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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聽圓圓說,師姐背我回房時我睡如死豬,一手揪着她的衣領子不放,師姐掙了幾下沒掙開,無奈只得舍衣而去。

自打離開雲麓山我便養了個睡覺抓東西的習慣,之前是随身帶的小匣子,小匣子裏也沒什麽貴重物品,只有師父的信,爹娘的信,和我從雲麓山帶出來的發簪和銅钿,師姐對此不能理解,我想她能理解才怪,就好比我不能理解她為何突然變成個魔頭。

我凝望手裏抓着的衣服,它整晚都蓋在我身上,倒是被褥壓在身下,給我的睡姿扭成了一副抽象畫。雖是盛夏,但雪域山莊藏于深山,入夜也頗有些涼意,我能安然睡到天亮沒有被凍醒,可見這袍子質量上乘,改日跑路成功了還可以拿去當一當。

圓圓捧着下巴道:“護法對小小姐真好,看您的眼神兒柔得都要出水了呢。”

我正從床上爬起身,給吓得一哆嗦,這個動作牽動了屁股上的肌肉,傳來一陣鈍痛,不由得咝了一聲。

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我眯起眼,問圓圓:“昨晚上誰動我屁股了?”

“什麽?”圓圓愣住,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我又想了想,覺得除了師姐也沒旁人了,便幹脆道:“是不是我師姐幹的?”

沒想到圓圓更加驚慌:“什麽?!”

我繼續眯眼看她:“她是不是踢我屁股了?”

圓圓愣了愣,半晌,瞪起眼睛,眸子滴溜溜一轉:“這個啊,昨夜護法放您上床,大概不小心磕着了。”又哈哈兩聲,拿過桌上的小碟子,嘎嘣嗑了一顆松子,“絕沒有踢,沒有踢。”

我對于師姐把圓圓這樣一個怎麽看怎麽蠢的家夥放在我身邊很是不解,直到早飯時我面前多了一碟綠色的不明物體,以為是新出的點心,拿小勺子挖了挖,軟的,放進嘴裏嘗了嘗,苦的,立刻皺起臉要吐出去,恰巧師姐悠悠踱進門來,一眼瞧見我,厲聲道:“不許吐!”驚得我咕咚一口全咽了下去。

之後才知這軟糯的綠色是圓圓用豆腐制成,內裏加了藥材。

圓圓的原話是師姐怕我嫌苦不喝藥,只好采用了這麽個迂回的方式,令她每日做些奇巧的小食,将藥材摻在其中。我想綠色的豆腐未免太奇巧了,令我想起小藍,它有段日子亂嚼野草吃壞了肚子,拉出來的便是黑中透綠,越想越覺得難以下嘴。

我對師姐道:“我幾時怕苦了,幾時不喝藥了?”

“哦?”師姐斜斜看我,手指撐着額頭,明明嘴角含着一抹笑,目中卻是冷意,“你是說當着我的面喝了藥,等我走了再吐出來?”

我噎了一噎,不自在地偏開腦袋:“我那不是剛來,水土不服嘛……”

他娘的老子莫名其妙被你綁架到這個鬼地方,你還一天三頓灌老子藥,雖然老子認得江湖裏的每一根草……那也僅限于它們還是草的形态,當百草變成一碗黑乎乎的湯……恕老子無能為力,不吐才有鬼了。

師姐呵呵一聲:“水土不服?”

我硬着頭皮道:“嗯……可能也有點怕苦吧……”

師姐看着我。

我只好繼續說:“我幼年身體不争氣嘛,動辄就要吃藥,可那會兒是在家裏,喝了藥我娘就給我蜜餞吃,等到了雲麓山才沒有繼續生病……”

沒有繼續生病自然就沒有喝藥的機會,也有可能是我潛意識裏知道雲麓不可能有蜜餞這種東西,不知不覺激勵我千萬不要生病。

師姐聽完,又呵呵一聲,我偷偷瞧她眉眼,發現眉毛沒有再豎起來,又聽見她說:“往後你的一日三餐都是藥膳,你肯吃便吃,不吃就餓着,”說着看我一眼,“不準耍小孩子脾氣。”

我脫口而出:“你才小孩子脾氣,你全家都小孩子脾氣!”

師姐淡淡一笑:“花花,你膽子真是愈發大了。”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驚了一驚,反應過來,可不是,近些日子我常對她大喊大叫也不見她威脅拔我舌頭,果真是膽子大了,忘記眼前這人本是個變态啊。

變态伸手撫弄我睡得翹起的一撮頭發,靠在我耳邊輕聲道:“放心,給你解毒的。”

我看着她,大約尚未來得及掩蓋面上的一抹諷意,師姐見狀也變了臉色,我們便這麽無語地凝視片刻,師姐又輕輕道:“別怕。”

我無言以對,實在想問她一句,下毒的是你,現在千方百計給我解毒的也是你,那當初你下個蛋的毒哇?

幾日後的清晨,我醒過來,聽到院中傳來清脆笑聲,打開門看,圓圓第一次沒有在我睜眼時站在床邊,瞧見我出來,扭頭敷衍招呼了一句“小小姐”,便又轉身繼續逗着一匹馬。

熠熠晨光裏,馬頭上一撮藍色毛發晶瑩透亮,在風中飄舞,反射出小小亮光。我驚叫一聲,張開手臂幾步跑下石階,跑過圓圓身邊将她撞翻在地,幾乎熱淚盈眶地抱住小藍的脖子,小藍在我肩頭親昵地蹭着。

氣氛正是氤氲,忽然聽見地上圓圓啊了一聲,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小藍拉了它當天的第一泡屎。

師姐斜倚在月洞門前,抱着手臂淡笑凝望,頭頂紫薇花藤盤根錯節,一簇簇映在她頰邊,卻比不過她豔麗風華的千分之一。

早前她問把小藍帶來我可高興,我做足了扭捏姿态,不表情緒,實際是我在與師姐和睦相處的過程中總結出的血的教訓,如果真的很想要,就不能表現的很想要,也不能表現的很不想要,一定要點到即止,就有可能達成心願,此中程度的把握全看演技,而我已逐漸掌握得爐火純青。

随小藍到來的還有一封信,落款是君卿,我對于他能神通廣大将信送到我手裏很驚訝,一旁師姐施施然望着我,我問她:“這信怎麽來的?”

師姐道:“聽說這幾日莊外的鎮子上有只烏鴉整日盤旋叫喚,我便派人去捉了來。”

我張了張嘴:“這信是烏鴉送來的?”

師姐點頭。

我想君先生果然是個世外高人,高人果然有些旁人沒有的能力,厲害厲害。

又問:“那烏鴉呢?”

師姐:“捏死了。”

我望了望她,低頭看信。

君卿在信上仔細描述了我莫名失蹤後他與君先生如何憂心,鑒于之前我對江南的魚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他們料想即便我被山賊擄走,逃脫出來也勢必去往江南,于是趕往江南,于是吃了蟹黃湯包,西湖醋魚,在臨湖的酒樓品了桂花釀,入夜笙歌管弦,絲竹入耳,美景醉人,最後囑咐我逃脫後一定要去江南,他們在等我雲雲。

我沒有看完,将信一把燒掉了。

師姐疑惑道:“怎麽?”

我淡淡道:“無事,有人找我借錢。”

小藍的到來令我心情大好,連整日呆在石頭窩裏轉圈圈也不覺得無聊,還殷勤地為小藍介紹每一處地方,順便告訴它哪些地方千萬不能去,哪些石頭一踏就要被亂箭射死,介紹到一半,遠遠瞧見小白飛奔而來,我立刻指着他的身影對小藍道:“瞧見這個人沒有,記住了,這是個白切黑,曉得白切黑是啥麽,就是……”小藍随即被小白一把抱住脖子,還蹭了蹭:“花花,這就是魏鳶給你買的馬?”

小藍望着我,迷茫地打了個響鼻。

“這個是……”小白揪着它腦袋上那撮藍毛端詳了半晌,然後哈哈大笑,“好玩,好玩,花花,我瞧着這馬很有你的神韻呀。”

“小白啊,”我指指小藍,“你能先放開它嗎……”然而話未說完,就見他翻身躍上馬背,駕了一聲,一人一馬當着我的面噠噠遠去。

我日。

“小白!”我不由有些驚慌,生怕他對小藍做出什麽事,雖說一個人也不會閑的對一匹馬做出什麽事,但這人是個變态,便不能用常人的思維去忖度,我一邊撒腿狂追一邊想,你敢把小藍玩死我必定将你玩死。

不知跑了多遠,等察覺周遭環境驟然安靜,視野裏早沒了那一人一馬的影子,我四下打量一番,發現進了一個似是園子又不像園子的地方,聽見隐約水聲,卻瞧不見水源,庭中一棵高大的紫薇樹,正是花開繁盛的時候,滿園濃香撲鼻。

從花枝縫隙間露出一道敞開的石門,影影綽綽,仿佛無聲地召喚我前去窺探一番。

我愣了愣,一拍大腿,娘的,又給小白這家夥算計了。饒是如此,雙腿已經自覺地邁步向前。

撥開垂在眼前的花藤,門內是一間石室,确切地說是一間祭室,只有一面石壁上挂着一幅畫,下方便是祭臺,香爐中燃着一支香。我摸了摸祭臺,處在這麽個無人問津的地方卻未染上塵埃,可見常有人來打掃。

我擡頭,細細端詳那一幅畫,這便是小白想讓我看到的東西。

畫上是一個女人,一襲白衣,蓋在肩頭的披帛如白色羽毛柔順垂下,隐約露出內裏天青色夾衣,螓首微仰,玉藕似得雪臂虛虛擡起,仿佛要觸碰些什麽,滿頭青絲如瀑,直垂至腳踝處。

我瞥了一眼畫中人的側臉,覺得有些熟悉,同時腦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捕捉不及。待挪回目光細細查看時,又越看越不知所謂,越看越陌生,越看越迷蒙,直至視野模糊,頭昏腦脹,咚一聲倒下。倒下時不忘艱難地罵道:“你娘的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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