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亡族

亡族

薩拉查懷疑地盯着他的手指：“真不用去看看醫生？”

江檀：“我就是醫生。”

毒液滲透血循環的幾個小時內，江檀出現了輕微的病症表現，比如，畏寒。

那種毒素應該是對神經産生了影響，讓他覺得很冷很冷，就像置身于冰天雪地。

江檀跳下椅子，披好長至腳踝的風衣，回眼看向呆愣的薩拉查。

“為了不麻煩你，送我到港口就好，”江檀系着領帶，“他們在搜查城市，道路管制很嚴，借你的公民身份一用。”

“已經麻煩了。”

“……”

薩拉查踟蹰着說：“我覺得，我可以陪你一塊上船——如果你推斷的信息正确的話。”

“……”

“那地方很危險的！”

江檀浮起淡漠的笑，邁開長腿出門：“随你。”

“你上回那個朋友呢？”薩拉查踩下油門，如漆的夜色裏，汽車像野馬沖進被白光照亮的林蔭大道，“你沒跟他一路？”

“他會來的。”江檀靠在座椅上，停頓一瞬，“或許會吧。”

“我早就看出你們不一般，”薩拉查的嗓音聽起來充滿了八卦意味，“嗯，很登對。”

江檀沒有出聲。

汽車拐入鬧市區，人流密集的餐館前正轉播着晚間新聞。江檀透過車窗掃過屏幕，放松的身體立馬挺直。

“打開廣播！”他大聲說。

薩拉查一怔，擰開了廣播喇叭。幹爽的女聲用埃蘭卡茲語播報着前線消息，蛇鹫騎士團的先頭部隊已經紮進圖蘭沙漠腹地，今晚就是陣地戰。

江檀手心抖得厲害，幾乎拿不穩通訊終端。他壓制住呼吸，調出Ash的通訊界面，那頭剛好彈出新信息。

Ash ：有點麻煩。

Ash：你可能得久等我一會兒。

末尾附上他熟悉的微笑。

實際上，由于防務系統的缺漏，蛇鹫騎士團幾乎是百米賽跑般挺進菲尼克斯地區。周圍的城鎮村落率先遭到了攻擊，為了不給敵人留下一絲一毫有生力量，蛇鹫騎士踏足過的土地，徹徹底底成為了廢墟。

江檀簡直快無法壓抑洶湧的情緒：“內鬼呢？你們沒把他揪出來嗎！”

可是一瞬間，才經過修理的終端再度陷入鼓掌，屏幕變得漆黑。

江檀揉摁着太陽穴。

一定、一定有哪裏出了差錯，導致梅塞拉沒有接收到他的情報。

如果菲尼克斯這次保不住的話。

那這将是他一生的罪責。

“前方車輛禁止靠近！”太陽港基地門口，哨兵端着武器高聲警告，“退後！”

駕駛室內的人拉下車窗，黑發在夜色裏宛如絲緞，絕美的臉孔上泛出暧昧放浪的笑。

“我有攝政王的命令，要親口帶給駐守港口的元帥，”江檀說，“請讓步。”

哨兵在看清他的臉後，将信将疑地退了半步：“您為什麽這麽晚到太陽港來？”

“今晚菲尼克斯會很熱鬧，”江檀輕輕一笑，食指輕點着方向盤，“攝政王需要本港出動一部分戰力，再給諾爾人們助助興。”

哨兵揚手敬禮：“願我們能痛飲勝利的美酒。請吧，先生。”

汽車緩緩駛進基地大道，後座上的薩拉查終于長舒口氣，掌心摁在前襟。

“太緊張了！這也行？我做警察的時候老聽他們談論軍方的保衛有多嚴格，居然就被你簡簡單單混進來了！”

江檀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這得感謝你們攝政王。”

他發出一連串輕咳，單手拉緊肩膀上的大衣領，右腳猛踩油門，汽車飛向母艦駐紮的海域。海上燈火通明，幾座艦船正在運送物資，狹長的護衛艦圍着小型補給船，和江檀猜想的分毫不差。

巨型艦船和人類帶來的威懾感完全不是同一等級，薩拉查吞咽一口唾沫。

“這下怎麽過去？”

江檀在防波堤跟前剎車，抽出腰間的手.槍：“很簡單，跟我沖鋒。

“砰砰砰”一串巨響，飛射的子彈擊穿廢棄工廠的石柱。碎裂的建築轟然倒下，砸中幾個形似蜘蛛的黑色生物。

“蜘蛛”發出凄厲的尖叫，消散成幾縷黑煙。

工廠內霎時陷入寧靜，初生的陽光射進灰敗的水泥窗洞，塵埃在廢墟上空飄舞。

Ash踩着成堆的磚石，厚重的靴底一步一響，很明顯，躲在廢墟後面的東西輕輕抖了幾下。

就像藏在草叢裏的動物幼崽。

“出來。”他放下槍。

十幾秒的沉默後，鋼筋混凝土堆上冒出一顆漆黑的小腦袋。

是個孩子。

女孩。

Ash的眼神明顯一怔，随後放慢了靠近的腳步。

“我們是不是見過？”他問。

女孩的臉上透出不符合年紀的堅毅，眼神銳利地盯着不斷走近的大人，而後——在幾步之遙，拔出一把輕型沖.鋒.槍。

“女孩兒可不适合玩這個。”Ash別開黑洞洞的槍口，輕易打掉了它，“我記得，是在菲尼克斯的廣場上？聽先知叫你麗莎。”

“啊！”麗莎捂着手腕驚呼。

“我沒有惡意，”Ash環顧四周的廢墟，“城裏怎麽樣了？我看見一大堆‘亡族’朝裏面飛過去。你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

小女孩瞥向“蜘蛛”們死去的位置，小臉變得煞白。

“你認識那些鬼魂？”

“準确地說，”Ash糾正，“我們管它們叫‘亡族’，一些惹人厭煩的渣滓而已。”

“你真的不是壞蛋嗎？”麗莎揚起臉。

Ash伸出手，在她落滿灰塵的頭發上撣了撣：“認識先知嗎？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就是。”

“你跟他可不一樣。”

“我會向他好好學習的。”

說話的過程中，地底不斷冒出一些狹長的黑色影子，一開始只是煙霧的形态，慢慢清晰實體，最終變成穿着黑袍的人啊，和Ash在德蘭伊那次遇到的一模一樣。

“啊！這裏有新鮮的血食。”為首的亡族首領貪婪地嗅聞空氣，空洞般的眼瞳鎖定麗莎，“小東西，勸你最好聽話點。”

亡族齊齊發出幽靈似的呼嘯，蕩起的黑袍上有着蛇鹫騎士團的徽記。他們早在很久以前就死在某個地方，奧德修斯成功進化後，使用秘術讓這幫死者複活，成為現在的模樣。

“退後。”Ash說。

麗莎靈活地奔向工廠另一端。以活人血肉為食物的亡族們不滿地嚎叫着，張開巨大的袖子，迅速地飛了起來。短短的時間內，他們的四肢拉長變尖，形似伸展的蜘蛛腿，驅幹和頭顱融為一體，變成一團碩大的蜘蛛身體，連結在鋒利的腿腳上。

麗莎躲在磚石縫隙裏，緊緊捂着耳朵。盡管她無數次告誡自己，要像媽媽說的一樣勇敢，要像先知說的一樣鎮定。可是，在直面死亡的威脅之下，她所感受到的無助和恐怖就像坍塌的天幕，把人生的一切砸了個支離破碎。

許多人都曾覺得無所畏懼，那是因為還沒真正面對過死神。

耳邊的鬼魂嘶吼越發大聲，近到仿佛就在耳側。麗莎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眼皮不受控制地張開，正對上一張爬滿了細密蛆蟲的黑色臉孔。

一只“蜘蛛”張大尖牙參差的嘴，猛然突到她的眼前。

麗莎吓得大叫，跌向廢墟後的陰影裏。

緊接着，一聲刀刃破入皮肉的沉悶聲響，猙獰的蜘蛛倏然頓住，痛苦地扭曲幾下，碎成無數塊。

一道陽光照進來，取代了怪物的位置。光底下站着剛才那個看起來有點可怕的男人，身影的輪廓有些模糊。

Ash輕輕發笑：“早知道應該讓你停在我身邊。我忘記了，你只是個小孩子，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樣。”

他朝麗莎伸出手。小女孩猶猶豫豫地靠近。

“謝謝！”

“不客氣。”

麗莎抹了抹滿是灰塵的臉，警惕地張望四周：“那些怪物呢？”

“都死了。”Ash攤開兩只手指，做出一個放煙花的動作，“砰～”

麗莎看向肉塊的方向，果然，讓她驚吓過度的怪東西已經消失不見了。

“告訴我，”Ash蹲下身和小女孩平視，被陽光映亮的眼睛像極了平滑的淺藍寶石，很罕見地有種無害的錯覺，“你怎麽一個人跑出來的？菲尼克斯出什麽事了？”

他在城市外目睹了蛇鹫騎士團的入侵，可是沒想到諾爾雇傭兵的防衛脆弱得就像一張白紙，還沒有正面交火，市區的大門就已經被打開了。

唯一的可能，城裏出了問題，讓他們來不及安排防守。

麗莎抽噎了一下，眼睛滾出晶瑩的淚珠：“我媽媽已經快十天沒有回菲尼克斯了。他們都不告訴我她去了哪，只說她是完成任務，就跟之前一個樣。我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了，我知道沒那麽簡單，她一定是去了很危險的地方，我很怕，她會不會像許多人那樣一去再也不回來。”

Ash垂目盯着她狼狽的樣子，鬼使神差地保證：“不會的，她一定會回來。”

“還有先知，”麗莎越說越傷心，堅毅地走出兩步，“我得去找他們。”

“哈哈！”一串嚣張的笑聲在天花板上響起，“婊子養的小婊子原來在這！”

一隊埃蘭卡茲空降兵精準地降落到廠房中央。

“梅塞拉那個臭娘們不會回來了，但是你，小家夥，你可以跟我們回去，說不定能見她最後一面。”

“我不明白，”一旁的Ash輕聲感嘆，“欺負一個小女孩會讓你們比較有成就感嗎？”

空降兵在看清還有一個人時神情一愣，随後浮出輕蔑的笑容。

“又一個諾爾傻子，你是什麽人？警告你，最好不要管閑事！”

Ash無奈地搖頭，緩緩抽出才合上的黑色長刀。

“我？我是你們的債主”

“你瘋了吧！”空降兵對這個回答感到不可理喻。

“今晚每個闖到這來到埃蘭卡茲蠢貨，都欠我一條命。”Ash凝視着他們，平靜無瀾的眼瞳仿佛注視着死物，“現在，把它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