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陰影

陰影

江檀好似沒看見這暧昧不清的文字，擡頭看向天空中的海獅大廈。金色的雲層在樓層周圍一朵一朵綻放，大廈外反射出一道道刺目的金輝，是只有在幻境中才能看到的景象。

他略顯煩亂的舔了舔嘴角。

“你怎麽監視我這邊的情況。”

Ash：“魔法。”

江檀噼裏啪啦地敲擊文字：“我沒開玩笑。你最好不是在逗我玩。”

他似乎又聽見那邊的笑聲。

江檀意識到反應有點過頭，補充一句：“這項任務很重要。”

“我只能告訴你，世界并不完全是它展現出來的樣子。人類統治着各個領域，但卻不知曉他們廣大的領土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在海底，有你們永遠無法觸及的深淵，在那，才是往昔沉眠之所，一切的開始和終點，一切的主宰。”

“……”江檀，“我不是來聽你發瘋的。”

“照我說的做吧，”Ash回複，“我有辦法連接上你的終端，只要電源充足，我就能幫你破譯大廈的內部情況。”

“魔法還需要充電？”

“閉嘴。”Ash很快添上一句，“對不起，我這幾天習慣這麽說話了，下次會注意的。”

江檀仔細分析了他的話，聽起來他像是個掌握強大破譯技術的黑客，能隔着十萬八千裏，借用一部小小的終端入侵防衛嚴密的大廈網絡。

類似“女巫”那種。

他想起在小鎮時，那個神秘的歸屬地：來自深淵。

江檀：“你在用菲尼克斯的通訊網？那裏不是正在刮沙塵暴嗎？”

“我不需要。”

江檀放棄了繼續提問。

“好吧。只要你能幫我。”江檀微微一笑，看向大廈，“你說，指揮官，我該怎麽進去？”

“我以為，你見過獵狐，已經有現成的法子了。”

江檀再一次感受到了危機。

什麽意思？

“要我扮成獵狐？”

“是啊，你跟他個子差不多，高矮胖瘦也很合适。”

“……”

“我還蠻期待你穿上那身裙子的模樣。”

“那叫浴衣。”

“管他的，能給我拍張照片嗎？”

江檀深深吸了一口氣，幹脆切斷了聯絡框，把終端塞進最裏層的口袋。奧德修斯的母親是個美麗的東方女人，在埃蘭卡茲留下一串難以磨滅的豔名，她所帶來的服飾，自然也在這個國度中遍地開花，成為經久不衰的時尚潮流，簡而言之，要搞到一套“裙子”很容易。

海獅大廈門口，身穿紅色制服皇家騎士團排布在警戒線前，一絲不茍地格開成群的民衆和媒體。閃動的燈光下，一輛黑亮的加長豪車咆哮着駛過人行道，停在拱頂高挂的正門前。

就在所有人都疑惑這是某位大人物時，騎士團攔下了開門的司機，戒備地詢問。

“什麽情況？車上沒有任何标識，你們是哪國的使團？”

司機慌張地後退一步，越發加重了騎士團的懷疑。正在此刻，後座車門徐徐擡升，玻璃半遮半掩下，露出一張驚豔絕倫的臉蛋。

騎士團幾乎立刻認出了他。

江檀低下眉眼，恰到好處地扮演出謙遜柔順的模樣，綻開淺淺的笑容。因為他的動作，人們只能從車門的遮掩後瞧見一截白玉般的脖頸，宛如水仙花莖柔韌地挺立着，包裹在淡淡鳶尾紫的和服衣領中。

“是、是您……”騎士團似乎顯得難以啓齒，“您怎麽會在這個時刻過來？”

攝政王的手下都知道，主人身邊有個美麗的玩物，被他像收藏品一樣放置在暗地裏，絕對不容許見到太陽。

更別說，如此招搖地暴露在大庭廣衆下。

江檀小步走下車，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他含蓄地躬身：“請讓我進去。”

騎士團恨不得馬上把這個不知分寸的寵物拉走，在今天這樣盛大的場合，但凡透露出一丁點有關“男寵”的醜聞，對他們的主人都将是極大的麻煩。

奧德修斯距離王位之差一步。

“請跟我們過來。”騎士團長神情嚴肅。

江檀顧望周圍，烈日黃昏下，接連不斷的閃光燈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紅衣騎士們一擁而上，把他遮擋得嚴嚴實實，看起來不像迎接自己人，而是看押罪犯。

幸好他早早把隐形耳麥別在了衣領下。

“你成功了？”耳機傳來Ash含糊不清的嗓音。

信號很差。

Ash帶了點柔婉的笑音，像股風吹過江檀耳際。

“動作很快。真換上了那身衣服，什麽顏色花紋？”

江檀從牙齒縫裏咬字：“閉嘴。”

Ash：“挺記仇的。”

江檀跟在領路騎士身後，沒有走金碧輝煌的大廳，而是去了一條偏僻安靜的走廊。

“信號很差，去個開闊的場地。”Ash說，“順帶休息一下，喝點東西。”

江檀：“……”

Ash終于明白過來：“你被挾制了？”

江檀輕輕發出鼻音：“嗯。”

微弱得好似貓一樣的氣息，讓旁邊的騎士投來一個鄙夷嫌惡的眼神。

“看上去獵狐在他們那兒的待遇并不太好。”Ash停頓了半秒，給出評價。

江檀停下腳步，轉向牢牢跟在身後的騎士，直截了當地表示：“我要見攝政王。”

離開了大衆視野，騎士們無一例外地對他表露出極大的調侃和惡意。投來白眼的那位嬉笑着說：“你們吵架了嗎，為什麽不稱他為主人了？”

“……”

“搞清楚你的身份，今天是正式場合，你來這做什麽？他不會有興致讓你爬床的。”

耳麥裏傳出Ash的聲音：“你還要忍這些沒禮貌的東西多久？”

江檀：“差不多了。”

他觀察着走廊兩側，迅速找好了退路。

騎士團疑惑地盯着他古怪的舉止：“你沒聽見嗎？今天不是你搗亂的時候。”

“不，我一定要見到奧德修斯，”江檀揚起下巴，輕蔑地環視過去，擡起手腕活動着指節，“你們這群白癡。”

海獅大廈一層宴會廳，衣着華貴的貴族官員們正相談甚歡，悠揚的管弦樂飄蕩着彌漫香水氣味的空中。一串慘叫打破了大廳的寧靜，一堆紅衣騎士狼狽地滾下環形樓梯，正好撞碎巨大的香槟塔。

玻璃的碎響和客人的驚叫中，騎士團長氣喘籲籲地趕來，對着終端大喊：“一級警戒！一級警戒！獵狐那個家夥叛逃了！獵狐叛逃了！他想對攝政王不利！”

昏暗的走廊中，江檀拼盡全力奔跑，灼燙的呼吸一下下撲在面龐上。

“按照地形圖來看，海獅大廈保守有一萬個房間。奧德修斯最可能在最頂層，那有一座‘行宮’，從樓頂俯視，可以鳥瞰整個城市的全貌。”

江檀喘息着回話：“你怎麽确定，他一定在那？就因為能看見整個城市？”

“那可不是一般的風景。”Ash低沉地嘆息，“那是權力的滋味。”

走廊越來越暗，伴随着陣陣陰冷的風，江檀不禁顫抖了幾下。

“很冷嗎？”

“冷。”他靠在電梯前稍稍休息，閉眼回複體力，漂亮的眉毛糾結地擰起，“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海底比這更冷，你得習慣。”

江檀像聽見什麽笑話，無奈地撇撇嘴。

“總有一天，我會帶你走的。”

他恍惚地回過神：“什麽？再說一次？”

Ash那頭傳來無辜的嗓音：“我有說過話嗎？你該不會是産生幻覺了？”

江檀掃視着漆黑的周圍，牆壁上的花紋扭曲變形，浮現出道道重影。

幻覺？

冷意越發強烈，像刀子割着他的肉。

江檀警惕地站直身體，注視着牆上搖曳的黑影，低聲啓唇：“Ash，你還在嗎？”

耳機裏沒有半點回音。他掏出終端查看，發現屏幕已經徹底黑了。獵狐的終端經歷過一次爆炸，此時此刻，終于不合時宜地報廢。

沒關系。江檀暗想。已經大概鎖定了奧德修斯的位置。

他扶着牆壁走動，手指劃過柔軟的絲緞護壁，這是避免在黑暗中走錯方向的最原始的辦法。歷代藝術大家的傑作懸挂在走廊兩側，層層疊疊的黑影在人像畫上像蛇一樣扭動，讓本就暗沉陰暗的畫作蒙上驚悚的陰影。

電視噪音般的聲響回蕩在耳際。

江檀轉過頭，短暫的瞬間，牆壁上的陰影輕盈落地，變成一簇簇瘦長的人影，遠遠地跟在他身後，保持着距離。

這又是什麽奇怪的生物？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到腰間的匕首，觀察着它們的動向。光影轉動中，黑影們像水中的微波般疊蕩，紛紛摸索着腰間。

在學他？

江檀試探性地邁步，轉圈。

黑影們仿佛學步的孩子，齊齊踏出同一只腳，翩翩轉動。

一股強烈的感覺從腦海中湧現，江檀猛然意識到，那些或許，都是他。

他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時，不知何故，居然有了生命。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意識到這一點，先時的陰森和詭異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他還在原先的時空嗎？還是進入了某種異生物的“神域”？

江檀輕輕發出呼喚。影子們似乎也在無聲地歌唱，昏暗的走廊裏蕩開一圈圈水波般的光影。

很可惜。它們雖然看上去友好，但似乎沒有用處。

江檀走進電梯，緩緩關閉的門隔開了他和影子們，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們一直存在。

随着樓層爬升，這種感覺甚至越來越強烈，似乎是影子越聚越多。

電梯停在最頂層，猛烈的大風撲面而來，明亮的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江檀拂開淩亂的額發，兩道衣袖在風中劇烈鼓動，短暫的眩暈後，他看清周遭的景象，根本不是所謂的“行宮”。

而是一片荒蕪遼闊的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