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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走出涼亭,看了看手中藥包,想起對江胡說的那番話,指望他即刻了悟是不可能了。
立刻就很想去找君卿商讨,看看他有沒有什麽法子好開解江胡,或者不要開解,直接将其洗腦,隔日就遁入空門,成為君卿的座下弟子。
只因江胡這幅模樣,像是很快就要陷入君卿口中的“執”,但是又想一想,覺得自己太多管閑事,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執”,才組成了各式各樣的凡人,若大家都那麽容易想得開,那豈不是都去做聖人弟子,沒人繁衍後代了。
一路低頭思索,擡頭時才發現已身處在一片陌生環境,回頭望不見涼亭,目之所及皆是高低錯落的扶疏花木,腳下一條石道小徑,通往前方的蓮瓣式洞門,微風吹動道旁花草,四下裏靜得詭異。
哦,對了哦,我并不認識去蘇煜住所的路啊。
然而此地空無一人,只能繼續往前走,指望遇到哪個由此經過的仆從侍衛,請對方帶個路。
便是在此時,聽見身後吧嗒一聲,本是萬籁俱寂,這突如其來的響動讓我狠狠一驚,一個迅猛回頭,咔嚓一聲,差點扭了脖子。
捂着脖子定睛看去,只見一丈外的地面上,一顆小石子借着餘力滾了兩圈,停住不動了。
我走過去,發現只是普通的石子,打量四周樹叢,也沒有什麽異常。剛轉回身去,卻猛然察覺一抹黑影在餘光裏閃過,頓時吓得大步後跳,落進身後花叢裏,右腳踝狠狠磕在石頭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骨頭撞擊的聲響,鮮血登時冒出來。
我看着流血的腳踝,傻眼。
尖銳的疼痛敲擊着神經,片刻後,艱難地爬起來,拖着傷腳挪出樹叢,往方才黑影出現的地方而去。如果他娘的只是只貓或者狗之類的,我就要氣死了。
撥開掩映的枯叢枝丫,我望着眼前一張稚氣小臉,再度傻眼。
是一個約摸四五歲的小女孩兒,圓圓的眼睛,秀氣的鼻子,抿着嘴與我對視。
沉默片刻,我緩過神,咳一聲,柔聲問:“你叫什麽名字呀?怎麽會在這裏呀?”
小女孩兒甚是警覺,雖看着我,也未有攻擊意圖,卻就是不開口。
我愣了愣,露出一個自覺溫柔的笑,對她招招手:“先出來好不好?”
仍是沉默,但她的目光卻緩緩移到我流血的腳上。
“沒關系,只是一點小傷,”我沖她笑笑,從荷包裏摸出一塊乳糖遞給她,“這個給你吃,很甜的。”
她猶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猛地縮了回去。
“這樣吧,你先出來,”我朝她伸出手,“我送你去找你娘親,好麽?”
小女孩兒抿了抿嘴,搖頭。
行叭。
看來只能使出最後一招。
我嘆口氣,吸吸鼻子,指了指腳上的傷:“你看,姐姐受了傷,還不認識路,你能帶姐姐出去嗎?不然姐姐就只能在這裏流血等死了。”
一刻鐘之後,我坐在一扇垂花院門前的石墩上,眯着眼眺望頭頂上的刻字。根據刻字得知這是個叫作“秋水苑”的地方,猜測裏面住着的應當是個女子,這便是小女孩送我來的地方。而根據她對我腳傷的關注程度,可以推測這裏約莫住着個大夫。
我跛着腳跳過去敲門,等了片刻,并未有人開門,便試探着推了推,木門嘎吱一聲敞開。正伸長脖子向裏望去,忽然感覺頸項一涼,有什麽冰冷物什貼上來。
不用低頭也可知,一定是匕首長劍之類的玩意兒。立刻雙手舉高:“好漢饒命。”
“姑娘可知,路不能亂走,門不可亂闖。” 我的腦門發涼,身後女子的聲音更涼。
“知知知,”我忙不疊點頭,但想到脖子上還架着不明武器,生怕幅度太大割斷了喉嚨,趕緊保持不動,“那什麽,有話好說,你先把家夥放下。”
半晌,肩頭陡然一輕,我轉過身,一身藍衣的索爾手握長劍,冷冷看着我。我不禁懷疑她方才純粹就是在吓唬我。
好在原本就要找她,雖然這發展令彼此都不快樂,但也省了讓我單腳在蘇家院子裏亂跳。
“我是不小心迷了路才走到這裏的,”我試着跟她解釋,“就很奇怪耶,走了很久也看不到一個人,想問路都沒有機會,喏,還倒黴摔了腿。”
她兀自拿帕子擦劍,一副懶得搭理我的模樣。
“哦,對了,”我打量着她道,“聽說你受了傷?”
她手中動作頓住,猛地側頭盯住我,目光中透出幾分冰冷殺氣。
我嗖地縮起脖子,單腳往後一跳:“你別緊張別緊張,我沒什麽意思,就是江胡托我給你送個東西。”
說完掏出懷裏的藥包。
“喏,他說是找君先生讨來的,而且你看看,他還寫了用法用量。”我遞給她道。
結果她只是淡淡瞧我一眼,随即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藥包上,眼神變幻不定。
我等了片刻。
旁邊樹梢上一只肥雀啾了一聲,我抖一抖手腕:“哎你快拿着啊,我手酸。”
她這才有了反應,擡頭看我,有一瞬的恍惚,又突地轉冷,聲音也冷如寒冰:“煩請姑娘轉告他,我不需要他的東西,任何東西。”
“哎——”
來不及拉住她,木門已在眼前砰一聲合上。
沉默了會兒,我對着緊閉的院門道:“不管你要不要,東西我是送到了,其實江胡還有一樣東西想送給你,他帶在身上很多年了,只是現在送給你,你也用不上了。”
我頓了頓,語氣平靜:“他想送你的是一件藍裙子,你應該記得是什麽樣的。”
說完這些,我将藥包放在門前地上,轉身離開。
但一時竟忘了受傷的腳,自以為轉身的姿勢灑脫如行雲流水,行雲流水地一腳踩下,結果疼得一頭毛都豎起來。
單腳行走委實考驗人的體力與耐力,在平整的石板路上倒罷了,但在碎石鋪就的花間小徑上,就得仔細考慮每一步的落腳點,否則一個不當心,連僅剩可行動的這只腳都要崴掉。
氣喘籲籲蹦了良久,一回頭,才發現其實只走出了三丈遠,立刻癫狂地原地抓頭發。
就這樣幾步一歇,不知走了多久,猛一擡頭,差點整個人驚飛掉。
師姐操着手靠在廊下,目光悠悠瞥一眼我身後的小院,再悠悠将我從頭到腳打量一番,不鹹不淡道:“你這是背着我,出來與人私會?”
無暇理會她的話,我保持着金雞獨立的姿勢,顫巍巍伸出手:“快,快扶老子一把。”
師姐眯了眯眼:“你說什麽?”
我一頓,語氣嬌柔:“好姐姐,你快扶一扶妹妹啊……”
師姐:“……”
君先生檢查過我腳上的傷口,撚着胡須說幸好沒有傷到骨頭,不然就得十天半個月不能下地,他和君卿就只好将我丢下,先行一步雲雲,我趁他轉身之時,默默掏出一包瀉藥,倒進他的茶杯裏。
回去的路上,我伏在師姐背上胡思亂想,君先生的話提醒了我,想到過幾日便要離開揚州前往蘇州,若是一切順利,我們将從蘇州繞道徽州回娑羅山,這意味着君卿馬上就要同他的心上人分別,并且下一次相見還不知何年何月,最壞的情況就是蘇疊已被他哥搞死,此番分別就是永別,但是讓君卿留在蘇家……搞不好他死的比蘇疊都要快。
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竟然是即刻就讓他們洞房花燭,哪怕兩家長輩不同意,好歹人也睡到了,不虧這一場癡情。
我拍拍師姐的肩膀:“師姐,你有春藥可以借我兩包麽?”
背着我的人腳下一滑:“你要春藥做什麽?”
我道:“這還能做什麽,當然是給人吃啊。”
想了想,不放心地問:“你知道春藥多久發作麽?這個時辰得控制好,不然中途生了枝節,吃了藥卻睡錯了人,就太浪費錢了。”
師姐将我扔到床上,居高臨下道:“你想睡誰?”
我正在思索該如何制定這計劃,聞言愣住:“啊?”
她的手輕輕搭上我的肩,猛一把将我壓進被子裏,還小心避開了我受傷的右腳,而後一手撐在我耳邊,一手摟住我的腰,将我的身體用力貼緊她,嘴唇幾乎就要挨上我的嘴角,帶着淡淡蠱惑意味道:“我每天陪你睡,還不夠麽?”
我憋着一口氣,瞪圓了眼睛看頭頂的帳子,仔仔細細數着上頭的芙蓉刺繡。
片刻,師姐松開我,在我腦門上敲了一下:“好了,你是要憋死自己嗎?”
但在得知春藥是要給蘇疊和君卿之後,師姐仍表示拒絕借我,真是小氣鬼。
江胡從君先生口中得知我受了傷,傍晚時分屁颠屁颠跑來找我,我同他站在院門前的秋海棠下說話,他臉上是平日裏的嬉皮笑臉,不見一絲悲傷痕跡。
我心知他來是所為何事,便告訴他索爾收下了他的藥——我才不管她收沒收,反正東西放在她門前就當她是收下了。江胡果然表現得很開心,但臨走前他又想起什麽似的,将我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道:“我這有個第一手消息,是關于雪域山莊的。”
我愣了一愣,不由瞥一眼身後的屋子。
“什麽消息?”
江胡聲音壓得更低:“聽說幾天前,雪域山莊的新任護法,偷了教中一本珍藏密卷,逃走了。”
“啊?”我呆住。
“這個人應該就是你那個,那個師姐。”江胡小心翼翼看我。
我蹙起眉,搖頭:“不可能。”
江胡觀察我神情,道:“這可是從魔教裏出來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各大門派都會得知,到時候,啧啧,你師姐,那可就成了衆矢之的了。”
我沉默不語。
江胡繼續道:“而且我聽人說,那本密卷上記載的,很可能就是十七年前十二門派圍剿魔教時,遍尋不見的千古奇門秘術。”
“這玩意兒難道不是當年他們為了剿滅魔教而尋的由頭嗎?” 我冷冷道。
“其實這個,我也不大清楚,”江胡撓撓頭,“畢竟十七年前的事,那十二個門派後來又被魔教殺得七七八八,僥幸逃脫的也只是些小角色,所知甚少,打聽不出什麽。”
我心不在焉嗯一聲,轉頭凝望一旁的海棠花枝,微微眯起眼來。
……難怪師姐這幾日都是男裝扮相,還罕見地戴了面具。
雪域山莊,新任護法,密卷。
“花花?”
江胡的手在眼前晃了晃,我擡頭,見他賊裏賊氣道:“你想到了什麽?”
我搖頭:“還是有一些不明白。”
江胡失望地嘆口氣。
“不過,有件事倒是可以肯定,”我微微一笑,“魔教教主就快下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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