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僞神

僞神

在薩拉查警官二十多年的人生裏，今天看到的事重建了他的三觀。

江檀的講解更是像天方夜譚。

他的嘴角抽了抽，不是那麽明顯，表明對先知醫學博士身份的敬畏。

“可是，再等一會兒，我怕你的戰友只能來給我們收屍了。”

江檀把手.槍舉過耳際：“小心！”

一串眼珠從屋頂墜落，被幾發疾射的子彈打成篩子。破爛的皮肉爆開一團團血霧，掉落到的地點全部長出了新的眼睛。

江檀甩給薩拉查幾發榴彈。

薩拉查：“這不是我放在摩托車上的嗎？”

“不用我教怎麽用吧？”江檀扣緊扳機，又是一□□亮的射擊，“安裝到集裝箱那邊，我把它們引過去。”

警察學校沒教過把榴彈當炸彈用，但這家夥是縱橫圖蘭沙漠的先知……

他說行，應該就行。

江檀邊射邊退，血眼卻越聚越多，像蟲子一樣攀爬亂竄。不絕的槍聲中，他很快打空幾十發子彈，一只眼睛從天花板掉落，朝他嘶叫着蹦過去。

“砰砰砰！”

江檀弓下腰，閃電般在地上翻滾幾圈，迅速擡手，以标準的半跪持槍姿勢射穿血眼。

血花一大片一大片散開，沾在他被雨霧澆得透明的腰身布料上。

“好了嗎？”

薩拉查踹開眼睛，捂着血淋淋的手指。

“那什麽，失誤了一下。”

江檀回頭瞟他一眼：“你還真是個愣頭青啊。”

薩拉查慚愧地撓頭：“我們刑警沒辦法和你這種上過戰場的人比啊。”

“忍一下，”江檀說，“很快就會病變。”

“啊！！？會怎麽樣？”薩拉查的低落變成了驚恐。

江檀彎了彎嘴唇：“大概跟咬你的東西一樣吧。”

“……”

“開玩笑的，打起精神來。”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薩拉查臉頰抽了抽，随意地止住血。

“好了！需要我幫你嗎？”薩拉查安放好榴彈。

江檀：“站在遠處，別過來。”

薩拉查莫名其妙對江檀養成了言聽計從的習慣，天知道他們半個小時前還是對立的警匪身份。他快步跑出廠房，外面的天色簡直把他吓了一大跳，雲層在雷電中翻滾，地上水浪足有幾十米高，像是有股神秘的巨力，把天和海攪拌在了一起。

他遲疑了兩秒，廠房裏的江檀引爆榴彈，轟隆一聲巨響，薩拉查的耳朵頓時劇痛，産生約摸十幾秒的震鳴。

直到耳鳴散去，薩拉查才意識到自己幹了多麽愚蠢的事。

居然把那個O單獨留在了廠房！

雖然當初在皇宮大酒店見到先知，還得知他是個O，這一點就夠炸裂的了。不能想象什麽樣的A才能制住先知這種狂暴小O。

可是，就算這樣，作為一個A，一個警察，也不該把他獨自留在那麽危險的地方。

薩拉查立刻沖向大門，但有一樣東西比他更快。

地面緩緩地震動起來，就像有人正在某個地方抖腿。可是一眨眼的功夫，抖腿就變成了猛踢，像個暴怒的小胖子正對着草坪瘋狂發洩。

薩拉查無法穩住身形，被兩道巨手一樣沖飛過來的水浪掀翻，和一些斷掉的欄杆、破輪胎和樹枝一同湧進了廠房內部。爆炸過後，到處散落着巨眼的肉塊，洪水一加入，這地方就變成一鍋腥臭難聞的羅宋湯。

“先知！你在哪！”迅疾的水流中，薩拉查抱着一塊浮木，高舉着脖子和雙手。

浮亂的雜物中沒有江檀的影子，一些彈殼和榴彈碎片随着水浪一塊沖刷，湧向另一端出口。

“先知！”

江檀猛然睜開雙眼，急促地喘息。

他漂浮在一片光明的虛空中，頭和腳傳來強烈的失重感。

這是哪？

“你來了，”有個低沉的聲音緩緩說，“我等你很久、很久了。”

江檀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相似的句式似乎在哪聽過，可是此時此刻，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過來吧。”那個聲音又說，“這裏是我的神域，只有我們兩個人。”

江檀環顧布滿光芒的四周。

“你在哪？”

那個聲音低沉地笑了，顯得冷刻如刀，末調輕輕彈升，摻雜着刻意的溫柔。

“我就在你的腳下。只要你想念我，我就會出現！”

撲通一聲，江檀疾速墜向布滿光暈的通道。他的頭發被風吹得朝上飄舞，像極了在最高的山峰上滑雪。

不知過了多久，他踩到一層冰冷的硬殼上。

耳畔傳來深意的鼻息，有氣流從鬓發邊飄過，似乎有個極其龐大的東西從上空嗅了他一下。

這次，聲音更加低沉，就像地底傳來的低鳴，冰冷的聲線充滿了金屬的音色。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美麗。”

“……”

“再朝我走近一點。”

江檀搖搖頭：“我看不見你，你到底是誰。”

他的疑問引動一陣高亢的大笑，讓整個明亮的空間都顫抖起來。江檀朝後退了兩步，一只布滿銀白鱗片的爪子從光團中浮現出來，往上看，幾乎是幾十層樓的高處，閃爍着一雙血紅的豎瞳。

“我，是唯一的真神。”

廠房中，薩拉查從一片洪水裏找到江檀，費力地把他背到背上。

“喂，媽媽？我沒事。嗯……對，我可能是被通緝了，但我不會做違法的事情。先不說這個，有件更緊急的事情，你能不能叫輛救護車到這來，地址是……不是我，是個、是個可憐的平民，現在還不知道身份，我給他做了急救，但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我不能讓他死在這……”

一聲劇烈的槍響，子彈幾乎是擦着耳朵掠過。薩拉查的終端掉落在地，吃驚地看向身後的男人，立刻高舉雙手。

“我投降！那個逃犯已經跑了，這就是個無辜平民，我跟你們回去認罪，你們要開除我也好，我都認了，警察可不能亂殺無辜啊！”

Ash唇色蒼白，喘着粗氣，慢吞吞地上膛。

“把他給我。”

“不、不行！”

“砰！”

這一發子彈直接穿過了膝蓋，江檀的身體掉到地上，像個毫無生氣的人偶。

“彌諾，”Ash半跪在水流中，将他抱在懷裏，用寬大的肩背護衛着，“睜開眼睛。”

他的手指蒼白，被海水泡得發皺，捧住江檀的臉頰微微發抖，指節一下又一下，珍重地撫摸着打濕的發絲。

“看看我。”

“嘶，”薩拉查捂着淌血的膝蓋，“……你認識他？”

Ash深藍的眼眸凝滞一瞬，本就白皙的臉更顯蒼白。

“是。我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你的好朋友就快不行了，比起敘舊，趕緊送到醫院啊！”

Ash把懷裏的人打橫抱起來，拎着手裏折斷的鐵制魚竿，就像拎起一把屠龍的神器。

“不，我不會讓他出事的。”

他慘白的嘴唇在江檀額頭輕輕貼了一下，是個珍惜、愛護，充滿了厚重眷戀的吻。

像吻一個久別重逢的朋友。

Ash踩着破爛的集裝箱，帶着江檀登上廢墟的高處，擁抱着他，用古老的諾爾語哼起一首歌謠。

“不要畏懼黑夜裏的風雪，

“勇士的歌謠會為你驅散邪惡的陰影，

來與我一起拿上長矛，乘着船只，前往奧爾維娜的邊緣，

別害怕冰海的危險，那是守夜人的港灣，

第一夜，我帶你砍掉吃人的邪眼，

我受了點傷，但是沒關系，傷疤就是勇士的榮耀。

第二夜，我們迎戰最險惡的巨樹，小心，不要被他的刺藤纏住；

我中了一支箭，還能戰鬥。

最後的一夜到來啦，我們要消滅冰海深處最強大的巨龍。

我已經筋疲力盡啦，但你，我親愛的小朋友，你已經成為合格的守夜人。

不要哭泣，撿起你的長矛。

為我戰鬥吧……

我會在風雪中，永遠陪伴着你。”

歌聲戛然而至，Ash的面龐上露出欣慰的笑，親吻從額頭滑落唇瓣。

“醒來吧，親愛的，我回來了。”

明亮的神域中，江檀小心地伸出手，即将觸碰到六翼巨龍鋒利的爪子。

“快來，”巨龍吐息着，豎瞳緊鎖着他，“到我的身邊來。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

江檀的手指往回縮了縮。

巨龍暴躁地發問：“為什麽！你到底在想什麽？”

江檀迷茫地盯着虛空，搖搖頭：“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怎麽能信任你。如果我把手給你，會發生什麽？”

“我會幫你永生，抛棄現在這副弱小的軀殼！”

江檀微微眯眼，打量着光潔纖細的手臂。

“我沒覺得這副身體有什麽不好？”他看向龐然的巨龍，“難道要變得跟你一樣？”

“……”巨龍的眼睛閃過一絲嘲諷，“愚蠢。”

“而且我認為，”江檀彎起嘴角，“你真的是神嗎？如果是，你為什麽會龜縮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

巨龍煩躁地說：“假如你不肯聽我的話，我有一萬種方式讓你學乖。”

“閉嘴吧，僞神，”江檀嗤笑，緩緩閉眼，“有人在叫我。”

徐緩輕盈的旋律在他腦海中回蕩，像一首古老的歌謠。熟悉的語言喚醒血脈中的印記，江檀渾身發抖，慢慢暖熱起來。

奧爾維娜。

守夜人。

屠神。

是誰？

為什麽他覺得，就像久別重逢。

“看着我！”巨龍暴怒地嘶吼，高大的頭顱傾斜下來，豎瞳中的兩把利劍朝着逼近，“看着我的眼睛！”

江檀猛然擡起頭，在盯着龍目的同時，腦海中歌謠的聲音漸漸變小了。他立刻意識到問題的關鍵，他的精神力正在被兩邊争奪，而一片空白的他，完全無從選擇應該相信誰。

江檀立在原處，灰瞳中的光芒漸漸消失。

巨龍滿意地舒展着身體，用一根爪趾環住人類嬌小的身體。

“陪我留在這吧，我不會給你第三次逃跑的機會了。”

“你是屬于我的。”

他把江檀托到高處，就像欣賞一樣完美的收藏品，猩紅的豎瞳興奮地湊近，觀察江檀的身體部位，從纖長的脖頸，窄美的腰身，到淡粉的指甲，勻稱的雙腿，一寸不落。

江檀的眼眸動了動，映出巨龍眼底的血光。

“不……你說錯了。”他拔出袖中的匕首，刺向鏡子般的龍眼，“我從來都不屬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