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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師姐沒成女魔頭之前,也算是個清靈毓秀的女子,我便是那時候遇見她,之後屢屢想起,都覺十分命大,因為這遇見再晚個幾年,師姐進化到魔頭初期,我大概連她臉都看不清就得喉嚨開花。

說起來,還得追溯到我十歲那年。

據說我從娘胎裏便帶了些的毛病,自小病患不斷,有幾回還差點歇了氣,一次偶然,我爹和我娘打聽到雲麓山的掌門和當世藥聖似有些交情,但凡頭上帶個聖字的,多少都有些缥缈的氣質,神龍見首不見尾,尋常人家更是可能一輩子也遇不上這位傳言中的藥聖,我爹和我娘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我送去了雲麓山,不過事實是我在山上磕磕絆絆過了五年,依然沒見過那位藥界首腦,不禁疑心他們當初是被哄騙了。

好在雲麓山離家不遠,距離合适,價錢合适,質量也不錯,更重要的是山清水秀,适合療養,眼見我一年比一年長得結實,爹娘都甚感欣慰,也不再提那什麽藥聖不藥聖的了。

據我掌門師父所言,雲麓百年之前也是震懾武林的大派,但江湖風雲變幻,世事難料,雲麓山終在競争中失了根基,到如今勉強占得上正道大派裏最末一位,還占得搖搖欲墜,只怕一個浪頭打來,就得立馬讓位。

人雖然少了點,窮雖然窮了點,掌門師父武功也不濟了點,但勝在大夥個個友善可親,通情達理,掌門師父還時不時與我們品個瓜果徹夜唠嗑,研究美容美發,整個雲麓山可謂其樂融融,氣氛一片祥和。

我被送上山時,是同門裏年紀最小的一個,掌門師父安排我與師姐同住,親自将我帶去一間小院,卻停在拱門前,示意我自己進去。臨走還捏了捏我的臉,欣慰道:“花花,有你師姐照料你,我便放心了。”

我走進院中一看,入目一片荒涼,寸花不長寸草不生,唯中央一棵造型古怪的大樹,樹身上還被不明武器深深淺淺地砍出道道傷口。

我又推門進屋,迎面是陰冷潮濕的空氣,屋中光線昏暗,我摸索着去點桌上的燭燈,腳下卻一路被不明物體連連磕絆,可憐十歲的我晃晃悠悠,終是栽倒在地,不想以手撐地時,掌心傳來劇痛,痛得我兩眼一抹黑,只覺溫熱的液體泉一樣湧出來。等燭火亮起,我瞧了一眼,哇哇大哭。

屋中衣袍鞋襪散落一地,間或狹裹着一些卷帛,還有些銳利的菱形暗器,便是那玩意兒紮了我的手。

當天晚上我并未見到這位師姐,三師叔給我包紮傷口時,才從她口中得知,這位師姐因為接連三日未趕上晨練,被罰去了悔莫峰面壁思過。

悔莫峰我至今只聞其名未見其形,根據好八卦的三師叔描述,悔莫峰位于群山環抱之中,四面皆是懸崖,唯一側連接繩索,可将獲罪的弟子渡過去,再卸掉繩索,等數夠了時日,再接上将人渡回來。

四面懸崖的孤峰,除非有絕頂輕功,否則插翅難飛。奈何我們彼時都不知道,師姐之所以時不時去悔莫峰三日游,純粹因為那裏無人無物,更适合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我在雲麓山的第三個晚上,正晾着包紮嚴實的手掌睡得香甜,未曾察覺夜半有人悄然而入,被頭下腳上從床上提起來,再掄到地上,再接着便是一雙冰涼的手扼住我的咽喉。

窗外寂寂夜色,我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眸子,一點星光綴在其間,卻全然蓋不住其中冰冷狠厲的神色。

那雙眼将我打量一番,蹲下身,一腳踩住我受傷的手掌,傷口瞬間迸裂,鮮血染紅了布帛,我愣了愣,張嘴就要大哭,然而從脖子到周身的死穴已被緊緊鎖住,丁點兒聲音也發不出,只聽頭頂一道冷冰冰的聲音:“你是誰?”

我嗚嗚兩聲,喉間的力道松了松,冰涼的呼吸落在耳邊:“敢叫出來,我就擰斷你的脖子。”

“師、師姐!”我千辛萬苦喚出這一聲,生怕叫得晚了就此嗝屁,整個人已是驚得四肢麻木,血液倒流,感覺将有很長一段時間睡不着覺。

師姐略略遲疑,發出一聲疑惑的“嗯?”,扣住我未傷的那只手腕探了一會兒,才緩緩松了力道。

這是我倆初次遇見,一個姑娘家不會收拾屋子,這也罷了,她還用力在我傷口上踩一腳,導致我傷上加傷,還給我幼小的心靈留下陰影,以致我才到雲麓就患上了失眠。

作為同屆弟子裏出名的佼佼者,師姐不論功課試練都遙遙領先于我等一幹廢柴,可謂風華難掩,前途無量,掌門師父和師叔們無一不對她寄予厚望,欣喜雲麓山有望再現昔日輝煌。

師姐也極為謙和:“弟子不敢當,師妹們尚年幼,待長大些了,想必也極為出色。”然而回房後褪袍在地,鞋襪踢飛,癱在太師椅上翹起二郎腿,道:“一幫八婆羅裏吧嗦,雲麓氣數已盡,個個還做着春秋大夢,不如多拐些弟子賺些銀兩,日後跑路也不至餓着肚子。”說着瞥我一眼:“還不如你。”

我心道這是自然,沒了我誰給你打飯洗衣收拾屋子,清晨叫起,還要冒着被劈死的風險。

這時我才後知後覺領悟到掌門師父話中深意,當日她親自将我送到小院門前,所言實則是——“花花,有你照料你師姐,我便放心了。”

師姐常道雲麓山休矣,對修煉也極不上心,但每每試練都将同門甩去老遠,令我憤懑不已,後來才知這世上有一種人,天生自帶學霸基因,而這種人與常人不同的不止是智商,在修心方面也體現得鶴立雞群,這個在她後來成為一代女魔頭後得到印證。

但那時我們相處尚算和諧,和諧在于她常看不下去我胡亂揮舞的劍,将我一腳踢飛,對着院中大樹把招式完美演繹一遍,為此我的劍術和抗擊打能力都得到飛快提升。我也常會在晚上被蚊子叮醒後幫她蓋一蓋踢翻的被子,再次睡去後再次被叮醒,便再次給她蓋被子,數日之後,我驚奇地發現自己再沒有被蚊子叮過,為此還在夏夜敞開大門等它們積極來叮,但依然是一覺穩穩到天明,身上一個紅點兒都沒有,至今也想不通其中奧秘。

然而——

然而這種和諧戛然而止于我即将十五歲的暮春夜。

那個晚上,我之所以會誤闖進後山的樹林,真的不是自己找死,說起來,罪魁禍首應當是當天在後廚掌勺的某位同門,殺千刀的,偏偏做了我最愛吃的麻婆豆腐,令我一不小心多吃了點兒,夜半便鬧起了肚子,又恰好,那段日子雲麓的茅房遭遇了塌方正在修繕,修繕期間又怕污染自家菜地,掌門師父讓衆人解手都去遠一點兒,甚至還要翻一個小山頭,去到另一片林中,那裏有曾經的山林獵戶留下的住所,雖然茅廁多年未用,但短時間将就一下還是可以的。然而已然腸胃翻騰的我管不了那麽多,迷蒙着雙眼慌不擇路地鑽進了後山樹林。

總之,種種巧合不巧合注定那一夜我與師姐在月下樹林不期而遇,我解完手,一邊系着褲腰帶,一邊好奇地沿着火光走過去,便與她陰煞的面容四目相對,起初我當是自己認錯了人,因襯着篝火的光,見她的眉心眼角都隐隐泛着紫黑色,正值那段日子掌門師父開始教習我修煉心法,這麽一瞧,便知這人是在修煉,且這幅模樣,不是修煉得走火入魔便是刻意修了極兇險陰毒的功夫。

雲麓說到底是名門正派,斷斷不會有這種功夫。

短暫的幾秒鐘我兩都在思考下一步該如何,師姐不愧是師姐,當機立斷騰空而起,毫不猶豫一掌揮來,我眼睜睜看她的紫黑掌心在眼前一閃,一片白色藥粉洋洋灑灑撲到我的臉上。

我瞪大眼睛,在原地晃了幾晃,咚然倒地,倒地的一瞬,似是瞧見一抹白色影子從她身後的樹叢裏走出來,又隐約聽見一道男聲,迷迷糊糊心裏還念叨,師姐不會還順手找了個情郎吧……

那之後我孤零零躺在冰冷的樹林裏,再次睜開眼看到天光大亮,朝陽沒心沒肺地落在樹梢上,我沒有死,只是身體死了,不能動也不能說話,更令我絕望的是竟還沒有人找到我,這樣下去我沒被毒死也會活活餓死。

彼時距離我十五歲只剩一個月零八天,我哀戚地想,這意味着我未及笄便死了,我爹和我娘必要給我配個陰婚,心上人不能自己挑選,心上人收了還不能退貨,真是無比絕望。而我倒下時只着亵衣褲腰帶也沒系好,前來斂屍的同門是否會對我死前經歷的事情産生不太好的聯想,并因此對我的死因産生不太好的聯想,那一刻的回光返照令我想了很多,想得矛盾到頭痛,遂再次暈過去。

又一次醒來時,眼前一片黑暗,我的眼睛被蒙了一層束帶,全身又痛又癢,像被十萬只蚊子叮過,又被發癫的牛踩踏了三天三夜,只覺生不如死,但身體卻被繩子緊緊捆住,令我如何痛苦都不能動彈,綁我的人大約是為了防止我一頭撞死,殊不知這世上真有令人只願求死不願活的痛苦,一時也不知該謝還是該恨。

那時我尚不知,我陰錯陽差成了師姐第一個試藥的人,這款毒藥後來經她反複改造,身價奇貴,師姐為其取名為——生死符。

很久以後我見過那些被師姐下了生死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個個披頭散發如魔似鬼,分不出是男是女,沒有性別,沒有廉恥,只是一堆堆殘喘的肉體。

我以此推斷,當年我毒發也該是這般模樣,每每想起這個,便不禁産生将師姐大卸八塊半蒸半煮的邪惡念頭,以消我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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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感覺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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