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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回去的路上,我問君卿對江胡和索爾的事情有什麽看法,他表示還能有什麽看法,自然是江胡看上了人家而人家沒看上他而已。
我被他的榆木腦袋氣死,江胡看上了索爾這沒的說,但索爾有沒有看上江胡,這就不好說了,只因女子心海底針,想要辨別她們什麽時候心口如一什麽時候口是心非,是最厲害的老夫子都搞不定的學問。
後來我才明白,此時君卿早已用最簡潔的語言概括了這件事的本質,不得不承認,哲學家看問題與普通人看問題果真不同,這是後話。
這天的晚飯吃得很安靜,我暗暗端詳江胡,他似乎仍沉浸在差點被心上人劈掉手的悲傷裏,連最喜歡的糖醋小排都快被我吃光了也沒有動手來搶,不禁感到同情,便将最後一塊糖醋小排夾給他,這個舉動令人震驚,震驚的人裏也包括江胡。他僵着脖子瞪碗裏的糖醋小排,擡頭戰戰兢兢看我,嘴唇抽動幾下,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我以為他是感動到說不出話了,正要催他趕快吃,因我計劃吃完飯就帶他出門,聽聞夜晚的江邊十分熱鬧,有雕花的游船,船上有酒,還有年輕美麗的歌妓,莺莺燕燕花團錦簇,那是獨屬于江南的豔麗風雅。可以想象臨江而坐,一邊小酌一邊聽曲,那可真是……我的口水差點從嘴角流下。當然了,這對江胡也好,可以轉換心情,說不準他看上個別的姑娘,把索爾忘掉,那就皆大歡喜了。
回過神,眼前是君先生拿過江胡的飯碗,端詳一番後又遞給他:“沒毒,吃吧。”
江胡剛拿起的筷子被我一把打飛。
半個時辰後,我為自己的這個決定追悔莫及。
酉時過半,一行人出門,我縮在最後,幾乎被江胡拖着往前走。
他無奈道:“你這是怎麽了,出門前不是還高高興興,難道是懶得走路?三少的輪椅如今也用不着了,不如拿來給你?說起來,藥聖先生果真厲害,只用了一副藥,三少就恢複了正常。”
我擡頭望一眼前方蘇疊的身影,再望一眼更前方蘇煜的身影,咬牙切齒:“我恨。”
江胡停住嘴,感興趣地湊過來:“什麽?你恨誰?”
“我恨,”我瞪着他,從牙縫裏擠出字來,“蘇劍知。”
“啊?”江胡吓了一跳,“你跟他有仇?”
我瞥他一眼:“你不懂。”
雖然白日裏已同蘇劍知表明,我對蘇疊并無男女之情,但這位蘇前輩約莫也犯了老夫子都會犯的錯誤,誤将我那番話當做了女兒家口是心非的矜持推脫,于是在得知我們要出門游玩時,立刻将蘇疊打發來為我們引路,并将我領到一旁,目光慈祥,笑容溫和,道:“花花姑娘冰雪聰明,想必也明白,這世上的感情啊,都是可以慢慢培養的……”
我巴巴望着他:“不是,前輩誤會了,我真的對三少——”
恰逢此時,蘇煜,這位平日裏呆在自己院子沒有大事絕不四處溜達的大公子,從長廊拐角悠悠然踱步而出,望望我和蘇劍知,又望望遠處正要出門的一行人,臉上閃過一絲恰到好處的訝異,微笑道:“花花是要出門麽?”
我瞧着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忙道:“其實——”我咳一聲,想着什麽說辭才能阻止他跟去,目光落在他的腿上,忽然想起,他不會武啊!
“其實我們要去練功!”我一本正經道。
蘇煜一愣,我心下一喜,半晌,他遲疑道:“可是君公子……”
我僵住,他娘的,忘了君卿這個破爛玩意兒了。
“他啊,”我幹笑一聲,“他去念經,對,我們練功,他念經。”
蘇煜看着我,眼中神色被日漸暗沉的天色襯得愈發幽深。
忽然,蘇劍知笑了一聲,道:“難得蘇府如此熱鬧,煜兒,你不如也陪花花一起去吧,年輕人該當多多相處,免得日後住在一起,卻彼此生分。”
我聽着最後幾句話,察覺有些不對勁,但當下也不及細想,只慌忙推辭道:“前輩,有三少在就不麻煩大少爺了罷。”
“花花不必如此客氣,”蘇劍知淡笑道,“疊兒畢竟大病初愈,有煜兒在,我也放心。”
這話委實不好推辭,人家老爹擔心自己兒子的安全,聽上去與我們似乎無甚關系。我只好閉嘴,默默後退,微笑:“哦,那就勞煩大少爺了。”
“花花姑娘言重了。”蘇煜嘴角含笑,輕瞥我一眼。
蘇劍知望着蘇煜的目光溫和慈愛:“煜兒,你可知天寧宗的玄苦大師?”
我和蘇煜俱是一愣。
蘇煜表情淡了淡,眼角餘光似瞧了我一眼,淡聲道:“玄苦大師?父親可是指傳言中當今太傅的老師,國宗天寧宗的那位方丈大師?”
我轉了轉眼珠,扭頭打量院中一棵玉蘭樹,卻默默收回後退的腳,将耳朵豎得筆直。
“不錯,”蘇劍知道,“君家小公子自幼習道,修為高深,玄苦大師曾多次在太傅面前推崇他為太子伴讀,只是君小公子常年跟随他祖父雲游在外,行蹤不定,這才作罷,自古佛道一家,為父雖心向佛祖,卻也欽佩君小公子的天資,你多同他讨教讨教,必會有所受益。”
蘇煜正色道:“是,煜兒明白,多謝父親指點。”
聽蘇劍知說完這番話,我忍不住為他做一個總結:煜兒,去吧,去跟君卿學念經吧。
一個蘇疊也就算了,再來一個蘇煜,我只得在心中祈禱他們能在半路上自相殘殺,最好同歸于盡,不然實在浪費了這個美好的夜晚。
話雖如此,我盯着前方蘇煜的身影,微微眯起眼睛。蘇劍知這個老狐貍,我這樣一個大活人在一旁偷聽他講話,他卻權當沒看見,分明就是故意要叫我聽見的。可他那番話是什麽意思呢?叫我聽見又有什麽用?
天寧宗、玄苦大師、太子伴讀……
我皺眉,這些和蘇家又有什麽關系?
許是情報分子的職業病發作,江胡亦步亦趨跟着我,不死心的追問:“花花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你師姐告訴你的?我就知道,你果然有秘密,和蘇家有關對不對?花花,花花,看在咱們多年的情份上,你就告訴我吧,好,不說也行,那一點點,就說一點點行不行……”
驀然間,我感覺隐約想明白了什麽。
我停下腳步,側頭看着江胡:“告訴你也行。”
江胡露出欣喜的表情,跳過來将耳朵湊近。
我壓低聲音,對他道:“蘇劍知,他看上了君先生,要把君先生強留在蘇府。”
半晌,江胡一臉迷茫擡起頭:“啊?”
我瞥他一眼,冷哼一聲,自顧自走到前面去。片刻後,他追上來,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你是說……”他重重吸一口氣,重重咽一下口水,“不行,這太離譜了,我不信。”
我斜眼瞥他,不鹹不淡道:“你仔細想想,蘇劍知為何會出家?擱着七位如花似玉的夫人不要,突然出家做什麽?他又為何重金将君先生請來府中?他是染了重病沒錯,但君先生早就開了藥方,只要好好吃藥自可恢複,哪有請大夫一請便是好幾個月的?況且你瞧瞧他如今,能吃能睡能念經,說不準早就痊愈了,那就該放君先生離去呀,可事到如今仍拖着不放人,必然有鬼。”
江胡一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時又迷茫望天,搖頭念叨着“不對,不對”,我不理他,過了會兒,他再次追上來,面露猶豫:“你說的也只是猜測,光憑這些也不好就斷定蘇劍知是……斷袖吧?”
我撣撣袖口,好整以暇道:“自然不能,你不是說我有秘密嗎?我還當真有,不過,”我看他一眼,“不能告訴你罷了。”
江胡一噎:“花花,你這就不夠意思了。”
我慢悠悠道:“我想告訴你的時候自會告訴你,總之你愛信不信,不信也好,省得知道太多給人追着打。”
之後的路,我走得十分輕松,江胡走得十分深沉。我猜測他腦中必定在給晚上的稿子打草稿,雖然胡言亂語诓了他确實有些不對,但轉念一想,左右他上次對我見死不救,也很不夠意思啊,權當恩怨扯平了罷。
望着前方幾人的背影,我的心下一片泠然。江胡不知道的是,我的想法很簡單,那便是盡快帶君先生和君卿離開蘇府。
還未抵達江邊,便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脂粉香甜,長長的水榭伸入江中,沿江排列的船只上花燈搖曳,細靡琴音落在耳畔,又轉而被暧昧的嬉笑聲打斷,随晚風打着卷兒飄上深藍天幕。
在蘇煜的引領下,我們踏上一條舷窗雕花的大船,輕紗遮面的伎樂主動讓出一條道,待我們進入船艙,又繼續彈奏起樂曲來。
侍從送上酒和小菜,我湊近酒杯聞了聞,有淡淡桂花香,想到三個月前從桃花林出來,一路都想着江南美酒佳肴,結果歷經這般波折才嘗到,十分感慨,于是連喝一壺也不停嘴,最後被君卿收走了酒壺。
竹簾外琵琶琴音若即若離,呼吸間都是桂花酒香,我晃晃有些發昏的腦袋:“咦?這曲子有些耳熟。”
蘇疊搖着扇子,笑得十分欠揍:“哦?小阿花聽過這首曲子?”
一瞧他那幅神情便知後邊沒好話,我懶得理他,歪着腦袋想:“在哪裏聽過呢……”
還沒有想起來,忽聽一陣蹬蹬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随一疊聲的驚呼,半落的竹簾被一把掀開,夜風卷着水汽倒灌進來。
“什麽曲子,這種地方自然都是些淫詞豔曲!”
我睜開眼,看到個一身黃衣、面容清麗的少女跳進船艙,身上的佩環叮咚脆響,只見她怒氣沖沖環視一圈,目光落在蘇疊身上時,臉色登時一變,指着蘇疊嬌喝道:“表哥,我大老遠跑來找你,你卻在這種地方尋歡作樂,你、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我呆了一呆。
嗯?
表哥?
我看看蘇疊,又看看黃衣少女,從逐漸迷糊的腦中挖出一個久遠的記憶來——
“可是說蘇三少同他小表妹暗通曲款一事?”
“咦?那位表妹不是打小就許給了蘇大少的麽?這事是真是假?”
……
我渾身一抖,坐直了身體,連酒意都仿佛散了大半,一面打量來人,一面四下尋找江胡的身影,那個家夥一上船便問人要了紙和筆,鑽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一打量之下才發現,不止江胡,連蘇煜也不見了。
蘇疊似也給眼前的少女驚了一驚,短暫的驚詫後,他打開扇子一臉嫌棄地扇了扇灰:“阿瑩,你怎麽來了。”
我眨眨眼睛,原來小表妹叫阿瑩啊。
我一邊拿眼瞟着兩人,一邊湊近君卿小聲問:“你看見江胡去哪兒了麽?”
半晌沒有得到回答,扭頭看,君卿似沒聽見一般,正呆愣地瞧着那黃衣少女。
我張了張嘴,簡直不知說什麽好。斟酌片刻,我拍拍他的手:“阿卿,你別聽外頭人瞎說,我瞧着三少對這位……阿瑩姑娘,不像是有心的樣子,你還有機會的,千萬不要自己想不開。”
君卿卻輕輕搖頭,好看的眉細細皺起來,輕聲道:“不是。”
我疑惑:“不是什麽?”
君卿傷感地望着阿瑩姑娘:“你看到她腰間那塊玉珏了麽?那是三少的玉。”
我一愣,明白過來。君卿的意思是,未婚的男女互贈信物,除了定情信物,也難想到其他可能了。
我煩躁地撓撓頭:“蘇疊的玉又怎麽了?哎不是,你怎麽知道那就是蘇疊的玉?萬一是這姑娘自己買了一塊一模一樣的呢?”
輪椅咯吱一聲,轉了方向。君卿幽怨地看我一眼,扭頭往後艙騰挪過去,留給我一個後腦勺。
這時,江胡不知又從哪裏鑽出來了,手裏拎着紙筆,目光半是清明半是迷離,一副神游的樣子,約莫還在思考他的稿子。
“出什麽事了?”
我立刻朝他撲過去,想抓住他問問這個黃衣少女究竟是不是他曾編排過的“小表妹”,然而剛跳起來便察覺出了不對。
雙膝發軟,雙腿無力,猶如剛翻過五個山頭,還是馬不停蹄那種,別說施展輕功,連好好站起來恐怕都不一定辦得到。
那一刻,身體歪斜着撲将出去,我瞪着前方,推測不出意外會撞到竹簾子上,最多滾在地上,難看了些。
我将将做好挨撞的準備,便見那簾子忽地一閃,露出簾外風景一隅。花燈灑在江面上,粼粼波光在我的眼前一閃而過,便被突然出現的人擋了嚴實。
竹簾重新落下。
我瞪大眼,看來人伸出雙手接住我,鼻尖飄過一絲薔薇花香,恍如酒醉後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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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