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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那是在花溪剛回到菀安的時候,王初離家太久,好不容易可以回去看一眼森森,結果一通電話把他叫到了警局。
陳寶笙的案子他一直有跟進,馮岩也從旁幫助,把還回來的50萬再次給了王初,說是既然借給陳寶笙了,那就是陳寶笙的遺産,至于歸還……馮岩說随便,不限時間,沒有利息。
陳寶笙的死讓原本的故意傷人事件上升為故意傷人致人死亡事件。
所有出手打陳寶笙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這個人是侵害人之一。”警察引來一個中年女人,神色萎靡,然後安排他們在辦公室坐下,“她想要見你。”
這個女人王初認得,綠森林的老板娘方知敏。
她…也是侵害人之一?
“死者體內的汞,是她每日通過将無機汞注入飲料中供他食用導致的。”
王初睜大眼睛,不敢相信!
警察幫王初解釋完畢,便出門為他們留出空間。
“你的孩子…也是食物中毒的受害人嗎?”王初聲音顫抖着。
“是,他死了。”方知敏聲音沙啞,默然流淚。
可是,陳寶笙在店裏工作那麽久,竟然都不知道?
方知敏抿幹眼淚,笑了一下,“告訴你吧,陳海洋被判進去,我們都覺得不夠,所以在黃大哥的帶領下專門成立了組織,誓要把所有有關的人都送進去!連他們的親屬、孩子都不放過!我們有一個群,裏面陳海洋的兒子,也就是陳寶笙的照片我們都見過,我老公也知道,所以他第一眼就認出了陳寶笙。”
王初捏緊了手指,咬牙,“就算是他父親害死你們的孩子,可是跟他無關啊!他也才2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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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讓我們怎麽接受,我們的孩子人生才剛剛開始,就在學校吃了頓飯就沒命了!”方知敏激烈抓着頭發,“我們能怎麽辦!如果不去怪誰,不把這命算在誰頭上!我們連活都活不下去!”
王初沉痛閉上眼睛,複又睜開,表情沉靜下來,認真聽她講述下去。
“我和老公沒有把見到陳寶笙的事發群裏,我怕人多了複雜,因為…我想殺了他,我想讓陳海洋也體會失去兒子的痛苦!我老公懂我,他弄好了店讓陳寶笙來上班,招的全都是新人,沒人知道我們兒子的事,然後…我就每天在他的飲料裏給他下藥…我要讓他慢性中毒而死…我夠好了…呵呵,我兒子是急性中毒,他是慢性中毒,還能多活一些時間不是嗎?”
王初咬緊後牙,“你倒不如讓他急性中毒死了!”
方知敏擡起眼睛,嘴角扭曲。
王初低啞嘶吼,“他跟我說你對他很好!他很感恩你和陳總!他跟我說他長這麽大第一次有女性長輩關心他!他體驗到了從來沒體驗過的母愛!可是原來這都是假的!假的!”
王初看着方知敏的眼睛,聲音低下去,“你要殺他可以,為什麽還要給他那樣可怕的溫暖。”
“我也不想對他好!可我看到他,我也會想到我的兒子啊!我的兒子大四了,馬上就畢業了!他馬上就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律師了!可是他死了…我就這一個兒子,當初跟前夫離婚我費了多少力氣把他要過來!他死了…讓我怎麽接受得了!”
王初再說不出指責的話,只胸口起伏,慢慢調整自己失控的情緒。
“而且…我也後悔了…那一次,老王那兩口子來店裏認出了陳寶笙,二話不說就開始打他,是我好不容易勸住他們,他們質疑我的時候,我就說了我在對他下藥,我讓他們幫我保密,我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他們的确幫我了,可是後來,陳寶笙自己高調出街,到處借錢,讓那些人發現了他,甚至跟蹤到我的店裏…我瞞都瞞不住了…我祈求他們不要找陳寶笙的麻煩,告訴他們他爸已經付出代價了,何必為難一個孩子!那群人已經瘋了,他們以為我要包庇陳寶笙,差點對我動手!我告訴了他們陳寶笙借到錢開店,50萬,他們便更瘋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準備找他下手,我以為他們只是打他一頓,把錢搶走,這事也就過去了的…沒想到……”
“現在有人怕死了…把我着急供了出來…呵呵…瘋了,都瘋了。”方知敏笑着哭,哭着笑,問,“你知道他們為什麽瘋嗎?”
“因為孩子沒了…活着的希望沒了。”
那些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養大孩子,讓孩子上大學,已經非常不容易,在他們的孩子即将工作,結婚,生子,開啓新一階段人生的時候,不在了,對于一輩子為了孩子的父母們,可以想象多麽難以接受。
所以他們瘋了。
孩子沒了,後半生都沒希望了,還怕什麽呢。
“對!也不對。”方知敏繼續笑,“有的人不還有老二麽,他們就圖錢,不發瘋就沒人重視,沒人重視怎麽有錢呢,呵呵,哈哈。”
瘋了,果然都瘋了。
“你為什麽要見我,要告訴我這些?”
“我想問你…他走得痛苦麽,聽說…他在醫院四天才走。”
“你下的毒不是他最直接的死因,但卻是傷害最大的,對他來說……”王初調整好了情緒,聲音平穩下來,“不過幸好…他不知道。他走得不痛苦,走之前…還唱了首歌。”
“是…他是挺喜歡唱歌的。”方知敏捋了捋頭發,“那就好…就好……”
原來,只是為了知道陳寶笙走的時候痛不痛苦,把他叫來,把一切都告訴他,讓他對自己也産生了厭惡。
原來,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對陳寶笙講工作上的事情,陳寶笙不會遇見陳志東,陳寶笙不會去綠森林工作,不會萌生加盟開店的想法,不會借錢被認出來,不會在借到錢的那一天被盯上,甚至根本不會汞中毒。
自己也是源頭之一。
王初猛然想起,他和陳寶笙第一次去見陳志東那天,在衛生間裏聽到的那些話。
原來冥冥之中,天意曾暗示過他們,前方的是羅網,可他們根本沒在意。
果然是注定的嗎。
十天,整十天,王初離開家十天了。
當他推門進去的一瞬間,就忍不住蹲下身子,雙手呈張開狀态。
然而下一秒,身體徹底僵住。
森森不見了。
不只是森森,還有客廳裏森森的小窩,食盒,狗糧,全都不見了。
“森森?”王初趕緊起身,打開封閉的兩間卧室,再次僵硬。
屬于陳寶笙的東西也不見了。
床品,衣服,鞋子,什麽都不見了。
王初再跑到衛生間,牙刷,杯子,毛巾,不見,統統不見了!
整個房間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冷得顫抖。
王初給黃思沛打電話,不通,微信電話,打不通!
“黃思沛!森森呢!”
然而,消息沒有發送出去,他被拉入黑名單了。
一秒都沒等,王初去到方科寵物醫院。
“黃思沛啊,他離職了,就前幾天。”
“我們也聯系不上啊,這家夥,離職之後把我們都删了。”
“他說他不會再當寵物醫生了,估計就是去其他寵物醫院也難找到!”
不見了,統統不見了!
王初忍着連日來的奔波和少覺帶來的頭疼,昏昏沉沉地再次回到家裏,整個人如在夢境裏。
像是回到了第一次打開這間屋子,他滿心期待着自己在菀安即将闖出一片天地,結果到頭來,什麽都是一場空。
王初徹底昏睡過去。
或許是勞累了太久,這一覺睡得十分沉重,再一醒來竟然頭重腳輕,腦袋持續發出嗡鳴聲,一時好像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王初動了動酸脹的關節,起身去廚房煮粥。
家裏什麽輔料都沒有,便只能做米粥了。
看着湯鍋蒸騰起的霧氣,聽着咕嚕咕嚕的聲音,王初的腦袋只剩空白,偶爾還會發出疑問,他拿着勺子在這裏做什麽?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過于遲鈍的時候,趕緊搖搖頭。
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腦子已經塞不下那些記憶了嗎?
可陳寶笙不過剛離開而已,沒有了他痕跡的房子,這麽快就會讓他忘記這個人嗎?
難道他的記憶真的只能靠物品和氣味嗎。
所以當初他會說想忘了陳寶笙,讓陳寶笙走的時候把所有東西都帶走,包括森森的,而現在,他做到了,他果真做到了不是嗎。
王初渾渾噩噩關掉燃氣,無力的扶着門框走到沙發,剛躺下來,便在茶幾上看到一張紙條。
是他太過慌張,竟然沒有發現原來黃思沛留了話。
“對不起王初,陳寶笙剛醒的時候就打我微信電話了,他說,如果他死了,讓我把他的所有東西,包括森森,都帶走,如今我就幫他最後一件事吧,森森我會照顧好,你放心,不必找我,你也找不到我,忘了吧,把他們都忘了吧。”
陳寶笙是真的想要自己忘記啊。
王初蜷縮起身體,讓自己完全陷入沙發內,可是,還是好冷啊。
像是窗戶漏風一樣,冷氣一下子吹到他心底,他被吹得手腳冰涼,汗毛戰栗,不得不穿上衣服出門。
他想,外面會不會好一點。
果然,還好,那棵大葉榕還好好地矗立在原地。
王初剛蹲在石座上面,視線不經意一轉,看到一棟家屬院門前有兩個花圈。
住在這裏四年,喪事見的不算少,畢竟這裏老年人多,王初愣愣看着花圈出神。
此時,那棟樓裏慢吞吞走出來一只大黃狗,停在花圈前面,愣神一樣停止腳步,頭耷拉着,像是失了魂,王初放大雙眼,“豆丁?”
豆丁沒有牽引繩,後面也沒看見老爺子,王初叫它,它便挪着腳步走過來。
王初不太熟練地摸着它腦袋,“豆丁,你怎麽自己跑出來了?”
豆丁耳朵垂着,看起來沒有精神。
“豆丁!”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風一樣沖過來,橫眉怒斥,“這是我家的狗!”
王初仔細看那男孩,他黑色的羽絨服外面披着白色孝服,臉頰紅撲撲的,脾氣極大,“豆丁!你亂跑什麽!”
豆丁繼續耷拉着腦袋,雖然它看着沒有表情,但好像就是快要哭了。
“你爺爺呢?”王初聲音平淡,面色平淡,問着急拉着豆丁要走的男孩。
“看不見我身上的孝服嗎,我爺爺死了!”男孩說話依舊很沖,然後提溜着豆丁的兩條前腿上樓去了。
王初心裏一陣難過,又一陣欣慰。
陳寶笙在下面應該不會孤單了吧。
或許他們見面的時候,陳寶笙仍然可以唱一首《人間天堂》。
就是狗狗可憐了,它們可能不懂得什麽叫做死亡,什麽叫做永遠地離開,它們只知道看不到主人了,在它們本就所剩不多的壽命裏,只能靠回憶和思念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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