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兄長

第8章 兄長

(修)

喬書自從離了隴州之後,安安穩穩地裝起了她的大家閨秀,出門的機會寥寥。

得了魏越将去秋狝的消息,她倒是真有幾分歡喜,到時候便是不能騎馬打獵,在一旁看着過過眼瘾也好啊。

誰承想,這日魏越過來時,突然提起前些日子并州送來的貢馬,“喬喬若是有興致,随我去看看。若是有看中的,秋狝之時帶過去也好。”

喬書品了品他這話中的意味,有些訝然地擡頭看向魏越。

魏越似乎明白喬書的疑問,挑了挑眉,語帶調侃道:“喬喬身手這般好,想必騎射功夫也是了得,朕也好奇得緊……不若趁機讓朕領略領略。”

新朝初立,律令官制大都沿襲慶制。按照前朝的規矩,秋狝之時,雖有女子随行,但都在行宮安置,萬沒有進入獵場的情形,喬書着實沒想到自己還能得了這機會。

她這幾年是憋得有些狠了,确實想出去放放風。再者瞧着魏越的态度,好似對她身手過人這事兒并沒露出什麽不喜的意思。

既然如此……喬書自然沒有再拒絕的道理。

*

魏越是個利落的性子,喬書既應下了,他當即便将人往禦馬監帶去。

立朝之後瑣事甚多,魏越也沒有親自到過禦馬監,是以,禦馬監裏伺候的諸多內侍、不少還是第一回 見着帝後二人。

喬書看着跪在地下的衆人,眯了眯眼,總覺得不對,縱使是第一次面對禦駕,這些人也不安得過了……

魏越此刻心思俱在喬書身上,對這些內侍的異樣倒是沒怎麽注意,只是催着人去将前段時日并州獻的貢馬牽來。

瞧見魏越提起貢馬之後,這些人好似松了口氣的模樣,喬書微微揚了揚眉,也不知這裏有什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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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吩咐自然沒有人敢怠慢,不多時,就有人牽了幾匹高頭駿馬過來,毛色各異,但一水兒的皮毛油亮、四肢健壯,可見被照看得不錯。

良駒在前,喬書也将方才發現了那點異樣抛至了腦後。馬俱是好馬,喬書最後相中了一匹對她格外親昵的棗紅色的馬匹。一旁便是曠地,她本欲上去試試自己這坐騎,但低頭瞧了瞧身上的羅裙,最終還是作罷。

喬書選的這匹馬,身軀俱是棗紅,只在額間有一小撮白毛。魏越盯着這那撮白毛看了一瞬,心中莫名生出些滿足來——他的“照夜”額上也有一塊白色的斑紋。

這般巧合總是讓人心喜,魏越眼中含了些笑意,沖一旁的人吩咐道:“将朕的照夜也牽過來罷。”

他這話音方一落下,禦馬監的內侍們俱都慘白了臉色,秋日的涼風瑟瑟,竟有數個人鼻尖額頭滲出汗珠來。

這般明顯的表現,魏越自然不會察覺不到,他緩緩斂起了臉上的笑意,又沉聲重複了一遍,“朕的照夜……”

“奴、奴才遵旨!”一個小太監哆哆嗦嗦地領了命退去,剩下的人臉色更白,也不是哪一個領頭,稀稀拉拉地全都跪了下來。

魏越眉頭皺得更緊、臉色愈沉,仍忍着沒有發落。

喬書瞧見這情形,也緩步退回了魏越的身旁,輕聲勸道:“陛下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柔和的嗓音漾入耳中,将他連日來攢下戾氣掃去,魏越的神色也稍稍緩和了下來。

未幾,方才退下的小太監重又返回,手裏牽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黑色駿馬。這馬被那小太監牽着,倒沒什麽反抗的意思,只是那一步步踱得慢慢悠悠,消極的意味也甚是明顯。

那小太監急得汗珠順着面頰往下淌,但卻不敢硬拉這馬大爺……這可是皇帝的坐騎!可比他們這群奴才金貴多了。一個鬧不好,整個禦馬監的宮人都要給這畜牲抵命……

那馬似乎瞧見了遠處的魏越,轉了轉腦袋,驟然加了速度,那小太監一個不防,被拉得踉跄了一下,還未緩過神來,就瞧見魏越走到了跟前,吓得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魏越皺眉從那小太監手上接了缰繩,安撫似的将手在馬鬃上捋了兩把,手下卻是硌人的骨頭。他眉頭鎖緊,沉聲問:“怎麽回事?”

見魏越還有心問緣由,而不是上來直接便發落,這小太監悄悄松了口氣,連忙将這匹馬的情形細細道來。

照夜是魏越的坐騎,在魏越破宮門而入後,它便被安置在了禦馬監。新朝立後,魏越被諸多瑣事纏身,也沒什麽要用到坐騎的機會,故而,照夜便一直被養在這兒。

頭一段時日倒還好,畢竟是新帝的坐騎,禦馬監的人都拿它當祖宗伺候着:馬廄是最幹淨的、草料是最金貴的……梳毛、擦洗……一應活計都有專人照管着。

可日子漸長,照夜的胃口漸漸削減,草料輪番地換,這位大爺吃得愈來愈少,等到了今日,近乎都絕食了。

“奴才鬥膽猜測……照夜殿下,是不是被拘得難受了?”以前也不是沒有這般先例的,馬兒被拘得久了,便不愛吃食。

雖是這般說着,這小太監自個兒也心裏犯虛,他們又沒将這馬給鎖在馬廄裏,每日都給這祖宗放風……雖說禦馬監因處宮中,內裏的草場小了點,但好歹也是個草場啊?

他們雖有猜測,但也不敢真将照夜帶出禦馬監。沒養好禦馬是大罪,但擅動皇帝坐騎可更是死罪……這般下來,事情倒成了死結。禦馬監的衆內侍只得每日擔驚受怕、帶着十二萬分的小心伺候這馬祖宗……但卻收效甚微。

自己的愛駒變成這般模樣,魏越自然再無好心情,他勉強柔和了面色,向喬書道:“今日是朕的疏忽,竟忘了待你換上騎裝。這般打扮倒是不便了……喬喬莫若先回宮歇上幾日?改日朕再帶你過來。”

——他向來不愛在喬書面前發落人的。

這禦馬監的氣氛壓抑得緊,喬書在裏面也呆得也不暢快,再加上魏越如此說,她也順勢應了下來。

……

等圍獵出行之時,喬書才又瞧見了魏越的那匹坐騎,雖還是有些瘦弱,但到底是比那日看得瘦骨嶙峋的模樣好多了。

瞧見喬書隔着簾子去望照夜,魏越笑道:“這畜牲也是不會享福的,在禦馬監裏被人伺候着還不願意,非得找塊曠地自個兒覓食去。”他雖這般說着,話語中卻沒什麽嫌棄的意思。

魏越本就是個極念舊情的人,改朝換代的時候總會出些戰功卓著的功臣來。而這些人往往在新朝立初便被新帝以各種理由降罪,金錢權勢轉眼皆是一場空。而到了魏越這裏,起碼迄今為止,喬書還未瞧見他對那些人生出些處置的意思。

也便是因為他這念舊的作風,喬書當年才能放心父親傾整個隴州之力,助他奪得這個江山。

腦中轉過這種種思緒,喬書柔柔一笑,“照夜雖陛下征戰多年,自然是不凡的。”

“喬喬可莫要誇贊它了。”魏越搖了搖頭,順着車簾縫隙,又瞧見一匹棗紅馬跑到了照夜身旁,他瞧見那場景,心中莫名柔軟了起來,轉而看向喬書道:“說起來,喬喬這馬可有名字?”

喬書聞言一愣,微微錯開了眼,粉唇輕啓,低聲吐了兩個字,“赤馬。”

她極不擅起名,便是她的輔助系統,她錄入的名稱都是出廠編號。如今這棗紅馬,她原本想叫“棗紅馬”便罷,不過略思索了一下,還是減了一字,叫它“赤馬”了。

魏越初時有些沒反應過來,落向喬書面上的目光就帶出些疑問來。

喬書的眼神只錯了一刻,便又直直地對視回去,下意識地就端起了自己這些年慣常挂在臉上的溫婉笑意。

這表情喬書早就在系統26的指導下練了千萬遍,自然是好看的。便是魏越日日對着那面容,都免不了失神一刻。

車廂內驟然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瞬,魏越也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一伸手将喬書攬入懷中,胸腔振動,悶悶地笑了起來,“喬喬取得這名字……倒是甚為貼切,頗有乃兄之風。”

亂世之中,各方諸侯猛将都有名號在身,文雅一些有如“飛燕”“昭虎”之流,不講究的便是“霸王”“猛虎”等語,惟有隴州的李家長子,稱謂便是“隴州李校尉”,“隴州”是地名、“校尉”是前朝所封官職名,這稱號可謂是十分不走心了。

提起喬書的兄長,魏越不禁又感慨一句,“前些年,朕倒是聽說禹王手下有人給各員猛将排了個名……”魏越一面說,一面止不住搖頭笑,顯然是對這個玩笑般的排名不以為意,但仍繼續道,“喬喬的兄長可是高居榜首。”

帶兵不是比武,衆将各有所長、受的影響也多,哪裏這般容易便分出高下,不過是禹王那處搞出的噱頭罷了。

不過,李校尉自出世以來,未嘗一敗,雖說隴州地勢易守難攻,但盯着這塊肥肉的人也絕不少,這般全勝的戰績着實不易。

只可惜不願為他所用……想着他求娶喬書後便銷聲匿跡李家長子,魏越也生出些可惜來:若他手下再添這麽一員猛将,這天下早幾年易主也未可知。

不過,他也是想想便罷,畢竟他手下人才輩出,隴州在後些年也是傾力支持,魏越雖有遺憾,倒也不至強求。

喬書聽着魏越左一句“兄長”、又一聲“乃兄”,眼角不自覺地抽了一下,正待張口解釋,外邊卻突然嘈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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