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仇恨和敵人

仇恨和敵人

濺灑的血珠猶如碎裂的紅色寶石，巨龍揚起脖頸嘶吼，整個空間劇烈震蕩，頭頂出現蛛絲狀的裂隙。

空間崩毀的同時，一股極大的力量撕扯着江檀的大腦，攫幹了他的精神力。

他松開手裏的刀，像紙片一樣，輕盈地墜落。

像墜入無盡的洞穴。

“彌諾。”

“彌諾！”

呼喚聲叫醒江檀的神志，腦海裏的歌謠再次近了。音符像展翼的白鳥，溫和地繞着手腳翩飛，他被緩緩托舉着下落、下落，最終踩進潮濕冰冷的地面。

“睜開眼睛。”

江檀費力地張開眼，視野裏的輪廓都蒙上一層白茫茫的羽絮。

他忘記身在哪裏，茫然地轉了轉腦袋，像個初生的孩童觀察世界。

有風，潮濕的。

身下冰冷，泡在水中。

唯獨背後堅實暖熱。

他本能地朝上靠一靠。

薩拉查震驚地盯着江檀：“他的反應……怎麽好像不認得我們？”

Ash：“借一借你的外套。”

薩拉查愣了一下，連忙把警察制服脫下。Ash蓋在了江檀肩膀上。

“那個空間，是用他的精神力構建的，所以，只有他被困在裏面。”

“啊？發生什麽了？誰把他困進去了？”

“你可以理解成，”Ash抱着江檀站起身，“他的精神力非常強大，強大到有人用他的精神力，在他的身體內部，給他造了一間牢籠。”

“……誰能做到這種事。”薩拉查聽得毛骨悚然，“要是他沒醒過來，會怎麽樣？”

Ash看向他：“精神的死亡，和□□的死亡有什麽不同？”

“似乎沒有？”

Ash嘲諷似的看向門外的天空：“不，精神的消滅更加可怕。人活着但沒有自我，只會淪為奴隸。那個人知道沒法讓江檀這樣的人變成他的奴隸，只能使用這樣的方式。”

“不過，他還是失敗了。”

他懷抱中的江檀輕輕動了動，被雨水打濕的睫毛顫抖了一下，翕張開來，展露出潮濕的灰色眼瞳。

江檀與頭頂的人四目相對。

Ash綻開溫和的微笑：“親愛的。”

江檀勉強運作着乏力的大腦。

“你……又見面了。”

“你消失了整整七天。”Ash說，“我怎麽可能不找你？”

江檀垂下眼睛：“那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在王宮裏，他趁着交手的時候摸走了Ash口袋裏的U盤，只要使用定位裝置，Ash就能追蹤到U盤的地點。

可是，假如Ash是追着U盤來的，現在這個場合，不就是說明……

他的身份暴露了。

“跟以前一樣。”Ash似笑非笑，抹去他臉上的雨滴，“你在哪裏，我都能找到。”

江檀看向薩拉查：“我們還是來遲了一步。”

薩拉查：“啊？”

江檀示意Ash放下自己，面不改色：“還是讓先知跑了。”

薩拉查：“……”

Ash輕盈地笑了聲，抱起手臂。

“你在找他？”

江檀：“我找了他很久。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麽要來德蘭伊？”

Ash的眼眸沉下去，帶着深意：“聽起來，你跟他關系不一般。”

“先知是埃蘭卡茲出名的異生物專家，”江檀繼續示意薩拉查，“我懷疑他跟沙蠍有關系，不，或者說，他就是沙蠍，所以請求這位警官幫忙調查他。”

薩拉查：“啊，對、對對對。”

Ash掃向連聲附和的警官，對方立刻閉上嘴。

“親愛的，”他眨了眨幽暗的藍眼睛，盡力做出可憐的樣子，“你今天有點特別，居然主動交代了這麽多。”

江檀的表情凝滞一瞬：“你不想我告訴你這些？那下次算了。”

Ash：“不！我很喜歡聽。”

一旁的薩拉查摸着頭發，尴尬地插嘴：“我理解你們久別重逢，但是……趁現在趕緊跑吧，我覺得很快上面就會來人了！”

Ash：“跑？跑什麽？”

江檀把外套還給薩拉查，跨向廠房出口：“當然是去追先知。”

雨小了很多，東邊的天空中亮起一顆極其耀眼的星星。海水在深空下狂湧，激起滾滾的怒潮。

江檀獨自走在前方，單薄的衣料緊貼在身體上，勾勒出纖瘦矯健的線條。

Ash放慢腳步，側身和薩拉查搭話。

“你們剛才真的在追逃犯？”

薩拉查義無反顧地站在江檀一邊，面不改色地撒謊：“對啊，你來的時候不都聽見我叫救護車了嘛。”

Ash又問：“你一直在給他辦事？”

“這……對啊，有問題嗎？”

Ash的笑容變得可怕起來：“你們認識多久了？”

薩拉查這才意識到，面前這個A不是在跟他驗證江檀話語的真假，而是在乎他們的關系！

他在拷問式的話語中頭皮發麻起來。有些Alpha就是天生的領袖，在同類面前也極具壓迫感。

“不、不久啦。我這個月被上司打壓，才跟他聯系上的。給錢辦事！我們真不熟，我都不知道他叫什麽！”

Ash看向江檀的背影：“那你心挺大的。”

停車場前，江檀勉強找到一輛能用的汽車，簡單地撬開了鎖。正準備進入駕駛室，被急忙跑來的薩拉查擠開。

“開車交給我！你們到後排去吧！”

江檀朝Ash投去詢問的目光。

Ash無辜地聳肩：“我可沒逼他。”

江檀：“你吓唬他了？”

“也沒有。”Ash眨動着藍眼睛。

江檀嘆了口氣，他早就知道這家夥恐吓人的本領有多可怕，偏偏在他面前裝得人畜無害。

他鑽進後座車廂，濕冷的衣服黏在皮膚上，十分難受。Ash用兩條濕淋淋的手臂牢牢圈住他，更加加重了濕冷。

江檀想掙開懷抱，Ash摟住他的腰，側過臉頰蹭江檀的額發。

“你身體好點了嗎？”

江檀嗅到雪鈴花的冷香，精神也變得泥濘不堪。

“我沒事。你……能不能放開我。”

Ash輕輕嘆息，委屈地說：“可是放開就很難受啊。”

“哪裏難受，這樣就不難受嗎？”

“我難受。”

江檀：“……”

他閉上眼睛養神，汽車颠簸地啓動，玻璃外的地平線一上一下地掠過。

“我也可以幫你的，”Ash有點受傷，“為什麽你情願雇一個異國警察，也不想找你的伴侶。”

江檀長舒口氣：“我以為你到埃蘭卡茲是帶着任務的，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Ash彎彎眼睛：“是。我的确有自己的事情。特拉法和埃蘭卡茲我都不想搭理，現在不想，以後也絕對不想。”

江檀停頓了一瞬，望着他。

“你這算不算逃跑？”

Ash無所謂地搖頭：“他們有本事就來抓我啊。”

車廂裏陷入了沉默。

Ash倚靠在江檀肩頭，戀戀不舍地蹭着他：“嘿。”

江檀的聲音冷冷的，帶着鼻音。

“嗯，我在聽。”

“你……”Ash努力思考着措辭，小心翼翼觀察着江檀的表情，“你會不會把我的內心想法告訴那個馮恩？”

“……”

Ash：“我沒有質疑你的意思。你會不會、會不會……”

他的嗓音越來越低，仔細盯着江檀的臉，不放過任何細微的神情變化。

江檀：“我沒有監控你。”

Ash的眼睛裏倏然亮起光，把他抱得更緊。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一樣！你不可能像那個傻瓜先知說的那樣！”

江檀被他晃得咳嗽，意識到自己好不容易挑撥的關系，又被剛才那句一時心軟的話縫合了。

失算，他應該表現得冷血無情，半遮半掩地透露給Ash，他跟馮恩是一夥的，到埃蘭卡茲就是監視Ash辦事。

“咳，”前方傳來薩拉查的聲音，“雖然我無意打擾你們，但是我們到底要去哪？”

兩雙眼睛都在等待着江檀的答複，在他們這個臨時團隊裏，江檀這個omega不知不覺占有了絕對的指揮權。

“去菲尼克斯，”江檀說，“第一，先知在那。第二，現在整個埃蘭卡茲境內，只有菲尼克斯能容納我們。”

“啊，”薩拉查顯得有點為難，“可是我是埃蘭卡茲人，不會受歡迎吧。”

江檀輕笑：“放心。”

“……哦。”薩拉查低聲回答。

江檀看出他對德蘭伊充滿留念，問：“你手指上被咬的地方怎麽樣了？”

薩拉查後知後覺地盯着方向盤：“你不說我都忘了。沒管它，已經長好了。”

江檀面帶驚詫。

“沒有病變？”

“沒有啊，”薩拉查說，“你不說是騙我的嗎？”

“……”江檀皺了皺眉頭，“你确定，真的被咬到了？”

“被咬到哪能做假啊，很痛的！”薩拉查頓了頓，“專家，我這個情況，有問題嗎？”

江檀沒有作聲，面色凝重地盯着薩拉查的後背。被那種生物咬到不可能不發生病變，他為了安慰薩拉查才撒了謊，本來已經為他做好清除手術的準備，但這家夥居然完全不需要。

這還是他見過的頭一例超級體質。

非常奇怪。

江檀笑了笑：“放心，就算出現病變，我也能從死神手裏奪回你的命。”

薩拉查嘆了口氣，有點傷感地盯着窗外：“那就好。我不想早死，還想回去見我媽媽。”

“你跟母親生活在埃蘭卡茲？”

“嗯，對啊。我這次出事，她一點都不知情。”

江檀：“我記得德蘭伊有一條很不人道的法律，叫做親屬同罪。”

德蘭伊犯罪率奇高，為了保證治安，弄出了許多奇怪的方法。這條親屬同罪就是讓親屬之間互相監督揭發。

薩拉查遲疑了一瞬，很快扯出個蒼白無力的笑容：“沒關系，我媽媽不是我的血親，她、她是我的養母，按照親屬同罪，只有血親承擔血親的罪罰，他們沒道理拿她怎麽樣……的吧。”

這輛廢車的汽油很快耗光了，幸運的是，剛好也駛出了德蘭伊邊境。

江檀找了一家路邊酒館，心神不寧的薩拉查來回走了幾圈，吞吞吐吐地跟他搭話。

“抱歉，我可能沒辦法送你們去菲尼克斯，”薩拉查盡力維持着笑容，手足無措地說，“謝謝你在海邊救了我。”

江檀取出幾支針劑。

“拿着，如果身體出現任何不适，一定要到菲尼克斯找我。”他瞥向不遠處Ash的方向，壓低了聲音，“你知道怎麽找到我。”

薩拉查感激地捏着針劑：“真的，我不知道怎麽感謝你才好。我被自己的同事追殺，到頭來居然是‘綁匪’來關心我。”

他盯着江檀的黑色頭發，接着感嘆：“你還是個諾爾人，來幫助我這個埃蘭卡茲血仇。”

江檀輕笑：“我們從來不認識，哪裏來的仇恨？”

“所謂的仇恨，都是頭頂上那些貪婪的人施加給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