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六十

章六十

回程這日清早,大雨終于停止,只是四處河水上漲成汪洋之勢,一些路面泥濘不堪,衆人收拾行李後三兩結伴離去。

任錦歡将将走出民宿時,手機群聊響個不停,是公司“情報源”小群,平日多透露些關鍵風聲,他本以為是工作相關,然而一點開,全部在讨論海外團隊雲南出差情況,冗長的聊天記錄裏冒出“事故”、“塌陷”、“追尾側翻”等詞,以及,金向棠的名字——

“你們聽說沒,小金總他們在雲南出意外了。”

“好像是在永勝縣。”

“原來是真的啊,我聽人說撞車了,然後小金總那輛車一下子翻了。”

“不會吧,那邊發的照片我看是道路塌陷,有輛車子墜河,但是不是小金總他們還不确定啊。”

“啊?現在那邊是怎麽個情況?”

“雲南這次暴雨據說是十年內最大的一次。”

“你們先別亂說啊……”

“先等等吧,我找人去問問。”

……

信息言三語四,描述各有出入,因得不到事實真相,很快像沙塵碎石般掀起群內混亂。

“小錦,我們得快點,司機馬上就到,今天路不好走要留多點時間。”小寧姐在前面喊道,周圍同事紛紛加快步子,朝發車點趕去,任錦歡怔怔擡頭,匆忙人群從他身邊而過,像場動亂,他花了幾秒似才理解眼下目的,茫然回應遠方的小寧姐,聲音只能自己聽見。

他跟着隊伍,心緒不安走了十幾米,便忍不住停下,開始撥打金向棠電話。等待語音響了許久,每一聲都在堅持與落空間拉鋸,他神經緊繃,耐心磨到最後,可是,沒有人接,他愣了愣,檢查屏幕號碼,無誤,又重新撥打第二遍,還是沒人,只有系統音。

想确認的念頭無以複加強烈,而這個時候,意亂從心淵中爬上來,順着“交通意外”這根留下心理懼怕的井邊繩盤抓他全身。

群內沒人再發新消息,任錦歡站在原地,捏緊推箱拉杆,沒多久,開始聯系與金向棠同行的熟人,打到第三個終于得到點知情信息——

“前面是有輛車翻了,我瞄了下是過路面包車,不是我們,但金總監的車在附近,就不知道他那邊有沒有影響。”

“你們還好嗎,救援來了嗎?”

“已經打了電話,不過我們這前前後後全堵死了,所有車都停在一起。”

“行,你發個實時位置給我,我幫你們也聯系下消防,另外,辛苦你幫忙打聽下Eric最新情況。”

“好,謝謝你啊任經理,我估計小金總應該沒出大事,不然前面的同事早跟我們說了。”

對方把定位發過來,距離适中,差不多能趕過去,任錦歡看着地圖,做出一個決定,他快步來到上車點讓小寧姐先走,自己單獨回去,對方忙問他去哪,聽到是永勝,稱通往那邊的大路已經拉線封鎖,正另尋新路時,接衆人的當地司機提示他,可以先坐船繞到另一個鎮,再叫車。

任錦歡将箱子留下,拿了個便攜背包,找同行的央視記者簡單說明狀況,讓她代勞聯系消防交通加快出警,并去附近商店買了些可能物資和工具,沒多耽擱,來到渡口。

日影陰白橫過天際,劃船者撥開河水揚起浪花,舟上十幾個人,有游客,也有當地住民,除了一對男女親密低語,大多面色不耐左右張望等待目的地。

任錦歡坐在其中,握緊手機,不動不言,與周圍形成一種隔絕,忽地,一聲信息提示傳來,他怔然回神,臉上露出幾分驚喜急忙去看,卻發現不過是條普通廣告,一剎那,那點驚喜就這麽散了。他阖上眼,調整好呼吸,再睜開,目光虛茫望着遠方。

船只前行快四十分鐘,暴雨後的狼藉給外出增添不少麻煩,一游客不禁開口問船夫,還有多久,但是船夫沒應,仿佛活在一個只有搖槳的世界,其餘都是打擾。

有人發出咂嘴聲,還有人零零碎碎地埋怨嘆氣,這些聲音不大,卻如飛蟲般不時來到耳邊,任錦歡看向陌生周圍,空曠的自然、一覽無餘的河面、不認識的面孔,漸漸讓他記憶回到波多黎各那個劃船夜晚,不同的經緯半球,像一體兩面成為當下對照,時間相隔并不遙遠,可他有種錯覺,像是發生了很久的事情,他那時走進了鏡中世界,什麽都跟現實是反的,所以金向棠也不在這裏,這麽一假想,心裏便惶惶起來,有些無法自處。

“Baauc jeedt miz ndaix baino,baauc jaic miz banz……”忽然,身旁傳來蒼老的低啞吟語,任錦歡側頭看去,是位少數民族老人,頭發灰白且編成複雜長辮,脖子上挂着羽毛、彩色木珠和圖騰裝飾,她坐在船左側,手裏握有一只木鳥,閉眼喃喃念着祈禱似的咒語,像楚辭中記載的南方巫音。因這難以聽懂又神秘的語言,船上其餘人看向她,好奇也畏懼,于是,那些飛蟲般的唉聲停了下來,仿佛被咒語驅散。

老人從碗中抓出一捧白米,灑入河中,沒過多久,船只駛過一個大彎變成順流而下,視野随着前行逐漸開闊,兩側靜谧山林好似被水浪撐開,柳暗花明,一切如同儀式點化。然後,有人指着前方道,到岸了,到岸了。

走下渡船,車輛聲隐約傳來,來自小山坡後的公路,人們邁上石板抵達新的鄉鎮,任錦歡走到山坡腰部回頭看向渡口,船夫和老人仍在舟上靜坐着,有種不真實感,仿佛神話裏的彼岸使者,船是他們的永居之地。

冥冥之中,他想起那晚讀到的聖經故事,諾亞在洪水中乘着方舟走向新世界,而這場雲南暴雨如同《舊約》裏的洪水,将他送到了彼岸。

永勝縣。

一條碎石路被停滞客車占滿,擁堵不通,路面外側翻倒了一輛面包車,另有兩輛車熄火在應急道,留下刮撞痕跡。

附近司機乘客驚魂甫定,不得不停下來觀察情況,暴雨封鎖其他路口,整條道車流甚于平日,因這事故變得寸步難行。人們打通醫院交警電話,在等待過程中,幾位好心人士自發組織應急救援,詢問面包車內人員傷情。

一中年司機走出自己的車,繞了半圈看這淆亂現場,啧啧皺眉道:“這破天氣倒黴整的,得等多久啊……老板們,你們要不改改行程,今天一時半會兒都走不了了……”他沒轉身,後半句話抛給車上一位年輕乘客,對方看上去像是某個管理負責人,然而幾秒後沒應答,他疑惑回過頭,才發現人已經下了車。

面包車前,幾人圍擁着嘗試開門,但無法,這時,有道聲音建議他們:“門撞變形了,直接是打不開的,得找扳手和撬杆,大家看看各自車裏有沒有能用的?”

“我那裏有,我去拿來。”

“我也有。”

……

幾人找來工具,一起施力撬入車門邊沿,那個提議的人也拿了一把,他聽到車內孩子哭聲,見被困的一家三口面露驚怕,于是鼓勵道:“不用擔心,堅持一下就好,照顧好小朋友,醫生消防一會兒就到。”

十幾分鐘後,車門終于被撬開,他小心翼翼将孩子先抱了出來,旁邊的人們上前道:“來來來,一起搭把手。”在擡兩位大人時,他提醒注意脊背和頸椎。

脫困者被吓得不輕,手背和腿流了血,其他無大礙,孩子骨頭弱,胳膊有扭傷。他正準備找些醫療用品,一手下從後面跑來,老遠道:“小金總,你還好嗎,沒事吧?”

金向棠擡起頭,問團隊其他人怎麽樣,“你幫忙找找類似固定板這樣的支具,骨折綁手臂用,這邊急需。”他快速道。

獲救的夫妻不住擔心安慰孩子,金向棠陪同他們,等了稍許,手下沒回來,遂揚聲向周圍詢問。

嘈雜現場到處是駐足探頭的身影,無秩序、無計可施,他皺了皺眉,正打算動身尋找——

“給你。”一塊木質夾板忽然遞到面前,有人來到他身旁。

“啊謝……”他扭過臉,剛開口道謝,卻在看到眼前人時,一切戛然而止。

路口的風擠進密密麻麻車群,卷入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它打亂了所有人在今日的生活節奏,卻又讓人們劫後餘生、幸免于此。

金向棠給孩子做了簡單應急措施,救護車在随後趕到現場,夫妻二人上車時,對他和幫忙人士表達感謝。他略略點頭,收回目光,接着便迫不及待望向那個在樹下等自己的人,快步走過去,難掩心切:“你怎麽來了,路上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仍舊處于不可置信中,他邊說邊掃視,觀察到對方褲腿被水沾濕,臉上還有蹭到的微小沙泥,情不自已伸出手,可當對上那道熟悉眼神後又停在半空,不知該不該繼續、能不能繼續。

任錦歡注意到他少有的莫知所措。他端詳着眼前這個人,終于覺察了一個被忽略的事實——一年前中秋節假的下午,當自己帶着一身疲憊風塵仆仆從老家歸來,看到對方與一群中年大叔埋頭于社區公益、種下蘋果樹時,就有什麽明亮的、燦爛的感染到自己,撞入內心,讓他覺得那一瞬間對方是太陽。于是,他說:“應該我問你,你怎麽又在做好人好事?”

金向棠反應過來,笑稱:“我也不知道,就當節約社會資源。”依舊是一個頗為正經的名頭。

“那你怎麽不接我電話?”

他愣住,随即從衣兜裏掏出手機,看清信號格時無奈解釋:“我真沒聽到,手機一來這邊碰到暴雨就時不時沒信號。”

“入鄉随俗,誰讓你一直不換國産手機?”這下兩人都忍不住笑了。

金向棠聽他說坐船去了另一個鎮才來到這裏,神情中漸漸多了些欲言又止,他克制心底悸動轉成關切道:“你們今天不是要回去嗎,怎麽一個人跑過來,人生地不熟,這次雨那麽大,萬一出事了怎麽辦?”他不自然補充道:“其實你不用專門來,等等其他人消息就行,我又不會——”

“學長。”

熟悉的稱呼打斷他,他看向對方的眉眼,然後,他知道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擔心你,我想過來。”任錦歡慢慢開口,“我無法讓自己什麽都不做,只是從別人那裏等你的消息,想知道你怎樣了,想确認,所以就親自來找你了……”他想起來時心境,暴雨為這場逢面抛下了引子,他如諾亞來到了河流彼岸,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于是,他微微阖眼,下定決心,告訴面前人,“學長,對不起,是我不遵守約定,是我打破了規則,因為……我今天不是以朋友的身份來見你的。”

體面也好,成年人的法則也罷,過去的明哲保身、進退有度,在這一刻他都不要了。所有底牌亮起,他想完成這場All in。

金向棠怔怔看着他,握緊手心,然後下一秒,拉着他走向無人看到的林間。

松軟落葉踩在腳下發出窸窣清脆聲,殘餘雨滴順着樹枝落在他們頭頂,到處都是林木氣息,在濕潤中濃郁到醉人,就像愛人的吻。金向棠将他擁入懷裏,與他吻在這場暴雨的落幕之日。

最後的願望被交到自己手裏,是那張标簽紙,他聽見對方說:“學長,我想和你一起去找簡單的快樂。”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