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前行

前行

轟擊的耳鳴不斷爆開，江檀只能看見他的口型。

整個世界既吵鬧，又安靜。

他吞咽口中的血腥，看向Ash背後。低矮的天空中，一輪紅日逐漸下沉，硝煙飛舞。

夜晚就要來了。

Ash：“你還好嗎？”

江檀搖了搖眩暈的頭：“我們走吧，時間不夠了。”

Ash淺色的嘴唇抿成一道刀鋒，定睛看了他幾秒，忽然摁住江檀的肩膀。

然後，把他扔到了自己的背上。

江檀嗚咽一聲。一瞬間的僵硬後，身體和心髒慢慢舒緩，靠在Alpha的肩膀邊。沉穩的步伐富有節奏，一步一步，江檀的神經漸漸被疲憊包裹。

“為什麽突然願意跟我做這樣親密的事？”他帶着微淡的笑音開口，雙手懶懶地套在Ash脖子上，“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嗎？”

“我想以你的清醒程度，”Ash別過一眼，“應該不會自作多情。”

江檀一怔，自嘲地笑了笑。

“接下來去哪？你把人都處理幹淨了？”

Ash點點頭，随後皺起眉：“時間還是不太夠，我只把一部分引到軍械庫。在信號塔，應該還有人手。”

“有發現什麽蛛絲馬跡嗎？”

Ash：“你是說，想找到菲尼克斯那個叛徒？”

江檀的雙眼危險地眯了眯。

“藏得很深。”Ash認真地評價。

他在直升機前停下，朝沉默的江檀伸出手。江檀熟練地把一串鑰匙丢給他。

“我有個辦法引他出來。”江檀說。

Ash坐上駕駛位，對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不急。先睡一覺吧，醒來就能回到菲尼克斯。”

江檀拉住他的手臂登上機艙，不客氣地說：“是嗎？原來我們有仙女教母幫忙炸掉信號塔。”

直升機的頂燈轟然打開，一柄光線劈向前方昏暗的天空。Ash拉動操作杆，輕笑一聲。

“說不定是教父。”

他們的直升機兼有運載和投送的功能，緊急情況還能勉強參與戰鬥。江檀瞥向機艙，座椅背後的黑暗中，靜靜橫躺着一排魚式炮彈。

他微微松了口氣。

這下，真的可以輕松地睡一覺。

江檀轉向側面的玻璃窗，窗上的面孔擋在額發和防具中，露出雙眼和下巴，只剩一片模糊的輪廓。

“謝謝你。”

螺旋槳的轟鳴聲中，Ash鎮定自若地操縱着直升機，一縷黑發被頂窗的風吹得飛來飛去。

江檀以為他沒聽見，接着往下說：“換在以前，這次絕對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你幫我做了很多。”

“聽起來，你也喜歡獨來獨往。”Ash說。

江檀搖搖頭，低下眼睛：“現在不了。”

飛機盤旋在幾座信號塔上空，底下傳來人群驚慌震怒的聲音。可是來不及了，墜落的魚式炮彈頃刻間把下面變成了火海。

巨大的聲浪淹沒了人群的喊叫，也吞噬了江檀的話。

靠在椅背上的omega此刻無比後悔，為什麽他有那麽多次和愛情擦肩而過的機會，卻都冷冰冰地把它們抛卻了。

如果時光倒流，他一定要仔細品嘗愛情，這一人類與生俱來，最為神聖偉大的禮物。去學習他一直以來缺失的東西，去從容地愛，和被愛。

“你看，”Ash突然很輕柔地叫他，“煙花。”

江檀朝窗戶下瞟去，哂笑：“這種煙花可不美。”

他停頓兩秒，看向身邊的人：“等到和平的時候，我帶你去看真正的煙花。”

Ash盯着前方，奔騰的雲影映進空曠的藍眼睛中。

“你懂嗎，跟你們這種人說話真累。”

江檀：“為什麽？”

“不管做任何事，你們總要‘等到某個時候’。”

江檀摸了摸鼻子：“我們這種人？除了我還有誰？你的博士？”

江檀的确有這個口癖，好像一直在給別人許諾，等到什麽的時候，就去做什麽事。

這不怪他，他總是太忙了。

Ash靜默了，表示江檀猜得很對。

但是，他一時不記得，答應Ash什麽了沒有兌現。

而接下來，他也沒有精力去細思細想，強烈的疲憊感一波波沖擊着大腦。江檀被夢鄉席卷，很快昏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回到了雪杉島。

冰天雪地裏，Ash穿着古怪的服裝，像個吟游詩人，身形時而清晰，時而彎折扭曲，仿佛信號丢失的雪花屏幕。他懷抱着一把豎琴對江檀唱歌，那歌聲是用古老的諾爾語唱出來的，江檀聽不清歌詞的含義，旋律卻讓他感到非常熟悉。

歌曲唱完，Ash從背後丢出一把劍，一端交到江檀手中，一邊對準自己的心髒。

“來吧，殺死我吧，來吧……”

江檀被這個詭異的夢境驚出冷汗，醒來的時候，手指上似乎還黏附着Ash觸碰過的冰冷。

他從骨頭縫裏感到戰栗，夢中的Ash非常不對勁。

沒有活人的血肉，沒有血肉的溫度。完完全全像個，異緯度的怪物。

江檀環顧一圈空蕩的房間，看起來Ash帶他暫時住在某個旅館裏，還沒回到菲尼克斯。

他稍稍振作精神，打開獵狐的通訊終端。一個名為“狼蛛”的人傳來數十條消息。

“警告，先知小隊隊員已經返回菲尼克斯。你們的計劃成功沒有？”

“市區進入戰備狀态，所有平民全部轉移。不出意外，最精銳的‘衛國軍’将會布防在南北部。先知到底死了嗎？”

“一隊巡航艦今日駛入沙漠運河，注意警戒。”

“有先知的消息了嗎？你們到底有沒有幹掉他？”

江檀逐條分析了信息，大致得出，這個人職位不會太高。

對于間.諜來說，傳遞的信息越多越雜，意味着準确性和重要性會降低。

還有一點，這家夥的語氣裏，實在是太害怕他了，不像個高素質的将領。

他照着過往獵狐的口吻編輯了一條假信息。

“任務成功，先知死亡。感謝您的合作。”

不過兩秒，對方上鈎了。

“謝天謝地！我還以為事情泡湯了呢！這可沒有下次，如果你們再晾着我的消息，那我們就取消合作！”

江檀彎了彎唇。

脾氣還挺大。

對方又問：“你們打算什麽時候進攻？”

江檀編造了一個時間：“本周日，具體進攻時間我會再通知你。請您務必最大程度減少我方的損失，擾亂弗裏奇的決策。”

狼蛛：“盡管放心。”

狼蛛：“我與諾爾種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江檀導出終端裏的所有數據，傳遞給了梅塞拉。

等鱷魚躍出水面吧。

咔嗒一聲，房門打開。江檀看向面無表情的Ash，從容地收好終端。

“你終于出現了。”他說。

Ash勉強彎了彎嘴角：“沒有我，你睡得不安穩嗎？”

江檀轉移視線，他手裏端着托盤，上面是些簡單的食物。

“真貼心。”

Ash：“別再廢話了，為了你耽誤了多少回菲尼克斯的時間。”

江檀慢吞吞地咽下葡萄酒，低沉地說：“對不起。”

“？”

“我不能陪你回菲尼克斯，你得自己去。”江檀想了想，“有人在那等你吧？”

Ash煩躁地皺了皺眉毛。

江檀思考着措辭：“你的博士，他一定不想你失去最後的家園和歸屬感。你的諾爾同族們正在遭受戰争，菲尼克斯危在旦夕，你要和他們并肩作戰，才能擺脫靈魂的孤島……”

“我們生活在世界上，永遠不能孤身一人。人的靈魂本來就是殘缺的一塊，只有不停地去世間尋找，去人群中吸取，才能找到完整的存在。”

“所以，勇敢地去吧，”江檀輕喚他的名字，“Ash，你不是死去的灰燼，你是鮮活的魂靈。”

Ash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那你呢，先知？”他問，“你要放棄你的兄弟姐妹？”

江檀搖頭：“正是因為愛，有時候不得不離開。”

江檀揚起脖子，喝光了葡萄酒，拎起外套下床。

“你要去哪？”Ash問。

“德蘭伊。”江檀穿好外衣，“你們抵禦埃蘭卡茲軍隊的時候，我也要從根本上解決掉問題。”

Ash輕嘲：“你不會要去刺殺奧德修斯吧？”

江檀遲疑兩秒，與他擦肩而過：“可能吧。只有我能做到。”

“別想了，”Ash回頭看着江檀的背影，“你不是他的對手。”

“你不明白，”江檀擡起指尖，輕輕擦拭着唇角，忽而綻開一個微笑，“有時候，殺人并不需要用槍……”

他折回幾步，在Ash面前停下，踮起腳，往他的臉蛋上印下一個帶着酒香的吻。

Ash擡眸望着他。

“你不躲了嗎？”江檀說。

Ash擦了擦臉頰，索然無味地說：“對着遺照有什麽躲避的必要？”

“喂！”

江檀克制着揍他的沖動，繃緊的臉上慢慢填出一個微笑。

“再見。親愛的。”

“我懂你的意思，”Ash忽然出聲，“你是想說，每個人的靈魂都有自己的價值，都有應該去做的事。孤獨而堅韌地前進，就是靈魂的高貴之處。”

江檀再次停下腳步：“算是吧。”

Ash彎眼淡笑，主動朝江檀走近，給他拉好領帶：“那麽說實話，我還是希望你能活着回來，因為你的價值，不光在你自己……還在別人眼中。”

“……包括你嗎？”

“我是和你站在一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