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你回頭看我一眼,可好?”

又來了!我再也睡不得覺,點了燈搬了凳于窗邊閑坐。那幻聲不停,好在心口只是微痛,我還能忍上一忍。我将幻音聽了又聽,直到耳朵生繭,終于從無邊之水的深處撈得一枚銀針。

那幻聲,分明是出自席木淵之口!

我氣得起身,難道果真如娘親所說,我對他餘情未了,以至于事到如今,我仍舊修不得絕情道第一層!那我應當如何?非要逼我剖心自證才得麽?

氣恨無用,我拿了桌上随意攤着的絕情道摹本,對着燭火仔細研究起來。第九層如此難修,我既然睡不着不如看上一看,說不定走運解得其中奧妙,助娘親及族人早日成道報仇。然而左看右看,我眼皮漸沉,雙眸難睜,不知何時我便倒頭睡去,醒來則已經旭日東升、天光大亮。

半月過去,耳中幻聲未止,胸膛心痛未盡,但絕情道第九層确實被我琢磨出一些古怪。蚩地書屋亦有不少功法留存,我無聊時便将絕情道與它們互相比較,有時還要推練一番。

起初我僅是疑心,然而日夜複盤查證,我愈發确信,絕情道第九層怕是永遠修不成。□□兩層間有一屏障阻礙,若是強行沖障,練法者最後唯有全身經脈盡斷、修為全失,往後再也不得修行,餘生與凡人無異。功法本身無害,只是依此功法,若不修至頂峰,赤鹿族雖能自保卻報仇無望。然而娘親對此功法甚是擁護,或許是我思慮過多,想錯了?

我找了族中幾位長老詢問絕情道一事,他們皆言對絕情道并不熟稔,只是照本修行,不谙其道。我又問了娘親,娘親信誓旦旦,向我再三保證絕情道無錯,直言赤鹿一族原本勢弱,被玄鹿族趕盡殺絕,最後依靠絕情道方能在離山立足,叫我不該要多疑。娘親如此篤定,我也只好不再過問。

小雪那天正好是娘親生辰,某日練功午休,我趁機下山,打算讓凡人打一件金飾作為壽禮,順便買些煉丹的藥材。眼下乃入冬之際,山中草木凋零,藥材難尋,我只能下山去買。山下藥材鋪不多,為了買得優質草藥,我特意打聽了許久,尋到一家最為出名的鋪子走了進去。赤鹿耳聰目明,善掘金銀玉石,千年下來,從未在凡人銀兩上有過短缺。藥材再貴又如何,哪怕要我一擲千金,我自是眼也不眨。

藥材鋪掌櫃聽我報了幾樣藥名,喚了幾個夥計幫我取藥。我在一旁閑等,掌櫃原本打着算盤碎碎念念,見了我的劍後又對我仔細打量一番。

“你是,你是熾雲姑娘吧?”

我持劍抱臂,警惕地看向他。

“你見過我?”

他慌忙擺手,然後從案上匣子裏掏出一張字條還有一枚護身符。

“未曾見過,但我知道姑娘。熾雲姑娘,這是有人托我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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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掌櫃手上那枚護身符,捏于指端對其左看右看。瞧着像是席木淵替我求的那一枚,但那枚護身符早已老舊開線,這枚卻有九成新,應當是同一座廟求來的。

“掌櫃的,可妨說說,是誰囑托你,要你給我這一枚護身符?”

藥材鋪掌櫃眨眼想了片刻,對我說道:

“是個年輕後生托我給你。”

年輕後生?除了席木淵,我不曾交往別的凡人男子。難道是別的妖族?只是妖族怎會求取凡物?

“你如何認得出我來?”

“他說你十分好認,身着一套紅雲熾焰袍,右手持一把丹霞繞日劍,左手系金絲赤色環,耳戴一對血珠明月珰,傲骨嶙嶙,一看便是不屈于人的宗族小姐。

“我看他說得花裏胡哨的,原本不信,如今我親眼見了,姑娘的身姿果然能讓人一眼認出。”

掌櫃對那張字條看得認真,而後将上邊的話一字不落地念出,念完還不忘奉承我一番。他說完便捋了捋胡須,似是十分得意。我有些訝異:

“掌櫃的,若是我不來,你當如何?”

“這個簡單。那後生說了,小姐不來便是平安,來了又說明無事,可将護身符贈給你。”

一個婆子慌忙走出揪了他一記,那掌櫃将腦袋一拍,讪笑道:

“我忘了我忘了,不是,不是年輕後生,是個好人家的小姐,對對對,是個小姐托我給你。”

他此言真是欲蓋彌彰,連謊也說不周全。我在心裏暗諷,不想最後鬼使神差地多了一句嘴:

“他可有別的話說?”

“有的,有的。他說,盼姑娘平安康健,最好能活上千年萬年。他說的時候我還笑他,哪有人能活千年萬年的,那不就成了吃人的妖怪麽!”

掌櫃朝我大笑,我亦淡笑回禮,當即思索起來。

年輕後生,說的是席木淵?他攀了貴族女還不夠,難不成還想養個外室?也不怕那家人剝了他一層皮。

我求掌櫃讓我看了字條,那紙上字跡鋒利雅致,氣息若寒松冽柏,确實是席木淵無疑。還未等我反應,夥計已将藥材準備好遞交給我,我掏出一錠金子付賬,而後走出藥鋪。那枚護身符還在我尾指端勾着,我本欲将護身符丢掉,不想那幻音又出現了,刺得我心疼眉皺,像是發了狠一般。我因疼痛捂住心口,護身符被我握于右手中,捂心時順勢将其貼近了胸膛,不想心口竟然好了些。

不對,此事不對,此事定然有古怪!

我連忙走回去,那藥材掌櫃見我去而複返,一臉茫然。

“掌櫃的,你可知赤鹿心頭血?”

“未曾聽說,可是用來作膳?”

“我家要擺宴席,家父聽得有赤鹿血便嚷着要吃,我只随意問問。掌櫃的,你可曾聽聞,數月前有個年輕小子求娶貴女,做了人家的贅婿?”

“從未聽過。這裏的高頭大戶我都知的,若是嫁女求婿,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

“多謝掌櫃。”

離開藥鋪,我又到城中各店鋪走動,四處都問了,不曾有貴族富商嫁女。我不免心生疑惑,做贅婿凡人最看不起,若是有人做了上門女婿,必會成為販夫走卒的談資,不可能無人談論。

到底是席木淵在騙喬巧言,還是喬巧言在騙我?

為今之計,只有找到喬巧言問清事情緣由。我帶着藥材跟金飾回了蚩地,不想被一群小兒纏上。應了他們要買些凡人的草織螞蚱,一時被藥鋪之事所擾,我竟然忘了。小兒們鬧着不依,我唯有說明日帶他們去采山果,他們這才放我離開。

我尋了幾日喬巧言,然而離山上下找不見她一處身影。我心灰意冷打算放棄時,正好撞見她俯身溪流,似是在洗面。我喚了喬巧言一聲,打算同她談談。她擡頭認出我後立馬化作原形,再次逃入那茂密的山林中。

喬巧言為何見我便逃?

謎團越滾越大,我深感自己如入濃霧惡沼,左看右探皆尋不見出路。但有一點我敢斷言,喬巧言定是在騙我。我拿出藏于袖中的護身符思忖良久,或許,該到人間觀音廟走一遭了。

山下廟宇不多,觀音廟更是僅有一處,是以尋找不難。我不懂凡間信仰,自然想不到,不大的一個觀音廟卻也能有如此多的信衆上香求願。人流熙熙攘攘,我按劍躲過凡人肩踵走到那管事面前。他手腳不停,正給人遞香。

“管事的,你可曾見過這枚護身符?可知那施主求了什麽願?”

他不耐煩地擺手:

“觀音廟香火鼎盛,每日來往那麽多人,有求者無數,我如何記得?去去去,莫要在此擋路。”

話音剛落便有一人将我擠開,我只得轉身退去,走到許願樹下,對着枝上挂着的數百紅綢細看。紅綢飄飄,寫滿無數凡人祈願,香重煙濃,繞盡俗塵信衆所求。

我看了半天紅綢上的字,哪怕看得頭暈眼花,卻找不到一絲線索。按穴揉眼以作修整之際,我旋即想到,赤鹿嗅覺靈敏,或許可以靠氣息一試。然而廟宇焚香味濃、氣息雜亂,正當我以為席木淵未曾祈願打算離去時,一絲氣息悄然鑽入我的鼻中,雖時隐時現,但我肯定那氣息是來自席木淵。我雙眼緊閉好靜心細嗅,終于從萬千氣息中抓到方向。我移步擡頭,果然見到一抹紅綢随風游蕩,赤色因風雨褪了不少,但綢上字跡仍清晰可辨。

願離山熾雲得償所願,祝其早日成道,活千年萬年、法力無邊。

得償所願?我有何願?

我回憶起與席木淵共處的日子,依稀記得,我時常在他耳邊念叨的,不過是修得絕情道,早日複仇而已。只是我因噩夢午夜驚醒時,會引得他闖門而入,伴我天明罷了。

絕情道,複仇,絕情道,絕情,仇恨,烏雷,紅丹。

我喃喃自語,想要從其中找到一條鎖鏈,然而未等我想明白,我便頭疼欲裂,心痛跪地。

“你回頭看我一眼,可好?”

席木淵,你讓我回頭看你是為何?你讓我心痛若此是為何?

我的腦海之中突然浮現娘親贈我的那顆紅丹,無緣無故,必定有古怪。等到挨過這次心痛,我提步狂奔,不多時便奔至渠鐘屋前。渠鐘正在晾曬草藥,被我揪住纏問:

“渠鐘,你見多識廣,可知有種紅丹,能令功力大增,可用于渡劫?或者有丹藥需以人命為引?”

渠鐘雙眸放大,搖頭直言不曾聽聞。他不願說,我也不好強逼,只能半夜時分偷偷潛入渠鐘煉丹的藥屋,提燈四處翻找。我搜了五日之久,不曾見到任何異處,藥書上也無任何記載。一不做二不休,某日我趁渠鐘下山買藥溜進他房內,終于在床牆夾角尋得一瓶鶴殚毒。

我依稀記得,有種大補丹藥需要鶴殚毒制成,但也只是旁人随口謠傳,不知真假。我取了一些放入帕中,回屋取了空瓶放置。我不知,自己原來如此勤奮,竟能四處查書問藥,于蚩地人間各地書屋四處奔走,只為求證一個不實謠說。我帶着鶴殚毒問了數月,連別的妖族煉丹師都被我問得生厭,而後終于在一本古籍上查到鶴殚之毒。

“鶴殚劇毒,褐色無味,可制絕情赤丹用于妖族修煉。絕情赤丹需蝕骨草、奪魂砂,二者需活人長期服用。服用之初,用者手腳麻痹,只能卧床不得見人,中期面白如紙卻能下床走動,後期唇蒼舌紫,時日無多。最後以鶴殚為引,便于挖心煉藥。絕情赤丹須以人心為源,投丹爐內用熾焰煉制,七七四十九日方成。”

絕情赤丹乃玄鹿族秘藥,此事還是我花了重金從妖族黑市買古籍時得知。那黑販随口一談,而我因玄鹿之仇對其牢記于心。蝕骨草、奪魂砂氣味特殊,十分好認。我在妖族藥市問了清楚,随後奔至席木淵所住木屋。

數月未見,那木門已是搖搖欲墜,房中更是蛛走蛇游,看起來破敗不堪。屋內氣息幹淨,我仔細嗅了一下,發現裏面确實有蝕骨草、奪魂砂的氣息殘留,而枕處最是濃郁。我拿了那枕,将面上灰塵拍盡後又是一聞,是那二藥無疑。枕舊布爛,我拍枕之時,突然有一物掉出。彎腰撿起後,我認出那是席木淵讨回去的護身符。藥味濃郁,想是日枕夜枕,熏透了罷。

不知怎的,心口突來劇痛,逼得我淚落不止,我腦中隐隐有個猜測,但我不敢細究,反而扔下那護身符,狼狽逃回房中。娘親來給我送補藥,聽我絕情道一層未成,說了些寬慰話語後便要離開。我起身喚住她:

“娘親,你渡劫如何?是紫雷還是烏雷?”

她回頭看我,滿臉不解。我擔心她生疑,于是多解釋了一句:

“我怕天道不公,所以一問。”

“我兒無需憂心,我此次渡劫有六道紫雷環身,幸得上天眷顧,是以平安無事。”

“那娘親可知,絕情功法是何人提出?”

娘親疑色更重,問我為何。

“娘親也知,我絕情道如今是一層都練不成了,若是,若是還有別的功法,說不定我能修煉神速。”

娘親看我一眼,眸中帶慮。

“都說了讓你寬心,何必如此急切,你尚有一命在,還怕修不成麽!至于那絕情功法,是我三百多年前無意中在山谷撿到。那時我與盧晴一同探藥,天落大雨,我們躲入山洞之中,不想有本秘籍藏匿其中,竟能被我找到。”

“功法來路不明,娘親如何确信此是神功,可助玄鹿修煉?”

“我原本也似你這般疑心,好在盧晴要強,偷偷修煉确認無害後,這才告知我神功一事。”

盧晴乃娘親密友,也是她當初勸娘親留下了席木淵。

“盧晴是否竭力勸你修行絕情道?”

“我當時有了身孕,所以畏手畏腳,是以盧晴竭力勸我。這有何不可,竟令你多次疑問?”

“無事,我只是随意問問。娘親,那山洞如今在何處?”

“山洞在成虛谷,早被玄鹿占去了。”

娘親離去後,我癱倒于床,禁不住渾身發抖。我不願去想,更不敢認。若是真的如我所想,那我便是殺了席木淵的兇手。席木淵用了他的命,逼我斷情絕愛,送我入絕情道,我才得以連修兩層功法,直到天道降罰,令我修為盡失。如我猜得不錯,我昏迷那三日,佩劍早已被別有用心者附上鶴殚毒,席木淵更是心知肚明,那日在古樹下苦等,不過甘心赴死罷了。

“生何其可貴,怕死更是情有可原。然而世間有比生更為可貴的東西,能讓人忘卻死的恐懼,骨氣如是,清白如是,尊嚴如是,護家衛國亦如是。”

騙子,懦弱又無用的騙子!

我死咬着牙,不願讓淚落下。

“你回頭看我一眼,可好?”

幻音複現,卻逐漸微弱乃至消失不見,不似往日分明。而我心口也不再刺痛,似是随幻音一同去了。

“騙子!”

我吐出一口鮮血,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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