,他想到對方昨天的咳嗽,于是攤開毯子,小心為其蓋上。
俯身挨近的剎那,熟悉氣息包裹着他,如風般鑽入懷裏、心底,勾出這段時日中極力克制的某種情緒,他捏着毯子一角,久未松開,無聲端看眼前靜谧面容,目光不自覺變得柔和。白噪音裏是淅瀝瀝的雨聲、風鈴聲,令人神經放松,對方睡得很熟,綿長呼吸帶動身體持續着微小起伏,昏蒙蒙的暗黃燈光籠罩在周圍,如同結界隔絕掉一切聲響。
金向棠伸出手,想去撫摸他臉龐,但在幾厘處時忽地止住,仿佛有隐形的空氣牆伫立在他面前,縱然在過去數個夜晚,他們纏綿相擁,親密接吻,在黑暗中看着對方雙眼,是夢醒後陪伴彼此的最真實存在,也是疲憊靈魂的慰藉,但現在,這一切連同着曾經共處的生活痕跡,都已經從各自世界中剝離。
最終,他垂下眼眸,于內心嘆息中壓制住肆意的情感,離開了屋子。
任錦歡睡得略沉,醒來後費了半分鐘才恢複清晰視野,然後便看到楊争已經坐在對面等他,他一驚,直起身說不好意思,問對方等了多久。
楊争也被問得一愣,收起方才的出神,稱就來了五分鐘。
戰研最近需要重構數據基建,工程量較大,為提前排期,任錦歡找上負責這塊的楊争,約定中午在這細談,只是近日太多事務耗費他全部精力,坐下沒多久便睡着了。
楊争詳細講起數據規劃方案,還根據戰研資源,做了諸多備選措施,任錦歡問了幾個關鍵問題,基本都被考慮到,這讓他心裏稍有輕松,算是幾周以來進展最順的一件事。
他靠向沙發背,聽着楊争在白板前的介紹,無意側頭一瞥,才注意到大半垂墜到地上的空調毯,是今年司慶日行政發給全體員工的那件,他拾起來拍了拍,內面還有餘溫,想是剛剛坐直時滑下去的,難怪睡醒後沒覺得冷。
“師兄,謝謝你。”任錦歡摸着手中的絨毯,由衷道出這句感謝。
楊争回過身,見他投來笑意,以為是說數據方案這事,心中不由歡喜,忙稱小事一樁,在聊完工作後,他又說了些其他瑣碎,看對方一直持着笑回應,覺得時機恰好,便揣着準備許久的計劃安排,嘗試更進一步:“小錦,你這個中秋有時間嗎,我一研究生室友在上海結婚,想多組些人,你要不要一起去,到時會有許多S大同學,然後我們還可以回學校轉轉。”
任錦歡想了想道:“但我不認識你室友,這樣去沒關系嗎?”
“放心沒事,說起來,你應該認識新娘,她是你們辯論圈的。”
任錦歡聽他說起名字,有些印象,是F大一女生,确實因為比賽打過幾次交道,然後他又想到時露在F大,也認識女方,便對楊争道:“要不叫上時露一起吧?”
楊争微微愣然,忙中找了個托辭:“我看時露朋友圈經常曬各地旅游,可能有她自己的安排,不過到時我替你問一問。”
任錦歡點點頭,便答應了,楊争随之将機票賓館等吃住任務全部攬下,興致高漲說起行程,他微斂目光,努力扯出熱情笑容,只是大腦還沒從午睡中完全清醒,有些累,等到對方離開,他才發現忘了把毯子還回去,又因為沾了點灰,只好打算洗過之後再找機會送去。
休息室內的音響仍然在播放下雨聲,雨水穿過密密林葉,聽起來冷絲絲,仿佛提前進入秋雨時節。他将毯子抱在胸前,起到一個取暖安心作用,虛飄飄盯着模拟落日燈光,想道,又是中秋,原來一年的時間這麽快就過去了……去年的他在這個時候與金向棠初初認識,并不相熟,而現在的他與對方認識許久,卻又做回了陌生人。
命運的劇本,凡人從來都沒揣測對過。
幾天過後,海外電商事業群再次傳出振奮消息,随着運營活動逐一上線,以及各個平臺的大力推廣營銷,日活用戶數直逼一億,在辛苦了半年時間後,所有人即将等到這場“破億大戰”的最終閉幕,而據內部預測,目标值幾乎确定就在這周達到。
至此,不管是參與的、還是未參與的,都在感嘆金向棠是天降之才,運氣太好,印度市場先遭重創又奇跡複活,仿佛就是命運對他的獨有試煉與偏愛。
而就在衆人共襄盛況時,戰研于內外因素中遠離了這場熱鬧。
周五下班後,任錦歡帶着手下去往一家燒烤店聚餐,自接手戰研,連番變動讓手頭工作大增,經營分析組在他名下,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需在此刻不留話柄,整個組已經連續幾周加班加點,要是沒點犒勞就說不過去了。
在啤酒烤串的香味中,飯桌氣氛活潑,小年輕們聊着雞皮瑣碎和新鮮八卦,中途也會集體吐槽某個愚蠢的業務方,聊到上周結束的對抗分析時,大家都把話題轉向原爍,問他怎麽聯系上那種大人物,一番追問下,得知那個全國著名的“元祥記”創始人居然是他父親後,整桌人目瞪口呆,默契地沉默了數秒,然後止不住驚呼:“兄弟,你也太低調了吧,這種事居然憋到現在,你怎麽不學學陸燃!”“調研組都沒扒出你的情報,今年績效我要給他們通通打C!”還有些好開玩笑的改了稱呼喊他“原總”,問他是不是專門為了體驗生活來這打工,不高興就可以回去繼承家業。
原爍被起哄得實在不好意思,稱家族企業有哥哥姐姐負責,還輪不到他,父母對他沒太大限制,想做什麽都可以,來互聯網電商是為了學習行業經驗,想之後能幫到家裏……
大概因為他将“豪門日常”說得過于随意,一夥人聽傻了眼,最後還是靠酒收場。只是,在這一出鬧劇裏,他注意到一旁那位年輕經理,從始至終也沒露出驚訝模樣,似乎早已知曉。
這餐飯持續了四個小時,吃得挺痛快,組裏幾個男生拉着他去找經理喝酒,千方百計想喝倒自家上司,對方也不拘束,來者不拒,不像以前聚餐時留有底線,結果就是他們這幫人反倒先比對方喝上頭。
随後,一女生刷着朋友圈興奮喊道:“海外那邊在辦慶功會,用戶已經破億了!”
這一聲将桌子上的話題帶了過去,雖然戰研後期與海外合作慢慢解離,但這種公司級喜事還是能随時掀起讨論,且大多集中在金向棠身上,有人戲說,咱們燈廠靠着Eric又能延遲三年倒閉,随之便被接道,可惜三年之後又三年,團多多都要問一句,你們怎麽還不涼,再之後就是燈廠老梗:在涼了,在涼了,都已經是行業冥燈,讓讓我們吧……一時間,桌上樂子不斷。
原爍跟着同伴笑,不多久,一個擡眼,他忽然看見任錦歡摸出根煙,默默走了出去,遠離了這一屋的笑語歡聲。他微微怔然,看着那個背影,不知為何,想起剛才喝酒一幕,隐約感覺對方從頭至尾都未沉浸入今天這場熱鬧裏。
結賬後,幾人組隊回家,原爍和任錦歡恰好拼了一輛車,路上,任錦歡靠着窗戶阖眼休息,兩旁許多商鋪仍未打烊,出租車在寬闊大道上緩慢前行,于是,那些店面燈光也忽明忽暗照進來,映出不同色相,仿佛光怪陸離的濾鏡疊片。
“今天幾號了?”任錦歡半途開口。
原爍提起精神,答九月八號,但再也沒等到其他下文。
即将進入小區時,任錦歡讓司機停在一家經常光顧的烘焙店,他伸出手敲響便利窗口,要了份明早早餐。店員知道他,如以前一樣打包,等遞過去時,他愣了小會兒才去接,問怎麽了,稱沒事。店員也沒細想,她不過是按照對方之前要的規格那樣準備了兩份。
車子開到小區樓下,任錦歡将多出的那袋面包給了原爍,讓他注意路上安全,說罷身形有些搖晃地下了車,到底酒還是喝多了。
原爍見狀,想扶他上樓,任錦歡卻已經關上車門,沖他懶懶笑着,輕聲道,回去吧,夜風将這句話吹得飄無蹤影,仿佛幻覺。
任錦歡步履踉跄回到家裏,在牆上摸尋了一陣才找到開關,他吃力走進去,大腦的暈沉和身體的疲乏使得每一步都需要意志逼迫,最終,不想堅持的信號讓他停了下來,他扶着桌邊,慢慢蹲下身躺在地毯上,仰望頭頂的空白。
他應該累了,但無法睡着,房間裏悄無聲息,一片冷清,壁燈投下的光只延伸到玄關盡頭,即使在這不甚明亮環境裏,寂靜依舊一覽無餘。
可是,不受打擾的當下對他來說無濟于事,只有唯一的解藥能救他——他需要聲音,他需要一點聲音,他需要很多聲音。
他打開手機,點進與金向棠的聊天界面,将曾經的信息一條條往上翻找,每找到一條語音,便放在耳旁聽,像打電話一樣回複。
6月3號,金向棠說:“我到目的地了,聽說北京晚上要下雨,你睡覺前記得關窗。”他阖眼說好,你那間屋窗戶我也幫你關了,早點回來。
5月16號,金向棠說:“我看到一條黃金秘方,在炖肉裏加入蜂蜜,可以提升口感,晚上回來我做給你試試。”他微笑說,這是五十歲阿姨都知道的生活常識,也就你孤陋寡聞,不過,期待你的成品。
4月5號,金向棠說:“有個測試挺有趣,你淪落到了一個無人荒島,身邊只有一個動物陪你,你希望是哪個?A狗,B兔子,C烏龜,D鹦鹉。”他說,烏龜,因為烏龜的壽命最長,可以陪伴最久。
3月22號、3月10號、2月18號……
這樣的語音不算多,他一條條聽來、回複,如同一個笨拙練習中文對話的人,直到追溯至去年12月,系統清理使得之前記錄全部失效,再點開即是“無法播放”四個字,這四個字以無聲的沉默形成一道不可抗拒的程序禁令,将一年的記憶生生砍掉一截,讓他找不到源頭,至此,無以為繼、無名無義!
他盯着屏幕,怔了許久,莫大的酸楚于此刻将他完全裹挾,絞殺後路,最終,面對着無法播放的語音,他仍然按下了無用的播放鍵,在長久寂靜後,他回道,你有沒有……真正喜歡過我呢?
……
晚上十一點,阿拉丁,整個E3辦公區依舊燈火通明,所有海外員工都在慶祝“破億大戰”的正式收官,衆人吃着蛋糕有說有笑,卻唯獨不見這場大戰的領軍人物參與其中,金向棠發表完感謝致辭後便獨自走到安靜窗邊。
曹旭悄悄拉着老齊問:“你說小金總這是怎麽了,我們一億目标都完成了,為什麽他反應這麽平淡?”
老齊跟着音樂搖頭晃腦,一口吃奶油,一口喝普洱,高深莫測說了倆字:“《觀潮》。”
“別整謎語人那套,我沒文化。”曹旭嫌棄道。
老齊嘆了聲,文绉绉念起來:“廬山煙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末了道:“你品,你細品。”
可惜,牛嚼牡丹,對方不解其味。
窗外,濃郁夜色落入整個園區,如同畫布基底,投影出辦公樓內的歡欣熱鬧,一虛一實兩個世界在此相遇,同頻演繹這出圓滿落幕,和半年前的除夕夜晚如出一轍,仿佛這是一場集體性的時間循環。
而再一次,金向棠站在了這虛實之間。
電子屏上的實時戰報每隔30秒即進行輪換,智能看板中的醒目數字也躍升到新的高度,周圍有人不時走來與他說着溢美之詞,他在相同地點被歡呼包圍,被稱贊矚目,和行至今日的人生一樣,鮮花着錦是他,功成名就是他,一切都在為他勝利注腳,記錄下這衛冕時刻。
沒有意外。
這世上多的是拔劍四顧心茫然,所以人們永遠都為成功前赴後繼、披星戴月,他亦如此,那麽,他應該為這一刻而志得意滿,然而,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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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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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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