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08.榛子

第9章 08.榛子

學校經常有合唱比賽,藝術節、元旦晚會之類的,老師知道許希的毛病,不要求她跟節奏,叫她張口,做做樣子就行。

她想,她一直都是湊數的。

因為作為團隊的一份子,無法被抛棄,只是占據那個位置,唯一的用處,就是“做樣子”而已。

在叔叔家如此,在這間KTV的包廂亦是如此。

除了唱歌的,還有幾個在打撲克牌,幾個在投骰子。

男男女女,有的許希認識,有的只是見過,他們沒叫她。

不過陳致也是。

楊靖宇一派正直的班長,也參與進看着不太“正經”的牌局中,而陳致一直坐在原地,間或有人和他搭話,他應完,又低下頭。

許希不經意瞥到他的手機屏幕,是那種數字類的益智游戲。

他玩得很快,手指不停地滑動,不知是玩熟了,還是腦子轉得快。

——如果是後者,他成績不該那麽差才是。

有人在點歌臺處叫唐黎:“別光坐着啊,來點首啥。《一生所愛》會嗎?”

她沒法,被拉去唱,走前,把包交給許希看管。

唯一的朋友離開身邊,在這樣陌生、燈光昏暗的環境裏,許希難免變得局促不安。

但唐黎玩得很開心,許希不想強迫她一直守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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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摳着手指,默默看着他們,并不知道臉上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這時,陳致忽然收了手機,站起身。

他存在感太強,許希的目光下意識被他吸引走。

他似乎想越過去,她縮回腿,他個子高,有一瞬間,完全地遮擋住她面前的光。她聞到一點兒他身上很淡很淡的香氣。像是檸檬。

也許他瞥了眼自己,也許沒有,那麽一丁點短暫的錯覺,在他彎腰和楊靖宇說話時,消失殆盡。

兩個人一起出了包廂。

左右一下子空了,熱鬧的氛圍裏,許希獨自坐在那兒,更顯孤寂。

幸好,一首歌唱完,唐黎就回座了。

“嗯?陳致和楊靖宇人呢?”

許希說:“不,不知道。”

唐黎抓了把瓜子嗑,說:“要不我們待會兒就走吧,反正這麽多人,少一兩個也無所謂。”

“好。”

大概坐了近半個小時的樣子,唐黎和杜允恒說了一聲,拉着許希,準備離開包廂。

好巧不巧,碰上陳致和楊靖宇回來。

楊靖宇見她們挎着包,說:“怎麽就走了?我們剛去買了點蛋糕。”

他們倆手上各拿了兩個蛋糕店的紙袋。

唐黎和許希對視一眼,說:“算了,謝謝你們啊,我們不吃了。”

這回是陳致開的口:“買都買了,你們拿着吧。”

他取出兩盒,先給許希。

包裝是透明塑料殼的,不甚清晰的走廊燈光下,她看出,裏面是一塊榛子千層蛋糕。

許希有些愣,瞥去唐黎那邊,是草莓慕斯。

再擡眼看陳致,昨天留在他臉上的傷經過一夜變青了,愈發駭人,像是沒塗藥。

她無法從他的表情裏,看出任何刻意為之的蛛絲馬跡。

仿佛僅僅是因為離得近,順手給了她這盒。

可怎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他不久前才和她推薦過。

陳致說:“不用謝,再見。”

楊靖宇“噗”地笑了,“什麽啊,人家說謝謝了麽,你就先客氣上了。”

因為無論如何,許希都會道謝。

她是和所有人的關系都劃分得清清楚楚的性子。在産生不必要的麻煩前,她先拉遠了距離。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她會變成這樣,但陳致覺得,她素日看着不聲不響,心思重,但其實挺好懂的。

就譬如剛才。

這個年紀的女孩,不看電視劇麽?再不然,小說,漫畫?可她純情得像張紙。居然因目睹別人的親密,而面紅耳臊。

再譬如現在。

許希小聲說:“再,再見。”

似乎是猜測到,他是特意請她吃榛子蛋糕的。

當然,她不會知道,店裏恰好只剩兩份,一份放在最上頭,一份在最下頭,免得分不到她就沒了。

沒料到她要走。

楊靖宇先回包廂了,陳致憶及口袋裏的徽章,但她們已經到電梯口了。

他想,幹脆等周一再還她。

出了KTV,深秋的涼風撲面而來。

唐黎說:“杜允恒說,今天的場子是陳致請客。剛剛他還買蛋糕。他好大方啊。”

許希心不在焉地“嗯”了聲,“是啊。”

兩個女孩下午随便逛逛,吃了點小吃,就各回各回家了。

值得高興的是,逛到一個小攤處,許希看中一條帶着半顆橙子挂飾的紅繩手鏈,唐黎替她砍價,花言巧語,哄得老板一高興,讓她得以用便宜的價格買下。

橙,成,成功,算是圖個好彩頭。

-

周一到學校,袁老師組織大家調換座位。

許希還是坐在後排。雖然她矮,視線容易被擋,但相對更安靜、自由,也不惹人注意。

不同的是,陳致成了她的同桌。

嗡嗡鬧鬧的教室,陳致只需簡單把書往前一搬,人一坐,就完成了。

她在刷數學題,很厚一本的習題冊,集結近些年各省的模考題,用來鞏固基礎。她寫得心無旁骛。

陳致朝她伸出右手,眼裏漾着淡淡笑意,說:“許希同學,以後請多多指教。”

出于禮貌,許希淺握了下他的指尖,“好。”

他左手成拳,扣在她桌上,緩緩松開,留下一枚徽章,“你落的。”

聲音不大,語義也含糊不清,什麽時候,什麽地點,都沒說。

免得其他同學聽見,八卦他倆的關系。

許希怔住,拿在手裏,轉頭看他,“我,我還以為,丢,丢了。”

怕別在書包上會丢,平時收在側袋裏,昨晚倒空書包,翻來覆去地找,也沒找到。

雖說,本就是多年前的舊物,半點不值錢,丢了便丢了,但意義終歸不同。

陳致問:“很重要嗎?”

她垂眸半晌,說:“是我,我爸爸的,他以,以前做好事,單位獎,獎勵的,他送我了。”

許衛國是單位裏出了名的老好人,他性子軟弱,別人總以各種借口找他辦事,還撈不着好。為此,母親沒少念叨他。

說來,這點許希是像他。

記憶中,那回是庫房角落起了火,因來不及叫人,他想辦法獨自撲滅。

那堆貨易燃,價值又高,他的及時發現,挽救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可最後也只得到這麽一枚華而不實的雷鋒徽章。

他生前的好,在身後,也少有人惦念。

就跟這枚徽章一樣,頒送的那一刻是榮譽,之後便不值一文。

陳致猶豫道:“我好像記得你爸爸……”

是之前,她一通哭着,說了很多很多,說到她爸爸媽媽不要她了,自己去天上了。

許希悶悶地“嗯”了聲。

“那你現在跟誰生活?”

“我叔叔他,他們。”

“他們是不是對你不好?”

覺察這一點,并不多困難,這個世界上,最難掩藏的,就是貧窮。

許希無意隐瞞,但也不願多說:“一,一般吧。”

陳致沒再繼續問下去。

看着她把徽章收進文具袋裏,又覺不好,找妥善的地方,像……冬天儲存過冬糧食的松鼠。

他遞去一只還未拆封的,裝滿巧克力的玻璃罐,“別人送的,你不是喜歡麽,給你吧。”

許希沒接,看向他的眼睛,那裏有倒映的小小的她,“你為,為什麽……”

對我這麽好。

送鞋,送她回家,請吃榛子蛋糕,現在又送巧克力。

如果是為了還恩,随便一樁,就可以還清了。

陳致随口說:“你要相信,你的善良與努力,終有一天會得到回饋。”

許希到底還是收下了。

命運是否能按照所希望的方向發展,她不知道,但他這句話,對于一個身處泥淖,心向春野的人來說,确實很動聽,不是嗎。

換同桌的變化,對許希的影響并不大。唯一一點就是,袁老師跟她說,班級是一個整體,不要落下任何一個同學,希望她帶動陳致好好學習。

楊靖宇也說過類似的話。

可她很茫然:“我,我怎麽帶,帶啊?”

“感化一下他,讓他體會到學習的樂趣,他自然就會主動學了。都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嘛。”

許希:“……”

她覺得,是袁老師拿他沒辦法,才死馬當活馬醫,曲線救國,請求的她。

可就在袁老師說完的第二天,許希還沒想好怎麽勸陳致,他幹脆直接沒來學校了。

轉眼到周末,她在家學習,周一陳致又沒來。

袁老師在早自習下課把她叫到走廊,問:“他跟你說了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嗎?你知道他臉上的傷是哪兒來的嗎?”

他讓保安隐瞞學校,應該有自己的打算,她不好貿然拆穿,于是搖頭。

“他家長只說要在家養幾天傷,但也不說清緣由。如果是打架鬥毆造成的,那學校必須查清是誰幹的啊。”

許希沒作聲。

袁老師說:“他作業、試卷也都沒帶,我抽不開身,許希同學你方便晚自習幫他送一趟嗎?”

她張了張口,到底是像許衛國一樣,拒絕不了別人,只得答應。

“路上記得注意安全,我跟陳致家那邊溝通好了,他們說會送你回家。”

“好。”

短短幾天,各科作業累積起來,快堆成小山了。

許希挑了最緊要的幾樣,用袋子裝着,打車去袁老師給的地址。付錢時,她肉疼了好一陣。好幾天的午飯錢呢……

陳致住的是高檔小區,依山而建,占地面積很大,外面一圈是普通住宅樓,靠山挖了人工湖,那一圈是別墅區,住的人都是非富即貴。

許希從來不知道,陽溪這麽一座二線小城市,還有這樣的地方。

保安不讓外人随便進,打電話問了業主,讓她做了身份登記,才放她進去。

天色灰蒙蒙的,還下起了雨。

許希背着書包,一手撐傘,一手拎着袋子,走了好久才找到G棟。

白牆紅頂的歐式建築,三層樓高,門庭有兩根大柱子,門是紅木,左右兩扇。很是恢弘奢華。

她跺了跺腳,收傘,甩掉上面的雨水,才走到門口。

放下袋子,手心都被勒紅了。

深吸一口氣,按響門鈴。

來應門的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阿姨,短發,穿着普通,氣質平和,不像女主人。

許希禮貌道:“阿,阿姨好。”

“小致的同學是嗎?”阿姨招呼她,“外面冷,進來吧,我給你倒杯熱茶暖暖身。”

她原本想送完就走,但架不住對方的熱情,小心換下鞋,避免沾髒其他地方,阿姨幫她放了傘,領她進屋。

比起外觀的豪奢,內部裝潢則輕簡得多,色調冷,幹淨整潔得不像有人常住,反而顯得冷清。

“小致在二樓左手邊第一間房,你上去找他說說話吧,你們年輕人估計更有共同話題。”

見到陳致時,許希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說。

他被關在家裏四天,沒和外界交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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