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番外（4）

番外（4）

林铎自小接觸的東西并不算少, 雖他是武将，但并非是那只善騎射，不通文墨的。

可即便如此, 他也未曾鬥過蛐蛐。

以他的性子, 定是不會去接觸這般玩意兒，畢竟于從前的他而言，鬥蛐蛐便等于玩物喪志。

這是林铎第一次覺得，若是林铮那小子在這兒就好了。

林琬看着自家兄長神色凝重坐在那廂，強忍着笑, “兄長, 要不, 還是罷了……”

林铎都答應歲歲了, 一言既出，他作為父親，就斷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

他搖搖頭, 旋即拿起一旁的蟋蟀草, 神色認真地像是要科考。

對廂坐着的那位亦是朝中官僚, 姓孟, 不過是個七品小官, 而今見着林铎, 可謂是汗流浃背，誰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和堂堂安南侯對坐着, 鬥蛐蛐呢……

一看這安南侯撥弄蛐蛐的手法，便知是個生疏的，可偏偏這位孟大人是個鬥蛐蛐的好手, 先頭等着與人對決時，他就挑了只一看就鬥性強的, 可誰料他的對手居然會是安南侯。

眼看自己這只蛐蛐，越戰越勇，将對廂打得節節敗退，孟大人一頭冷汗，忍不住偷偷擡眼看去，便見坐在對面的安南侯面沉如水。

尤其是聽到女兒的一句“爹爹，它是不是快輸了”後，更是蹙緊了眉頭。

或是被這骁勇的武将自帶的壓迫感吓的，孟大人咽了咽口水，急得趕忙用蟋蟀草去撥弄自個兒那只蛐蛐，試圖讓它消停些，誰料反是惹惱了它，竟是咬得愈發厲害，甚至很快那邊那只便沒了動靜。

勝負已分。

孟大人白着臉色小心翼翼地看去，就見得那安南侯沉默片刻，陡然擡眼向他看來，他吓得心髒一跳，可自家那臭小子居然還因着贏了不住地歡呼，令他越發冷汗漣漣。

“侯……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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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呵呵一笑，剛想說兩句什麽“承讓”的話，就見得林铎拱手道：“是我技不如人，多謝孟大人留情了。”

說罷，起身抱起一旁的女兒離開。

孟大人伸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看着林铎離去的背影，長長舒了口氣。

此時，林铎正抱着歲歲往另一處走，他垂眸看着懷中的女兒緊緊皺着小眉頭，一副不大高興的模樣，柔聲哄道：“別難過，一會兒爹爹定能贏了旁的，給歲歲将書簽掙回來。”

歲歲若鴉羽般濃眉的睫毛撲閃了幾下，驟然扁起小嘴，對着林铎道：“爹爹，鬥蛐蛐不好玩，一點也不好玩，我們下次不玩了好不好？”

她沒見過鬥蛐蛐，原以為是什麽有趣的東西呢，可沒想到是讓它們咬來咬去，最後他們的蛐蛐好像還被咬死了，歲歲不喜歡，歲歲覺得好可怕。

“好，下次不玩了。”林铎安撫地摸了摸歲歲的小臉，“所以，歲歲不是因着沒有贏才不高興的。”

“沒有贏為什麽會不高興。”歲歲烏溜溜的眼睛裏滿是疑惑，似是不明白爹爹說的話，“為什麽一定要贏呢，歲歲只是想爹爹陪歲歲玩。”

看着女兒那雙若湖水般澄澈的眼眸裏透出的納罕，林铎微微怔了怔。

是啊，為什麽一定要在意輸贏呢……

這世上有些事只能勝不能敗，譬如兩軍交戰，但有些事卻并非如此，就像現在，将輸贏看得太重，便失了一開始陪歲歲來此的本心，所謂游園會，重的就是一個游字，若只在乎輸贏，又如何能游得盡興。

人人都說，父母有教養子女之責，然有時候，誰說子女不是父母的老師，他們也會在潛移默化間提醒和教授父母一些他們早已忘卻的東西。

“歲歲說的很對。”林铎笑着問，“那歲歲接下來想玩什麽？”

歲歲在四下環視了一圈，思慮片刻，伸出手對着一處道：“歲歲想玩那個……”

“好。”

林铎二話不說，抱着歲歲提步往那廂而去。

這次，莫管輸贏，只需盡興。

林铎抱着這樣的想法，陪着歲歲在各處玩，卻不想沒要贏的他卻壓根輸不了。

衆人就這般眼看着這位安南侯橫掃投壺、射箭、蹴鞠，甚至連對詩對弈都不在話下。

到最後，歲歲手上捧了厚厚一疊壓花書簽，那書簽由木板所致，并不算薄，到最後捧不開了，她只能由捧轉抱，看得旁的孩子好不豔羨，眼睛都看直了。

縱然只是小孩子，也有她的虛榮心，雖說一開始也沒多想贏，但這會兒被這麽多目光注視，歲歲覺得可有面兒了。

看着爹爹又替她贏下一個書簽，她把所有的書簽都交給姑母，自己則拉着爹爹往不遠處的樹下去。

她讓已然汗水淋漓的爹爹坐在下頭休息，自己則從懷中取出娘給她繡的小帕子給爹爹擦汗。

看爹爹熱，她還用手當作小扇子，使出吃奶的氣力不住地撲閃着，給爹爹扇風，還不忘用軟軟糯糯的聲兒問道：“爹爹，涼快嗎？“

而此時另一頭，好容易贏下幾枚書簽，累得氣喘籲籲的唐允昭遙遙見得這幕，只差把“羨慕”二字明晃晃寫在臉上，再轉頭看眼自家只知道自顧自喝水的臭小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少頃，他對着碧藍的天空長嘆一口氣。

啊，他也好想要這般可愛又貼心的女兒啊……

将十五個游戲統統玩了個遍後，林铎便領着歲歲去山長處兌換獎品。

歲歲一手牽着爹爹的大掌，一手提着姑母給她用來裝書簽的小籃子，蹦蹦跳跳地走在臺階上，見着坐在正中的人，高喊了一聲“山長爺爺”，便興沖沖跑了過去。

喬山長笑意慈祥地看着歲歲，問：“林意斓，你今日同你爹爹得了多少書簽啊？”

周遭人都喜歡叫她歲歲，可這位山長爺爺卻愛叫她林意斓。

歲歲可喜歡他這般喚自己啦，她伸手比劃了一下，面上盡顯驕傲，“我爹爹可厲害，幫我得了好多好多呢。”

喬山長聞言對着林铎恭敬地一颔首，轉而又問歲歲，“哦，有多少呀？”

歲歲将籃中的書簽嘩啦啦全倒在了桌上，便一個個數了起來，“一個，二個，三個……十三個……”

數罷，歲歲激動地對着喬山長道：“山長爺爺，我們得了十三個！”

“哦！”

喬山長着實露出了驚訝之色，這含章書院創辦了那麽多回游園會，每年都會設置十五個游戲，因着每個游戲只能玩一次，故而能一次性得十三枚的，他還真是頭一次見，先頭最多的也就十一枚而已，但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

“侯爺果然厲害。”他誇贊道。

林铎聞言卻是有些慚愧，如實道：“這裏頭幾項，并非全然是我的功勞，作畫我并不擅長，是歲歲靠自己贏的，而我對點茶更是一竅不通，其中少不了琬兒的相幫。”

還有一項插花，林铎未提及，對此他更是不懂了，但他逞強了一回，沒讓林琬插手，是他和歲歲兩人完成的，到最後自是毫無懸念地敗下陣來。

喬山長笑了笑，“不過游戲，也未說不能相幫，何況林先生也是林意斓的家人，不算是作弊。”

乍一聽得“林先生”三個字，林铎懵了一瞬，沒反應過來是誰，旋即才意識到，喬山長指的是林琬。

适才，他和歲歲玩，林琬一直默默陪着他們，但常有院中的學生見了她，恭敬地喚她“林先生”，林琬總是落落大方，溫柔地笑着答應，還真有幾分先生的風範。

他家琬兒自打入了這含章學院教書，的确變得不一樣了，好似換了個人一般，笑意明媚燦爛。

他很替她高興。

她終是放下了對身份，對過往，對旁人閑言碎語的執念，學着去接受自己，迎接新的生活。

“你既得了十三枚，那我便按規矩，将獎品予你。”

喬山長起身自屋內的博古架上取來一本泛黃的書冊和一卷畫卷，他問歲歲，“林意斓，你是想要這本古籍，還是我珍藏的名家畫作？”

林铎只看了一眼便知這兩物皆價值不菲，但他沒有點明，也沒有出言幹涉，讓歲歲按自己的心意挑選，不過他猜想，歲歲善丹青，或是選擇那畫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喬山長亦是這般想的，正當兩人靜默等着歲歲開口時，卻見歲歲糾結了一會兒，卻是遲疑着問道：“山長爺爺，我能不能不要這些，我想……要點別的？”

喬山長挑眉，似覺有趣，“哦，那你想要什麽？”

“我……我……”歲歲轉頭看了看爹爹，見爹爹笑着對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勇敢說出來，她這才坐直身子，提聲道，“我想要進書院念書！”

此言一出，喬山長和林铎懼是有些意外，尤是林铎，當歲歲說她想要旁的時，他下意識想到先頭穆兮窈同他提起過，歲歲在唐府滿月宴上鬧的趣事，還以為她想要的又是什麽吃的，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林铎倏然有些愧疚，他的歲歲長大了，可他卻是不知她的心思，這爹當的屬實是不夠稱職。

為了實現女兒的願望，林铎看向喬山長，“我知曉，書院只收四歲以上的孩子，但這次山長可否破例……”

喬山長看向坐在面前滿臉期冀的歲歲，卻是為難地蹙起了眉，“侯爺，并非我不願破例，可終究是孩子太小了些，都不足三歲，這麽小的孩子，尚需人照料，只怕……”

林铎明白喬山長的顧慮，他啓唇正欲說什麽，卻聽得身側的歲歲快一步道：“山長爺爺，再過一個多月，歲歲就滿三歲了，歲歲乖，不需要人照顧，歲歲會自己吃飯，自己睡覺，自己穿衣裳，不會麻煩別人，山長爺爺就讓歲歲來念書吧……”

聽着這奶聲奶氣的嗓音，看着歲歲望着他時，那雙如小鹿般水汪汪又可憐兮兮的眼眸，喬山長哪架得住這般殷切又誠摯的懇求。

“好吧。”思慮片刻，他無奈地答應，“只是不能馬上入學，至少得等到你滿三歲之後。”

他說罷，挺直背脊，以無比鄭重的語氣對着歲歲道：“林意斓，你願意做我含章書院的學子嗎？”

歲歲笑逐顏開，重重點了點頭。

“我願意！”

穆兮窈自沈府回來時，林铎和歲歲還未歸家，她在門口等了片刻，才見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林铎抱着熟睡的歲歲下了車。

穆兮窈見狀，欲上前接過歲歲，卻見歲歲窩在林铎懷裏，緊緊攥着爹爹的衣袂，睡得格外香甜。

“還是我來吧。”林铎道，“莫将歲歲吵醒了。”

話音才落，穆兮窈便聽歲歲在睡夢中嘟囔，“爹爹，下次再陪歲歲玩……”

“今兒歲歲倒是格外高興。”穆兮窈溫柔地摸了摸歲歲的小臉“可是發生什麽了？”

林铎想起歲歲方才在車上，興高采烈地說要親口告訴娘這個消息，抿唇笑了笑，“确實有樁好事，不過還是讓歲歲醒了自己告訴你吧。”

言至此，林铎轉而問道：“那廂，可都準備好了？”

“嗯。”穆兮窈颔首，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悲傷，“後日我爹便會自唐府迎娶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