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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那時候,月滿天心。幽藍的夜空仿佛是一泓幽深的湖泊,一輪圓月靜靜地浮在湖面上,像是一顆碩大而落寞的淚珠。他仰着頭,怔怔地望了很久很久。◎
按照案情研讨會的讨論結果,俞皓天在追查闵文婕近三個月的手機通話紀錄時,重點核查是否有事業單位或政府機構的電話號碼。結果發現她初到濱海市的一周內,曾經撥打過一次濱海市外國語學校的電話,還撥打過兩次東湖區教育局的電話。兩個電話號碼對應的地點是學校或教育局的辦公室,是兩個對外公開的辦公號碼。任何人都可以在114號查詢到,并非專屬某位領導。
俞皓天覺得外國語學校那個號碼應該可以忽略不計,教育局那邊才是值得深挖的對象。他興奮地跑去對張揚說:“我猜闵文婕的金主一定就藏在教育局裏。說起來這可是個教育為本的地方,所有人看起來都道貌岸然。而他們想維護自己形象的心理也比普通人更強烈,所以完全有可能殺人滅口。對吧?”
“很對,但是我們并不知道這個殺人滅口的人是誰。教育局人可不少呢,一個個排查太浪費時間,這樣吧,先重點查當官的,從處級開始。”
“收到。”
張揚把俞皓天的最新發現以及自己下令先重點調查東湖區教育局所有處級以上官員的安排彙報給了兩位大隊長。夏侯冶聽完後還特意查看了一下通話紀錄。目光掃過那兩個電話的撥打時間時,他若有所思地眼神一凝。
“張揚,或許你們不需要調查東湖區教育局所有處級以上的官員了。”
張揚機靈地聽出了苗頭,盯着夏侯冶問得直接:“大隊長,你是不是又能給我們劃一個重點啊?”
“嗯,你們疏忽了一件事,就是闵文婕撥打這兩個電話號碼的時間。從她利用身份證購買的高鐵票信息來看,她是今年六月二十四號中午十二點五十分抵達的濱海市。當天下午兩點半撥打了外國語中學的電話,不到兩分鐘後又打去東湖區教育局。為什麽她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打這兩個電話呢?想過嗎?”
張揚怔了一下沒有回答,夏琅卻很快想到了原因所在:“如果一個女孩子新到一座城市,放下行李就打電話,只能是有目的地在找人。”
“對,闵文婕顯然是去找人。而且她要找的那個人應該跟她并不熟,因為她只知道對方的工作單位,并不清楚他的聯系號碼,所以只能按照114臺查詢到的對外辦公號碼打過去詢問。”
夏琅聽得心念一動:“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闵文婕先給外國語學校打電話,再給東湖區教育局打電話,會不會說明她要找的那個人已經不在學校工作了,而是調去了區教育局。張揚,那樣的話,你們調查教育局官員時要特別留意曾經在外國語學校工作過的人——他極有可能就是闵文婕要找的人。”
夏侯冶微笑着點頭說:“張揚,夏琅已經把重點給你劃好了,我沒什麽可補充的了。”
張揚這下就想不通了:“可是夏侯隊長,我們之前的推測是闵文婕來到濱海市後才認識了包養她的金主。如果她一開始就是直接奔着找人來的,那豈是不說明她以前就認識他?”
夏琅對此也有些費解:“如果以前就認識,卻又不太熟,連對方換了工作單位都不知道,為什麽又會一下火車就想辦法聯系他呢?”
夏侯冶微微一笑:“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我對此有一個猜想,不過得先找到那個男人才能證實。所以,你們先趕緊把人找出來吧。”
“明白,我們會努力的。”
張揚離開大隊長辦公室後,夏侯冶朝着夏琅笑微微地伸出一只拳頭,她會意地也右手握拳與他的拳頭輕碰了一下。
“夏琅,我找你當副手真是找對了。你是整個分局邏輯思維能力最能跟得上我的人。”
夏琅也毫不謙虛地笑問:“我想我應該也是你目前為止找到的最佳拍檔吧!”
“嗯,的确可以這麽說。我最怕和笨人打交道,那樣要浪費很多時間去解釋。有時候嘴都說幹了,人家還不明白重點在哪裏,遇上這種情況特別抓狂。”
夏侯冶的邏輯推理能力超強,大腦運轉速度很快。遇到某些事或某種情況時,他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抓住事情重點或反應過來,有時候能達到零秒思考的速度。
夏琅雖然還達不到夏侯冶那種零秒思考的水平,但她也是一個思維敏銳反應快的人。有時候,他只要稍加提點,她就能舉一反三。所以他們倆在一起搭檔工作,堪稱最佳拍檔。
“對了,一會兒下班後你要不要去靶場練槍?我也打算去,可以讓你搭順風車。”
夏琅自然是笑吟吟地一口答應:“好啊,有順風車搭何樂而不為呢?”
這天傍晚下班後,夏琅搭乘夏侯冶的車雙雙去了靶場練習射擊。
每次來到靶場練槍,夏侯冶都是處于神槍手模式,手-槍精度射擊時頻頻射出十環的好成績。夏琅曾經問過他,為什麽自己不去參加射擊比賽,他的回答是:“因為我做人比較低調,站在領獎臺上出風頭的事不太适合我。”
夏琅主要練習的是手-槍十米快速射擊,這是她在射擊比賽中有望贏得冠軍的一個項目。練習大概持續了一個小時後,他們準備離開靶場返回市區,眼前忽然從燈火通明變成漆黑一片——停電了。
在黑暗突如其來地降臨那一瞬,夏琅和夏侯冶正并肩往外走。眼前一黑的同時,她感覺到自己的胳膊一緊,那是身旁的夏侯冶突然伸手抓住了她,從指尖到掌心都是一片冰涼。
夏琅不覺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夏侯治的手已經迅速松開了。與此同時,靶場裏的大燈小燈一起重放光明,顯然只是跳了一次閘。燈光照得四處亮如白晝,她可以清晰地看見他的瞳仁裏掠過一絲尖銳的疼痛,雖然只是一閃而過。
那絲疼痛讓夏琅很快明白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剛才那一瞬的停電,當突如其來的黑暗降臨時,他一定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當年被綁匪關在地洞的遭遇。那時候,黑暗就像黑洞一樣吞噬着他,看不到一絲光,唯有饑餓與恐懼如影相随。這段經歷太過可怕與深刻,所以當類似的黑暗猝不及防地再度襲來時,他的本能反應就是想要迫切地抓住什麽來保護自己不會被再次吞噬。譬如身邊最近的人。
片刻的失态後,夏侯冶很快就迅速回到了鎮定模式,他用戲谑的語氣跟夏琅開玩笑:“SORRY,剛才不小心抓了你的手一下,你應該不會告我性騷攏的哦?”
說着玩笑話的時候,夏侯冶的臉上也搭配着相應的微笑。但夏琅不難看出,那個看似明亮如陽光的笑容底下,分明隐藏着一份難以言說的憂傷。這大概是世界上最陽光也最憂傷的笑容吧?
“你怕黑是嗎?”
直截了當地問出這個問題時,夏琅的聲音格外輕柔,如羽毛,如絲綢,似乎哪怕稍微重一點都會擦傷他似的。
沉默片刻後,夏侯治臉上的微笑摻進了苦澀與無奈。他自嘲地說:“是的,我怕黑,怕挨餓,還有幽閉恐懼症。說起來似乎很沒資格當警察呢,是吧?”
夏琅由衷地說:“不是,雖然你怕的東西很多,但并不妨礙你成為一個優秀的警察。我想你之所以會選擇警察這個職業,也是因為你曾經是受害人的緣故吧?”
“的确如此,而你當警察的初衷應該和我差不多。我們都是因為或直接或間接地遭受過犯罪行為的傷害,所以想盡最大力量去将壞人繩之以法。對嗎?”
夏琅一邊點頭一邊嘆息着說:“對,但我當警察還有另一個私心,就是想找出殺害我父母的真兇。可惜十年過去了,這樁案子依然是死案,我一直沒能取得任何進展。”
“你父母遇害的案子我也曾經看過資料,的确找不到什麽有利線索可供跟進。”
“是啊,當時就找不到什麽重大線索,現在十年過去了,想要破案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有時候我都覺得挺灰心的。”
夏侯冶想了想說:“要不我試試看能不能幫你吧。案發現場的那套房子還在你名下嗎?如果在,什麽時候有空你帶我去現場看看吧。”
“你想去現場勘查一下嗎?好啊,反正案發後那套房子就一直沒再住過人,一切基本上都還是案發時的樣子。今天我沒帶鑰匙,改天我拿上鑰匙再帶你走一趟吧。”
從靶場返回市區後,最初的安排原本是夏琅請夏侯冶吃晚飯,算是“付車費”。但是她卻改變了主意。
“夏侯隊長,今晚我就不請你吃飯了。不是我小氣,而是我覺得你或許更想早點回家休息。所以改天再請你吧。”
夏琅知道,剛才的停電過程雖然只是短短一瞬,卻讓夏侯冶的內心受到了一定震蕩。盡管他看起來很快就恢複了鎮定自如,但她覺得他現在應該很需要個人空間,好躲進去獨自舔傷。她很了解這一點,因為她也曾經有過類似經歷。有時侯被觸動了喪親之痛時,她也想躲開所有人一個人呆着。
夏侯冶果然沒有拒絕這一提議,對于夏琅的善解人意,他看着她笑得疲倦又感激:“OK。”
頓了頓後,他又說:“夏琅,以後私下裏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夏琅情不自禁地微笑:“好啊!”
夏侯冶按照夏琅的意思在分局門口放下她,她會自己去停車場取摩托車騎回家。與她揮手道別後,他獨自駕車離去。目送那輛漸行漸遠的小轎車離開時,她不由自主地輕撫了一把自己的左小臂。
剛才在靶場遇上停電時,夏侯冶的手曾經抓住了夏琅的左小臂。那一抓大概就是一兩秒鐘左右的事,很快他就松開了手。但是殘留在她肌膚上的那片冰涼觸感,卻像春水中的薄冰久久不曾消溶。
回到東方花園的家時,夏侯冶的腳步少了平日的沉穩和矯健,兩條腿像被泡過的粉條,疲軟無力。他像往常那樣一進門就打開了屋裏所有的燈。剛才猝不及防撞上的停電事故,讓他對黑暗由來已久的畏懼心理在這個晚上變得格外強烈。
雖然之前長期看心理醫生的經歷,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幫助夏侯冶改善了這一問題。但心理疾病是很難徹底根治的。盡管已經事隔多年,他至今睡覺時仍然不敢完全熄燈,總要留一盞小夜燈。因為只要徹底沉入黑暗,就會難免恐慌地開始心理性窒息。
客廳的落地長窗前,紫薇花開始枯敗。昔日的繁茂鮮豔,已經被時光絞成了難看的死黑。目光掃過那簇死黑的顏色時,夏侯冶的視線像被燙了似的立即移開。他轉過身走進了卧室,頹然無比地倒在床上。
之前在靶場因意外停電帶來的黑暗,像飓風一樣卷起了夏侯冶原本埋在心底最深處的疼痛。感覺整個人一下就被掀翻了,在空中不停地旋轉翻滾,氣若游絲。
這一晚,夏侯冶一整晚沒有踏實睡着過。因為他連眼睛都不敢閉,合上眼仿佛身處黑洞,四周沒有一絲光,全然見不到底。而身體則感覺一直呼啦啦往下墜,墜啊墜啊,墜了好久都不見底。
半夜的時候,夏侯冶還爬起來吃了一次東西。雖然并沒有食欲,但胃卻會本能地産生饑餓感,而饑餓感會帶來不安感。所以他依然煮了一大碗面吃下,盡管味同嚼蠟。
那時候,月滿天心。幽藍的夜空仿佛是一泓幽深的湖泊,一輪圓月靜靜地浮在湖面上,像是一顆碩大而落寞的淚珠。他仰着頭,怔怔地望了很久很久。
天光泛白時,夏侯冶終于疲倦地合上眼睛睡着了。入睡前,他給夏琅發了一條短信,說他今天有事要下午才能來上班,隊裏的工作事務由她全權處理看着辦。
夏琅看到夏侯冶的短信時,是早晨七點半,她剛剛被鬧鐘吵醒。發現手機上這條來自夏侯冶的短信發自兩個多小時前,她不難猜想:看來他昨晚一定是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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