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26.遺憾
第27章 26.遺憾
那天一直到晚上, 許年才收到陳致的回複。
他發來一串英文,zzxcsdxl,像是亂碼, 随後又說:我私人微信。
結果真搜索出來了,微信名叫“XYZ”, 頭像更敷衍,是天空斜斜插出一樹枯枝。
和他本人很不搭的風格。
她懶得多想,發送好友申請,很快通過。
許年頭像和名字都是之橙, 朋友圈發的也都是店裏上新、折扣什麽的, 沒有任何個人痕跡。
所以陳致問:店號?
之橙烘焙:我就這一個號。
反正她沒多少需要聯系的親朋好友, 懶得分管兩個賬號。平時收錢,聯系顧客也是用這個。這樣方便。
她打算轉錢給他,結果因為微信支付限額二十萬, 額度快用完了, 五萬轉不過去。
之橙烘焙:給我銀行卡號,或者支付寶號吧, 我轉給你。
XYZ:轉什麽?
之橙烘焙:那張會員卡的錢。
XYZ:有空去試試。
之橙烘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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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怎麽已讀亂回呢。
XYZ:今天從早到晚一直在開會,見客戶, 剛剛才到家,不是有意不回你的。
之橙烘焙:哦。
許年心說,我又沒問你。
XYZ:燒退了麽?
許年不想回,怕越回糾纏越多,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地倒扣手機。晾着他,他也不會自找沒趣。
哪成想, 他直接打來電話。
突如其來的鈴聲吓她一跳。
她翻過手機,手上動作快過大腦反應, 按錯成接聽鍵。
不得已,只得拿近耳邊。
許年盡量使語氣平靜:“你,你幹嗎?”
“燒退了麽。”陳致口裏像含着什麽,說話不甚清晰,随即是一聲吞咽,“你沒回,怕你燒昏過去。”
她說:“退了。”
“是不是你傳染給我了,感覺我也有點燒。”他又咳了兩聲。
“啊?”她一愣,心間湧上一股愧疚,“不,不好意思啊。”
畢竟他守了她一晚,又給她量體溫,又熬粥的,哪怕不是被她傳染,可能也是睡沙發凍着了。
“你吃,吃藥了嗎?多喝,喝熱水。”
陳致沒接話,低低地笑着,斷斷續續地從聽筒那段傳來,低頻率地震着她的耳膜。
仿佛能叫人想象到,他笑得胸口震動的樣子。他臉上也一定有揶揄之色,笑她居然信以為真。
明顯是耍她。
許年氣急:“你無,無不無聊。”
他話音一轉:“好餓。晚上光顧着喝酒,沒吃飯。”
她說:“餓就點,點外賣,或,或者自己做,跟我說有,有什麽用。”
帶了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慌亂。
總覺得,他這話,該是男朋友對女朋友的撒嬌。
“是沒用。”他語氣裏的笑意散了,變得沉而喑啞,“就是……想念以前的味道了。”
許年沒作聲。
兩端的靜默如大水,瞬間灌入耳蝸,堵住所有聲音。
只剩彼此的呼吸。
“會館是朋友家開的,給捧個人場。我也用不了,你去吧。”陳致頓了頓,才說,“挺晚了,挂了。”
“嗯。”冷漠得不近人情,沒必要這麽對他,她補了句,“晚安。”
陳致在原地立了會兒,把手邊的錫紙板塞入藥盒,又另外接了杯水喝。
涼水入喉,以刺冷的痛感壓制住胃的不适。
本來就沒完全好,加上喝了酒,攪騰得更難受了。
他估計是醫生最頭疼的那類患者。
陳致脫了外套,靠在沙發上。
客廳裏一點多餘的裝飾品都沒有,像樣板間,屋子空到,一個輕微的動作,就能引起回音似的。
這幾年,他拼命工作,還清父母的債務,但他不能停。他怕一旦停了,所積攢的這一切力量,将在頃刻之間,盡數化為烏有。
直到今年,方抽出時間回陽溪。
陳致重新點開手機,看到律師發的消息。
——視頻發到網上了,這幾天發酵得很快,鬧得他單位人盡皆知。出于輿論壓力,已将他開除了。
——替趙小姐拟好離婚協議書,林政如果不答應,她願意起訴離婚。
他回:好,郭律師,辛苦了。
煙和打火機都在口袋裏,他掏出一支,點燃,沒抽,架在煙灰缸上,看着猩紅的火星舔舐煙絲,吐出一截灰。
他想問許年,幫你報仇了,爽不爽?
但這哪夠呢,犯下罪孽的人,還沒親口向受害者道歉,這哪夠。
陳致不是睚眦必報的人,但林政欠下的債,哪怕過去多年,他也要向他讨。
如果不是林政找到許希家,在附近的牆、電線杆上貼一張張罵她、辱她的紙,她怎麽會被她叔叔打,他們又何至于走到分手這步。
當時的陳家已走向式微,父母苦苦支撐公司,甚至顧不上陳致。
許希頂着被扇得紅腫的臉,跟他說,別去找林政了,冤冤相報,沒完沒了。
這人記仇又心狠,不是怕他,是不希望再惹出多餘的事。
陳致那會兒羽翼未豐,赤手空拳的,沒能保護好許希,反而因自己牽連到她。
所有的怨,所有的仇,現在他要親自了結。
-
許年拿不準怎麽處理那張卡。
她知道陳致的性子,給出去的東西,絕對沒有收回的道理,除非以他喜歡的方式還。
以前就是。
那年七月底,錄取通知書下來,她和陳致如願被江大錄取,一個計算機,一個金融。
他說要慶祝,送了她一條項鏈。鑲着鑽,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她壓根回不起這禮,他說親他一下,就當回了。她也就只是親了下他的臉,他笑得像得到了什麽珍寶。
薛寧的話打斷她的思緒。
“哇,許年,你什麽時候背着我們發大財了,卡哪來的?這家會館好貴的。”
算了,終歸是要還的,用就用了吧。
叔母是昨天出的院,一個月後再複查,這段時間不用許年操心了。
她累了多日,又生了場病,也想休息一下,揚了揚卡,說:“今天晚,晚上早點關店,一,一起去吧,算是員,員工福利。”
薛寧難以置信:“真的假的?”
許年含笑點頭。
薛寧激動地跳起來,“許年,老板,我的姐,我愛你,麽麽麽!”
何與沁按住她,“地板都要被你踩塌了。”
“你不懂,我是山豬沒食過細糠,這種高檔SPA會館我平時進都不敢進。”
許年笑了笑,發消息問唐黎要不要一起。
唐黎正好閑着沒事,應下了。
晚上,之橙提前打烊,她們一道前往會館。
套餐有很多種類,什麽泰式古法,黃金熱油,泰式磨砂,會員折後價也不低。
作為被請客的,她們也不好意思宰許年,選要價偏低的。
許年說:“平,平時工作累,難得來,來一趟,就,就體驗貴的吧。”
她做主選了,刷了卡後,由服務員領她們去換衣間。
四人選的大包間,都是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孩,以往沒有這樣的機會,按摩師給她們按摩時,她們便閑聊起來。
感情是繞不開的話題。
薛寧先開的話頭:“許年,你之前談過戀愛嗎?”
因為許年從沒端過老板架子,這又是下班後,她問得随意,沒什麽顧忌。
香氣彌漫,人的精神也不由得放松,許年阖着眼,懶懶地回:“嗯,談,談過一次。”
何與沁接茬:“什麽樣的人啊?”
“就……普,普通人吧。”
唐黎說:“她謙虛了,是個大帥哥。”
“多帥啊?”聽到是帥哥,薛寧就來勁了。
見許年沒反對的意思,唐黎繼續說道:“那會兒他在籃球場打球,好多女生沖着他去看。後來快畢業,有個喊樓活動,專門有人做了橫幅,祝他高考順利。”
薛寧和何與沁雙雙咋舌。
素日裏,許年不愛講自己的事,她們只知道她是江大畢業,去年辭掉工作回陽溪,開了之橙,關于她的家庭、感情史,她們幾乎一概不知。
“誰追的誰啊?哦不,肯定是他追的許年。”
許年好奇反問:“你怎,怎麽這麽篤定?”
“感覺你不是會主動的性子呀,而且,你這麽優秀,值得被追嘛。”
從薛寧的角度看,許年漂亮,聰明好學,脾氣性格都好,做事認真踏實……數不勝數的優點。
當然應該要男生追她。
大概是身體的舒服,令許年松弛了,她第一次和唐黎之外的人提那段初戀:
“其實,他,他也沒怎麽追。”
才高考完,他就表白,她也沒想着吊他兩天,直接就答應了。算哪門子追。
“那後來為什麽分手啊?”
許年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們不,不合适。”
薛寧感慨道:“感情也很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有時候,不是相互喜歡就能一直走下去的。說不定到哪個分岔路口,就該說告別了。”
何與沁說:“這麽說,你是切身體會咯?”
“我母單呢。不過我高中暗戀我同桌,那會兒他經常跟我講題,我理科思維特別差,他耐心可好了,我一遍沒聽懂,他就再講一遍。你們懂嗎,感覺他身上會發光。”
薛寧悠悠嘆氣,“最後他考了好大學,我麽,我就不提了。後面聽說他跟大學同學談戀愛,感情好得人見人羨,估計快結婚了吧。”
許年聽到這裏,眼睫顫了顫。
做同桌時,陳致喜歡用筆尾戳她,毫不客氣地把題擺到她面前,撐着下巴,散漫地看她在草稿紙上演算。
他腦子本來就活,學得很快,幾乎不用她講第二遍。
偶爾一扭過頭,會猝不及防地和他對視上。
男孩眼神平靜而純澈,像她曾在書上看到的冰裂縫的海水,深邃,望不見底。
那裏面,倒映着小小的她。
拿到錄取通知書後,他暢想着,以後可以一起去圖書館學習,要是他沒課,可以蹭她的上。
那時,她逛累了,他們坐在樹蔭下的木椅上,蟬鳴聲離得很近,顯得聒噪吵嚷。
他去買了兩支不同口味的甜筒,叫她挨個嘗一口,叫她挑喜歡的,剩下的那個歸他。
旁邊有個大爺扇着蒲扇乘涼,聽到他們聊天,笑着說:年輕就是好喲。
然而,沒到大學開學,他們就分手了。
陳致也沒有去江大報道。
人的青春似乎總容易留有憾事。
因為不成熟,因為前路未知,也因為當時的純粹美好,在現實面前往往不堪一擊。
或愛情,或友情,或學業,無一例外。
許年,你的遺憾呢?
她問自己。
她無數次想過,那天,她如果沒迷了心竅,答應和他在一起,後來是不是就不會那麽痛苦。
現在是不是就不會猝不及防地被回憶擊潰心防,任由最脆弱的部分被滋生的蔓草裹纏,緊得快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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