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04.期中

第5章 04.期中

期中考試是多校聯考,前一天下午布置考場,不上晚自習。

大家的書很多,帶不回去,都往教室後、窗臺、走廊上堆。

許希整理出一大箱子,提不動,彎腰,吃力地推着走。

忽地,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替她擡起,很輕松地往空隙裏放,“這裏可以嗎?”

“嗯,可,可以。”她看着陳致,聲音低低的,“謝謝。”

衛生委員按照學號,安排同學負責大掃除,本來輪到秦伊掃地,她事先沒想起,和人約好去玩。

她掏了顆巧克力球,往許希手心一塞,“拜托,她們在催我了,請你吃,感謝感謝。”

“我……”

秦伊說完也不等許希答複,抓起書包跑了。

陳致一只手撐着桌沿,袖子撸到小臂上,旁觀完全程,清清冷冷點評了句:“用這麽個東西賄賂,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輕描淡寫地像是看戲。

這學期自開學起,許希便和秦伊是同桌,這樣的忙,也不是第一次幫了。

秦伊就是仗着她不會拒絕。

許希慢慢地剝開金色錫紙包裝,往嘴巴裏塞。巧克力包着榛果碎,很甜。

過去爸爸也愛給她買巧克力,媽媽就會怪他,老讓她吃甜的,小心長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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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紙揉在手心裏,一時竟舍不得丢。

……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她和一個男生一起搬桌子。

間隔拉大,桌洞朝前,對齊。

教室裏不斷響起拖拉、碰撞聲。

陳致走到許希身邊,格擋開她的手,一片陰影覆下,遮住她的視線,他說:“我幫你搬,你去掃地吧。”

她立着沒動,想說不用,他又追了句催促:“去啊。”

和人搶東西,争執,都是許希的弱項,她便放棄了,去拿掃把和撮箕。

男生力氣大得多,兩個人分區域,很快搬完,接着掃地。

許希腰有些酸,直起身時,正好對着陳致望去。

他看起來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

事實上,他的确不熟練,握掃把的姿勢笨拙,掃一點漏一點,事倍功半說的就是他。

她有些想笑,又抿唇忍住了。

另一個男同學跟陳致聊天:“聽說你們昂立不用自己搞衛生。”

“現在昂立跟我沒關系。”他對掃把上沾着不掉的吸管紙有些不耐,皺着眉,幹脆用手扯下來,“确實不用。”

“那你怎麽從昂立轉過來啊?”

八卦是人的天性,估計很多人好奇。秦伊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但那次他沒說。

聽起來,他在那兒待得并不愉快。

許希也悄然豎起了耳朵。

陳致嗤笑了聲,說:“想好好學習了。”

陽溪是個小地方,有錢人并不那麽多,他們的子弟多集中在昂立。饒是教育配套資源再好,學習氛圍到底差一截。

三中不像一二中那麽卷生卷死,算中上。

男同學笑了笑,顯然沒當真,但很有眼力見,知道不必再追問下去。

他收了掃把,說:“我先去倒垃圾。”

其他同學完成任務,陸續離開了。

這下只剩許希和陳致。

她看到地上有灰,去水池洗拖把。

他跟過去。

“秦伊那麽對你,你還盡心盡力幫她打掃,她會記得你的好麽,何必當這個老好人。”

他坐在她們後座,早已看清秦伊對許希的态度。

談不上輕蔑,但說難聽點,利用居多。連友善的同學情誼都沒有。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本無須多插一手,但不知怎麽的,就是留了下來,還發消息跟司機說,得晚一點出來。

許希擰開水龍頭,看他,在“嘩嘩”的水聲中說:“那,那你又為,為什麽,要幫我?”

她的個子矮他許多,要仰頭才行。

陳致一手揣着口袋,漫不經心地道:“我不喜歡欠人情。”

這些天和他相處,她愈發地覺得,他和她之前見過的那個,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卻始終陪着她的男生,不大一樣。

現在的他,要疏冷太多。

不過,他們當時本來就不熟。何況年紀也小,不懂事。

許希這才回答他的話:“小,小事而已,我不想得,得罪他們。”

不止是秦伊。

包括其他同學找她幫忙,她也會答應。

哪怕她在班上沒有真心朋友,至少,他們不會厭惡她,排擠她。

而且,她也不想回去。

那個住着叔叔一家的房子,不是她真正的家。

每次放學,她都很羨慕別人的輕松情緒:啊,學了一天,累死了,終于可以回家了。

可她想的是:又放學了。

聽完,陳致倒更奇怪了,問:“那你就樂意得罪我?”

許希默了下,說:“明明是你,你先學,學我。”

說着,她還憤憤然,猛地捅了捅拖把。

池子的出水口有些堵,積了很多髒水,這麽一捅,水霎時四濺,濺到他褲腿上。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故意的。”她越着急,說話越磕巴,“我去,去幫你拿紙。”

陳致反而笑了。

跟之前的笑法不同,這會兒連眼睛都暈開了笑意。

猝不及防地,許希看得晃了兩秒神。

那會兒日已西斜,天際殘留着一些顏色深沉的霞色,走廊燈沒亮,光線很暗,可他的瞳仁裏,卻隐約閃着星星點點的碎光。

他原來有酒窩啊。

笑得開了,便自動顯露了。

“你看着沒脾氣,但其實挺記仇啊。”

許希臉羞愧地一紅,放了拖把,跑回教室拿紙巾。

他分了一半給她,“你也擦一下吧。”

如若她是存心報複,則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她自己也被濺濕了。

許希伸手去接時,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

微微冰涼,柔軟的。

約莫只有0.05秒的相觸。

她猛地縮回手,心一下子跳得快了幾個節拍,很清晰地在胸口鼓噪着。

但他大抵無所察覺。

因為他神色如常地去擦褲腿上的水漬了。

離開學校時,許希故意拖拖拉拉,落在陳致後頭。

這是她的習慣,盡量避開被熟人搭話的可能——如果劃分的标準為,和她說過二十句話以上,那他是她的“熟人”無疑。

他步速不快,腿長的緣故,沒多會兒就和她拉大距離了。

她無端地想起,那天體育課,遠遠地看到的,他躍起的身姿——得感謝遺傳到父母的好基因,高強度的課業壓力下,依然保持良好視力。

非常流暢潇灑,一氣呵成。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變成了鴉青色,快要完全黑透了。

路燈亮起,腳下的影子拖得很長,她沿着地磚縫走直線,一格一格地,小時候玩跳房子游戲似的。

“許希。”

她吓了一跳,發現陳致以一種守株待兔般的,等待她經過的姿态,立在路燈旁。

他擡了下手,唇角淺淺地揚了個小弧度,“再見。”

許希并不清楚這一聲,是不是象征着某種訊號,比如,他想和她“冰釋前嫌”。

畢竟她之前沖他發過脾氣。

盡管是她誤以為他嘲笑她結巴。

她也小小聲地回道:“再見。”

然後就目送他上了車。

如今她知道這是賓利了,下課聽秦伊和同學八卦過。

他坐着上百萬的豪車,由司機接送;而她連幾塊錢的打車費都付不起,上下學全靠腿走。

她想,他們估計到畢業,也只是普通同學。

-

許希到家時,已經沒有剩飯剩菜了。

叔母說:“你也沒跟我們講你幾點回來,誰知道你回不回家吃。”

于是,她放了書包又下樓,買了包最便宜的方便面,燒開水,等着燙熟。

許淩聞香而動,從房間出來。

“好哇你許希,吃獨食。”他拿了一只碗,“分我一半呗。”

許希說:“我沒,沒吃晚飯。”

“反正你平時吃得也不多,別這麽小氣嘛。大不了下次我補給你。”

沒法,只能讓他夾。

說是一半,也沒給她留幾根。

晚上學習時,許希的肚子咕咕響起來。

好餓……

她咬着下唇,去客廳看有沒有能吃的。

叔母去廁所了,她洗了個蘋果,小心翼翼得像做賊。

有一次,叔叔買了車厘子,特別貴,就買了一斤,放在冰箱裏,她拿了幾顆吃,被叔母撞見。

後來盒子空了,叔母怪到她頭上:“你這個小孩,怎麽這麽自私啊,一個人全吃光了。”

她特委屈地為自己争辯,說是許淩吃的。

許淩說,沒啊,他就吃了幾顆。

叔母根本不信她。

後來除非是他們心情好,叫她吃水果,她就不會擅自動桌上的食物。

許希躲到房間裏啃完蘋果,才緩過來。

陳致說一顆巧克力就能賄賂她,可其實,那麽普通的一個東西,對她來說,都是奢侈。

叔叔打牌輸掉了很多錢,後來又送許淩上高中,花了一筆擇校費,給他買電腦,用的是什麽錢,她心裏都知道。

可她兩手空空,無能為力。

爺爺奶奶在她還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媽媽那邊的親戚不願意養她,是叔叔叔母把她接進了家。

她沒有任何指望,唯一想的,就是考出陽溪,大學畢業後,賺錢養活自己。

五年。

還剩五年。

許希提神振氣,繼續看書。

不管既往的日子多晦暗,如今的生活多難捱,至少,未來的日子是可以期待的。

眼前最緊要的,是明天的聯考。

成績出來得很快,連同排名,一起貼在通告欄上,紅彤彤的一片。

許希,年級第十五名,聯考第八十三名。

她看完,沉沉地呼出一口氣。

“啊啊啊!”唐黎比她本人還高興,拉着她跳,“希希,你又進步了,太牛了,真的!”

這是許希第一次進班級前三,她說:“我請,請你,吃東西吧,你想吃,吃什麽?”

“随便我挑嗎?”

許希眼睛彎彎地笑着,用力地“嗯”了聲。

她想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喜悅。

唐黎說:“那我要把你吃破産!”

她應得毫不猶豫:“好。”

可最後去小賣部買了一堆零食,是唐黎搶先付的錢。

“你知道高考市狀元有獎金嗎?到時候你拿狀元,請我吃大餐,好不好?”

許希苦着臉,“我,我考不到。”

“哎呀,不管,我相信你。”唐黎挽着她的胳膊,塞了塊餅幹到她嘴裏,“你超棒。”

讓班裏人驚訝的,除了許希考進前三,還有,陳致是班級倒數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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