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艾嘉熙沒出門幾分鐘,就捧着一份超大杯的芒果沙冰回來了。

他坐到章決身邊,吸了一口沙冰,揮揮自己攥着找零的手,口齒不清地對章決說:“阿決,還給你。”

“放自己口袋。”章決并不想要一大把硬幣。

“好吧,”艾嘉熙乖乖塞口袋裏了,又把沙冰杯遞到章決嘴邊,說,“嘗一口嘛,很有名的。”

沙冰杯一靠近,濃烈的芒果香氣便四溢開來。章決對芒果不大感冒,把臉移開了一些,婉拒:“自己吃吧。”

艾嘉熙聳聳肩,乖乖把杯子拿回來了。他吮着吸管,眼睛看着桌上的菜,看了幾秒鐘,突然放下杯子,轉頭問章決:“你不是不喜歡吃蝦啊。”

他指着章決的盤子,又說:“為什麽把我的最後一只蝦吃掉了!”

章決還沒想好怎麽解釋,陳泊橋便誠實地向艾嘉熙承認了錯誤:“是我吃的。”

艾嘉熙掃了一眼陳泊橋的盤子,章決跟着看過去,陳泊橋盤子裏沒有蝦殼。

接着艾嘉熙側過頭看了看章決,慢慢地“哦”了一聲,他說:“這樣啊。”他沒再拿沙冰杯,貼着章決,頭靠到章決肩膀上,一副情緒不高的樣子。

艾嘉熙被全家慣得脾氣有點大,他喜歡的東西,章決一向全都護着留給他。章決細想,可能也的确是他第一次沒把艾嘉熙喜歡的留到最後。

但吃了蝦的畢竟是陳泊橋,艾嘉熙的不高興也沒敢表現得很明顯,只是用譴責的目光悶悶不樂地看着章決。

“抱歉,”陳泊橋應該也沒碰到過這種事,不大好意思地對艾嘉熙說,“再加一份行嗎?”

“不要了,”艾嘉熙搖搖頭,對章決道,“你送我回去吧。”

艾嘉熙說自己吃得太飽,想要散步回酒店。

章決對這一帶很熟,不需要看地圖,也知道酒店離咖啡館是差不多十多分鐘的步行距離,便問陳泊橋:“你在咖啡店等我半小時,可以嗎?”

陳泊橋看着章決,以及頭枕着章決肩膀的艾嘉熙,停頓片刻,才說:“我不累,一起走走吧。”

他們三人出了咖啡館,沿着人行道并排走。

章決手裏拿着艾嘉熙的沙冰杯,因為艾嘉熙說自己拿覺得冰,非要讓章決替他拿着,他負責湊過來喝。

陳泊橋則像沒有看見一樣,安靜地走在章決身邊,靠馬路那一側,他離章決比艾嘉熙離章決遠一些,但比尋常朋友近一點。

艾嘉熙雖然被章決寵得厲害,但一般不會這麽嬌氣,他貼着章決走路,小聲說只有他和章決熟悉的人事,讓章決覺得他像是在隐蔽地向陳泊橋示威。

章決認為自己并不算耐心很好的人群,也确實如很多人所說,孤僻冷淡,不愛也不擅長交流,從未受過歡迎。

但艾嘉熙卻和章決的雙親一樣盲目護短,哪怕章決并不好,他們也非要說章決最好,而艾嘉熙的性格很像小孩,既常常因“那個陳泊橋為什麽連章決都不喜歡”而生氣,又會為章決太過留意與陳泊橋相關的東西發脾氣。

幾年以前,艾嘉熙還會找人從亞聯盟帶一些有陳泊橋緋聞的小報,裝作不經意地拿到章決面前,給章決看。

實際上,那些都是路邊的八卦小報,連捕風捉影也談不上,有些照片修圖的痕跡重得章決都不忍細看,但艾嘉熙就是會當真,章決也只好哄他說信。

是到了近兩年,艾嘉熙才漸漸意識到,章決固執得沒藥醫了,終于不再做無謂的嘗試。

艾嘉熙又就這章決的手喝了一口,章決右手也握得有些冷,便換了一只手拿沙冰,右手放下來,手背擦到了陳泊橋的手背。

陳泊橋看了章決一眼,然後很快地握了一下章決的手心。章決愣了一下,聽陳泊橋很輕地說:“這麽冰。”

他指指章決的左手,章決反應過來,陳泊橋說的是沙冰杯。

章決點點頭,陳泊橋又問:“要我幫你拿嗎?”

“不要。”艾嘉熙說。

章決低頭看艾嘉熙,艾嘉熙一臉不悅地說完,可能也覺得自己語氣太強硬,就對陳泊橋補充:“謝謝您,阿決幫我拿就好了。”

他越說聲音越小,章決覺得有點好笑,便“嗯”了一聲,把沙冰喂給艾嘉熙喝。

陳泊橋也沒有再說什麽。

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章決看到了他很熟悉的那棟建築。

建築門口有幾個工人正在摘金屬标牌,似乎是要換新的上去。

“這不是……”艾嘉熙停住了腳步,看看建築,又擡頭看看章決,小聲說,“怎麽在換牌子啊?”

章決看了幾眼,才道:“不清楚。”

他上次來複查,在這家醫院就診的病人不少,醫院好像也并不存在什麽管理方面的問題。當時,醫生還問他要不要再做一個療程,他開始籌備到亞聯盟的計劃,便沒有過多考慮,就拒絕了。

艾嘉熙沒動,他轉回頭,睜大眼睛看着章決,開口問:“你的療程結束了麽?”

以章決對艾嘉熙的了解,艾嘉熙是明知道他不想提,還故意問的。

陳泊橋陪他們站着看街對面,禮貌地沒有插嘴。

見章決點頭,艾嘉熙又問:“有沒有用啊,會痛嗎?”他轉轉眼睛,再自作聰明地說:“是我有朋友來做,到處在找人問。”

章決擡手摸了摸艾嘉熙的腦袋,才說:“沒什麽用。”

“那會不會痛啊?”艾嘉熙執拗地追問。

而陳泊橋探究的眼神停留在章決身上,章決餘光都看得清楚。

從海岸出發的悶熱晚風緩慢地吹過整條街道,讓章決回憶起每一次,從艾嘉熙住的那家酒店,走到這間醫院的路程。

他想起Harrison打電話問他:“曼谷有家情感封閉診療所很有名,全球六家連鎖,每一家都約到半年後。院長送了我一個預約號,你來不來試試。”

想起他的主治醫師第一次和他面談,給他看的成功病例。

想起醫生将麻醉口罩蓋住他的臉時,他開始在想,是不是又做了一個多餘的決定。

事實證明,确實多餘。

“阿決!”艾嘉熙又叫他。

章決清醒的時候最怕喊痛,便緊緊閉着嘴,一言不發地摟住了艾嘉熙的肩膀往前走。

接下來的路程,艾嘉熙變安靜了,他把章決手裏的杯子要了回來,自己拿着。

三人各懷心事地散着步,走完了最後的大半條街,繞到酒店大門附近。

章決擔憂攝像頭拍到陳泊橋,想讓陳泊橋等一等,他自己送艾嘉熙進門,但艾嘉熙沒讓,很懂事地和章決說了回國見,快步走進旋轉門。

章決和陳泊橋要回咖啡館拿車,回身往來的方向走。路人行色匆匆地經過他們的身邊,章決和陳泊橋走得不快。

走了沒多遠,陳泊橋再次快速地捏了一下章決的手心,然後站定了,垂着眼看章決,道:“冰成這樣,虧你拿得住。”

“沙冰店在咖啡廳對面,”他又随意地說,“我看見別人手上的杯子都帶着杯套。”

“他不是故意的,”章決替艾嘉熙解釋,“他從小丢三落四。”

“是嗎?”陳泊橋微微笑了笑,松開了章決的手,可是仍舊沒有要罷休的意思。

章決覺得陳泊橋今晚有些怪,但說不清是哪裏怪,也沒有力氣仔細想。他發情結束不久,本身便容易疲憊,走了二十分鐘路,小腿幾乎是麻的了。

做愛的時候陳泊橋從他上方按着他,結束前的幾分鐘用了很大的力,章決的腿和背到現在還在隐隐作痛。方才和艾嘉熙在一起,章決強吊着精神,目送艾嘉熙進門以後,腦袋就好像半停轉了一樣,思緒也變得遲緩了。

“回去再說這個好嗎,”章決拽了拽陳泊橋的袖子,低聲下氣地說,“我真的有點累。”

陳泊橋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頓了頓,問章決:“不舒服?”

章決點點頭:“頭暈。”

陳泊橋看了章決一小會兒,讓章決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拿了章決的鑰匙,去咖啡店開車。

章決坐着等了少時,覺得趴在長椅上必定很舒服,便趴上去,沒想到一趴就失去了意識。

他做了小半個色彩灰暗的夢,夢裏什麽人都沒有,他躺在病床上,帶着麻醉口罩,耳邊有陳泊橋的聲音。

陳泊橋問他:“章決,你治的是什麽病。”

章決閉着眼睛不說話,躺着的床就被搖動了,搖得實在厲害,他才睜眼,看見真正的陳泊橋的眉頭皺得很緊。

和章決對視着,陳泊橋的神情才稍顯松弛,他對章決說:“累成這樣?”

陳泊橋拉着章決的手腕,半背着章決,把章決弄到副駕上,又替他扣上了安全帶,才繞回去開車。

車窗開了一些,外頭的熱空氣和空調冷氣雜在一起,讓章決沒那麽迷糊了,不過也沒有多清醒。

他坐着側過頭,仔仔細細看陳泊橋的側臉,看着便忍不住伸手去摸他親手給陳泊橋貼的胡須,小聲說:“歪了。”

陳泊橋快速地掃了他一眼,眼裏透出些笑意來,擡手按着章決的手背不放,說:“來,幫我貼好。”

“現在怎麽貼。”章決低聲問。

“可以靠近貼。”陳泊橋又說。

章決缺乏抗拒陳泊橋的能力,就趴過去,一手攀住陳泊橋的肩膀,一手把胡須撕開了一點點,向上拉。

還沒完全貼好,陳泊橋像走神了沒看交通燈一樣,等快到線前,才突然踩了一腳剎車,停在黃燈前。

章決整個身體往前,陳泊橋空出一只手拉住了章決的胳膊,讓章決坐穩了。

陳泊橋清清嗓子,說:“算了,快到了,別貼了。”

路口的紅燈有七十五秒鐘,章決看了陳泊橋空閑着放在檔位杆上的手十秒鐘。

陳泊橋開口了,他問章決:“想幹什麽?”

像在鼓勵章決表達一樣,陳泊橋又繼續道:“說說看。”

章決被陳泊橋蠱惑了,說出了實話:“想跟你牽一下手。”

陳泊橋轉過頭看了看章決,眼神稱得上平靜,章決以為陳泊橋要婉拒,不過陳泊橋沒有說話,只很不明顯地勾了一下嘴角,章決不知道陳泊橋是在又笑自己笨,還是只是別的什麽意思。随後,陳泊橋把手從檔位杆上擡起來了一點。

章決看了五秒鐘,才想出來,可能陳泊橋是留出了給他牽手的位置,于是很慢地握上去,把手指插進陳泊橋手指的縫隙間,輕輕地握起來。

這時候紅燈還差十秒鐘。

章決讀着秒,讀到紅燈轉綠,就自覺地松開了手,低着頭對陳泊橋說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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