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咒の二周目

第25章 咒の二周目

(三更)

清晨, 陽光從沒有窗簾的窗戶裏灑進來,床上的女孩皺着眉,即使再想賴床, 也不得不睜開眼睛。

好曬。

明明每天都在下雨, 太陽公公其實也可以不用這麽勤勞的吧。

繪梨抱着被子, 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呆, 才揉揉眼睛爬起來。

自己把被子疊好, 又把床鋪一點一點拍整齊, 然後走到衛生間洗漱。

“梨梨。”

別的孩子也在刷牙,看見她來了,立即把她的小杯子遞給她, 含着泡沫含糊不清地問:“泥的病好了莫?”

因為院子裏有一個生着病的小孩, 所以大家都對生病這件事很關心、很畏懼。

躲着不去學校的這幾天, 孩子們都特別照顧繪梨,總是期待她的病能夠好起來。

但其實她根本沒有生病。

這讓繪梨有點愧疚。

她知道自己不該說這樣的謊……

明明夏油同學遭受了比她更嚴重的欺負, 但他還是每天都在認真上課,可是自己卻這麽膽小, 還裝病讓大家都為她擔心, 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可是她真的好怕佐藤。

除了躲着不去學校, 她找不到第二個辦法了。

她躲開小夥伴的目光,慢吞吞地刷牙, 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

夏油同學說, 他把佐藤揍了一頓……是真的嗎?

他還管自己要獎勵, 繪梨哪裏有東西可以獎勵給他呀, 但是她實在是太困了, 為了睡覺,就一直都胡亂點着腦袋。

隐隐約約記得做了什麽約定, 但一覺醒來就忘得差不多了。

這樣應該不算毀約吧?

“繪梨!”

有小孩從外面跑進來,拍拍她的肩膀:“外面有個人找你哦。”

“哦……”

她點點頭,快速把嘴巴裏的泡沫沖掉,又胡亂用毛巾搓了搓自己的臉,然後就跑了出去。

是夏油傑。

“早上好。”

男孩背着書包,朝她揮揮手,懷裏還抱着冒着熱氣的食物。

“是蒸餃哦。”

他打開盒子給她看,問:“要吃嗎?”

“要。”

像是被胡蘿蔔吊着的小兔子,女孩傻乎乎跟着他一起走,直到遠遠看見學校,她的腳步才停下來。

原來夏油同學是來讓她回學校的……

她低頭看了看手裏的蒸餃,一下子就覺得沒有那麽好吃了。

“還是不想去上課嗎?”

夏油傑看向她,問:“為什麽呢?”

“我害怕。”

繪梨有點愧疚,又有點難過:“對不起,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我不該裝病騙大家。但是、但是想到佐藤也在那裏,我就好害怕,一點也不想上學……”

“但被欺負不是你的錯。”

夏油傑走近了一點,在她掌心塞了一顆糖:“之前不是說要陪我一起挨揍嗎,難道那也是騙我的嗎?”

“不是的……”

“那我們一起去揍佐藤吧。”

“欸??”

手腕被攥住,男孩不由分說地牽着她往前走,繪梨看看灑滿陽光的前路,又看看他的背影,忽然感覺沒有這麽害怕了。

因為被人這樣牽着手,感覺好安心……

一路走進了學校,夏油傑帶着她拐來拐去,走進了偏僻的角落,佐藤就等在那裏。

看見他,繪梨下意識往後躲了躲,然後聽見佐藤像是被什麽東西吓哭了一樣,小聲喊她的名字。

“繪梨……”

他發着抖說:“對不起,前段時間是我的錯,我不該纏着你,讓你陪我玩。”

……欸?

她從夏油傑的背後探出腦袋去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夏油傑問:“昨天沒教過你要怎麽道歉嗎?”

然後聽見了撲通一聲。

佐藤跪了下來。

繪梨被吓了一跳,連忙往旁邊躲了幾步,又被夏油傑攥着手腕推到前面。

“對不起……”

佐藤哭着朝她道歉,但繪梨卻沒有一點感到高興。

有個人跪在自己面前,發着抖哭着不斷和她道歉,哪怕這個人是她最讨厭的佐藤同學,繪梨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她不喜歡這種形式的道歉。

因為如果這樣的話,自己豈不是變成和佐藤一樣的壞孩子了嗎?

但是夏油傑正站在她身邊,好像一定要讓她聽完佐藤那幾百字的道歉詞才肯罷休。

“……”

她鼓起臉,下意識看向夏油傑。

男孩正盯着佐藤,臉上的神色不像是從前那樣禮貌斯文,反而顯得有點……可怕。

察覺到她的目光,夏油傑看向她,那些令人不安的表情好像一瞬間又消失了,牽起她的手,問:“現在還害怕他嗎?”

“……好像不怕了。”

但是、但是好像有點開始害怕夏油同學了,她低着頭小聲在心裏說。

“那現在要回去上課吧?”

“……知道了。”

繪梨跟着他往前走,又看了看佐藤。

男孩靠在牆角,崩潰無助地大哭,像是一只被獵人打傷了的小熊。

她下意識停下腳步。

手腕被攥緊,夏油傑低頭看她:“怎麽了?”

“沒、沒有。”

繪梨低下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夏油同學好像并沒有看起來這麽可靠善良。

她一直以為夏油傑和她是同類。

所以她會擔心夏油同學在家裏偷偷掉金豆豆,會擔心他其實白天在學校裏裝得很平靜,但回家以後,就會和她一樣害怕,和她一樣躲在被子裏無助地哭。

但現在看來,他好像沒有。

因為佐藤不僅僅在私底下跪着給她道了歉,還在全班同學的面前,在上課之前,站在講臺上,哭着說是他污蔑了夏油同學,希望大家原諒他,還說自己是個沒有腦子喜歡粘着別人的鼻涕蟲,是個惡心的家夥。

……

鼻涕蟲。

繪梨感覺心髒被這個詞彙戳了一下,這讓她有點難過,她摸了摸胸口,感受着這種陌生酸澀的情緒,又看着講臺上還在不斷貶低自己的佐藤,看着同學們震驚又顯得有點默然的竊竊私語,看着大家像是對待她和夏油同學一樣,對這場霸淩視而不見。

她忽然感覺好失望,好害怕。

她覺得學校不該是這個樣子,她不喜歡這樣的場面,她不希望霸淩降臨在自己身上,也不希望這樣的局面降臨在別人的身上。

她喜歡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就像是第一天上學時候那樣,誰也不要欺負誰,誰也不要哭得這樣可憐。

于是她站起來,低着頭從後門跑走了。

夏油傑愣了一下,皺起眉,站起來去追,好一會才在學校的花壇後面找到她。

她在哭,小聲抽泣着哭,看見他來了,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怎麽了?”

夏油傑問:“不覺得很解氣嗎?”

“不覺得。”

繪梨埋着頭:“我只覺得好可怕。”

她說:“佐藤同學在講臺上那樣說自己的樣子好可怕,讓佐藤同學那樣做的夏油同學,更、更加可怕。”

……可怕?

夏油傑眨了眨眼睛,有點茫然地站在原地:“可是那明明是欺負了你的人,他讓你哭了這麽多次……你就這樣輕易原諒他了嗎?”

“我才沒有原諒他。”

繪梨哭着說道:“不論怎樣都不會原諒,絕對不可能原諒,但是、但是難道不原諒,就一定要變成和他一樣的人,要這樣去傷害他,就一定要做這樣過分的事情嗎?”

夏油傑沒有說話。

因為他沒辦法理解她現在的情緒。

他早已經把佐藤視作了另外一種生物,蟑螂蜈蚣水蛭的結合體、會飛到臉上,一直一直吐露惡心黏液,卻暫時無法擺脫的蟲子。

為了讓這只蟲子滾遠一點,他每天都在努力和怪物打架,哪怕受了傷也沒有放棄,後來更是在沒有人指導、不知道會造成什麽後果的情況下,順着自己的自覺,鼓起勇氣把怪物吞進了肚子裏……

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成為強大的人,都是為了把自己遭受的一切償還回去。

打在臉上的每一個拳頭,被孤立的每一天,遭受的每一件事,每次看見佐藤強硬地拽着她往外走,她掉的每一滴眼淚,他都想很多倍很多倍地還給別人。

所以他以為自己會得到誇獎的——打倒壞孩子,他做了正确的事情不是嗎?

“強大的人,不是更應該保護弱小嗎?”

女孩擡起頭看着他,用濕漉漉的眼睛:“就像神明會庇護可憐的孩子,就像貓媽媽會照顧年幼的小貓,超人也會披着披風拯救世界……”

弱小的生物,思維方式是截然不同的,看見昨天還洋洋自得的高高壯壯的男同學站在講臺上侮.辱他自己,看見別的小動物被撕扯得血肉模糊,誰會覺得解氣呢?

只會害怕,害怕這樣的東西,有一天會輪到自己。

她抱住自己,滿心恐懼地說道:“繪梨是個弱小的家夥,繪梨不想有一天也這樣被欺負……”

……

男孩茫然又無措地看着她,試着走到她的身邊,然後就被她推開了。

“好害怕、”

她抽泣着、哽咽地說道:“繪梨喜歡之前那個、會因為我餓肚子,給我吃小餅幹的夏油同學,喜歡那個會給我買冰棒吃,會給我帶便當的夏油同學……不喜歡現在的夏油同學,不喜歡……”

不喜歡……嗎?

夏油傑抿抿唇,露出有點受傷的表情,怎麽樣也沒辦法想明白——明明佐藤是個欺負她的壞孩子,她為什麽會因為他哭,為什麽會因為他說這種話。

但是她瘦瘦小小的,穿着很舊的小裙子,臉和鼻子都哭得紅紅,看起來可憐極了。

“我知道錯了。”

因為在家裏,爸爸也經常給媽媽道歉,所以夏油小傑耳濡目染,看着看着就學了過來。

他走到她身邊,蹲下來,回憶着爸爸的話,學着說:“什麽都聽你的,別生我的氣好嗎?”

女孩看了他一眼,像是沒有預料到他會道歉,呆呆楞楞地看着他,好像在評估他還值不值得信任。

夏油傑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糖給她:“吃糖好不好?”

“……”

她眨眨眼睛,看看糖,又看看他,問:“那、那你以後會欺負我嗎?”

“當然不會。”

夏油傑拆開糖紙,把糖果放在她的嘴邊:“很甜的哦,桃子味的。”

……桃子味的。

她猶豫了一會,還是沒有抵禦誘惑,甜甜的糖吃到嘴裏,繪梨一下子又覺得好丢臉,明明剛剛還說不喜歡他的,結果馬上又吃別人的糖了。

她別過腦袋,不知道該說什麽,接着又聽見了夏油傑剝糖紙的聲音:“還要嗎?”

“……”

忽然又感覺夏油同學沒有這麽可怕了。

含着甜甜糖果的女孩這麽想道。

接下來的幾天,夏油同學都沒再繼續報複佐藤了,但佐藤再也沒有在班級裏擡起頭來過,之前那些孤立他們的人,也都孤立了佐藤。

佐藤很快不來上課了,繪梨聽說他要轉學了。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課桌,有點難過。

想到自己躲在被子裏,寧願裝病也不敢來學校的時候,心裏有多麽難受,偷偷掉了多少眼淚,又想到他那一天在講臺上,哭着說自己是一只惡心的鼻涕蟲的模樣,繪梨就覺得事情不應該變成這個樣子。

于是繪梨找到了以前和佐藤玩得很好的淺草同學。

見到她過來,男孩露出尴尬又有點害怕的表情,一開口就是:“對不起啊,那時候不該和佐藤一起欺負你的。”

“嗯。”

她點點頭:“你确實應該向我道歉,但是我現在找你不是因為這件事。”

“那是因為什麽?”

“你知道佐藤同學住在哪裏嗎?”

“欸——?”

放學後,繪梨沒有和夏油同學一起回家,而是對他撒了謊,然後被淺草同學帶着去找了佐藤。

“誰啊。”門鈴按響,男孩的聲音很消沉,聽見她的聲音,先是不可置信地跑到前面來看,确認真的是她以後,竟然瑟縮着有點不敢開門。

“佐藤同學。”

繪梨深深吸氣,然後一鼓作氣說道:“我們互相道歉吧?”

“……互相道歉?”佐藤慢吞吞打開門,看着她。

“嗯!”

女孩站在夕陽底下,朝他笑:“佐藤同學欺負了我,應該向我道歉。但是我看着佐藤同學被欺負,卻像是之前讨厭的大家一樣,不敢站出來阻止,這樣是不對的。”

“所以我也應該向你道歉……”

“嗚哇哇哇——”

男孩跑過來,哭着抱住她:“對不起,繪梨,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那樣欺負你的!”

“沒關系哦!”

她打開懷裏的袋子,說:“其實你給我這麽多糖,我都沒有吃完呢,聽說你要轉學了,我也沒有別的東西,現在就當做禮物送給你吧,可以嗎?”

男孩哭得泣不成聲,看着她,看着她把糖拿出來,塞進自己的手裏。

“希望我們以後都可以變成很好的孩子。”

她說:“你的力氣很大呢,如果用來保護大家的話,一定會變成很厲害的英雄的。”

他看了看手心的糖,又看看她,抹了抹眼淚,然後用力點頭:“我會的!”

風卷起路邊的落葉,夕陽西下,河畔有兩只野鴨,水面波光粼粼,夏油傑在不遠處看着他們交談。

她過來安慰以前欺負了自己的人,但是夏油傑沒有感覺生氣,也沒有覺得失落。

他只是覺得這個世界好漂亮,太陽好溫柔。

**

跟在她身後,看着她走回了孤兒院裏,看着破破的院子,又想到她那張小小的床,夏油傑感覺有些難過。

她像是城堡裏的公主,天上的神女,不該住在這樣子的地方。

他慢吞吞地走回家,打開門,看見爸爸正在罰跪。

見他回來,爸爸立即對他投遞一個好兒子快救救你老爸的眼神。

“……”

夏油傑感覺這麽晚回家的自己處境好像也不太妙。

父子兩個一起被訓話,夏油媽媽先是說了爸爸一大通,然後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擲,面向夏油小傑,表情反而變得有點躊躇,像是在思考措辭。

夏油傑想了想,主動說:“我交到很好的朋友了。”

夏油媽媽愣了一下:“真的?”

她雖然是盲人,但也從事着電臺主持的工作,工作壓力一直都很大,加上剛生産完沒多久,這孩子的爺爺奶奶又去世了,所以她前些年的情緒一直不太健康,爸爸一直擔心照顧着媽媽,完全忽視了兒子。

錯過了孩子的成長期,再回過神的時候,兒子已經變得比一般的小孩都要成熟、獨立了。

不交朋友,也很少和他們說心事,沒有別的孩子那麽愛玩愛鬧,不會纏着爸爸媽媽撒嬌,總顯得不太開朗,但是去問他有沒有什麽傷心的事情,他又笑起來說沒有。

“怎麽不帶到家裏來?”

聽見兒子主動說自己交到了好朋友,夏油媽媽一下子顯得有點激動:“好孩子,好孩子,是應該多交些朋友,晚點回家也沒關系,零花錢還夠用吧?家裏冰箱菜少得這麽快,是給人帶便當了嗎?哎呀,早說的話就多買點孩子愛吃的菜了。”

“謝謝媽媽。”

夏油傑看了看媽媽的态度,想了想,說道:“媽媽,我想有個妹妹,可以嗎?”

夏油媽媽激動的表情一下子僵在臉上。

夏油小傑困惑地皺起眉,看見媽媽的臉不知道為什麽紅了起來,小聲說了一句“這孩子”,接着又面向爸爸,像是有點生氣:“這種丢人的話是你教他的?”

“……沒有啊老婆。”夏油爸爸冤枉極了,偏頭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問你這孩子怎麽回事。

……

夏油小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夏油小傑溜了溜了。

吃過晚餐洗過澡,預習完下個星期的功課,夏油傑躺在床上,認認真真思考着讓爸爸媽媽收養她的可能性。

今天看爸爸媽媽的反應,好像并不想讓他多一個妹妹。不過她這麽可愛,只要讓爸爸媽媽見到她,一定也會舍不得拒絕吧?

這麽想着,夏油傑就朝她發出了來家裏做客的邀請。

被拒絕了。

她像是有點想要疏遠他,搖着頭說不要,然後一句話也不和他說。

唔。

夏油傑有點難過,但還好兩個人還是同桌,還有很多接觸的機會。

花更多的零花錢買零食買糖,偷偷學爸爸更多道歉的話,花更多的時間去靠近她,終于又把她哄回來了。

“呼……”

夏油小傑搖了搖存錢罐,聽着裏面硬幣稀稀拉拉的聲音,深刻感到了經濟危機。

第一次見面被騙光了心愛的小餅幹,還沒有被記住名字,這件事在他心裏一直殘留着陰影。

她愛吃好貴的零食……如果明天沒錢買的話,她是不是就又會不理他了?

但是向爸爸媽媽要錢好像有點風險,收養計劃還在進行中,還是不要做這樣的事情。

夏油傑想了想,決定在學校幫人抄作業。

一年級的孩子作業不多,零用錢也少得可憐,于是夏油傑開始學習高年級的功課,只為了擴展自己的業務圈。

“傑!”

女孩從背後抱住他,經過他長時間的耐心投喂,這家夥好像已經完全忘記了半年前是怎麽哭着說他好可怕,說自己不喜歡他。

“你在幹什麽呀?”

小孩子并不容易對一件事情耿耿于懷。

佐藤同學離開半年之後,孩子們進入了新的學期,很快就忘記了之前的事情,又熱熱鬧鬧玩到了一起。

繪梨又有了可以手牽着手一起上廁所的好朋友,而夏油傑成為了真正的班長,在班上很受歡迎,再也沒人和他起過沖突。

他臉上總是挂着和同齡孩子不太一樣的笑容,成績也總是第一,顯得可靠極了,連老師都覺得他是最優秀的好孩子。

只有繪梨知道他的秘密。

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吃很惡心的東西,這時候他會顯得很脆弱,很需要她的幫助。

一開始還會覺得很奇怪,但傑每次都會給她好多好吃的,這麽久下來,她慢慢就已經習慣了。

而且傑這個秘密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只有她知道。

這讓她有一種責任感,有一種很被人需要的感覺。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

“在寫作業哦。”

夏油傑擡頭看她,是一個能把話藏在心裏,忍到半年後才第二次提出來的,很可怕的小學生:“要不要回家和我見見爸爸媽媽呢?”

“欸?”

她睜大眼睛,有點驚訝,但是沒像之前那樣抗拒:“要見傑的爸爸媽媽?為什麽?”

“唔。”

夏油傑不想現在就把計劃告訴她,以免給她期待以後又讓她失望,更不想再一次被她拒絕,所以就臨時随便想了一個理由:“因為我一直偷偷給你帶便當,被爸爸媽媽發現了。”

“啊??原來、原來傑的那些便當是、是偷的嗎?”

她看着他,抿起唇鼓着臉,像是有點生氣,但想到那些便當最後都被自己好好吃進了肚子裏,又感覺沒有那麽生氣了。

“好吧。”

她低頭攪着手指,有點委屈地說道:“我會和你一起承擔錯誤的。”

于是周末就帶她回了家,爸爸媽媽提前準備了很多菜,知道她是個女孩,又特地買了很多漂亮可愛的文具。

但繪梨一直以為自己是去道歉的,一進門,還不等夏油爸爸和夏油媽媽說話,就鞠躬大聲地說道:“對不起!”

夏油傑都被她吓了一跳,然後就看着女孩像是準備了很久那樣,閉着眼睛,用背誦課文的語氣,緊張兮兮地說道:“對不起,爸爸媽媽對不起,我不該讓傑偷便當給我吃的,對不起……嗚嗚嗚……”

到最後背的東西全忘了,她又嗚嗚咽咽抹着眼淚哭,說怎麽懲罰自己都行,夏油傑沒想到她會這樣,沒忍住在一邊偷笑,擡頭就看見了爸爸媽媽譴責的目光。

夏油小傑:“……”

大人們花了一點時間才解釋清楚這件事,繪梨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傑,又看看他的爸爸媽媽:“所以、所以是請繪梨來做客的嗎?”

“是哦。”

夏油夫婦帶着她到他們中間坐下,說他們早就知道小傑給她帶便當了,問她喜歡吃什麽菜。

“都喜歡。”

繪梨乖乖的,問什麽就答什麽:“傑做的便當好好吃。”

“那嘗嘗叔叔做的。”

對于廚藝這一點,夏油爸爸還是很有自信的,畢竟他已經燒了幾十年的飯。

“哇!!”

女孩大口大口扒着米飯,露出了吃到小魚幹貓咪一樣的表情:“好好吃!!”

“喜歡的話讓叔叔以後給你帶。”

夏油媽媽坐在她的左手,剛拿起筷子,爸爸就換了位置給她夾菜,繪梨看看叔叔,又看了看阿姨無神的眼睛,抿抿唇,沒太敢問。

“我是盲人哦。”

夏油媽媽笑了笑,指着自己的眼睛:“看不見,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盡情使喚別人,其實這種感覺也很不錯呢。”

“嗚……”

感受到小小的、溫熱的手掌抱住了她的手臂,像是小貓的肉墊一樣,軟乎乎又溫暖,有種毛茸茸的錯覺。

“抱抱媽媽。”她說。

……效果未免也太好了點吧。

夏油小傑站在凳子上洗碗,聽着客廳裏和他無關的歡聲笑語,抿抿唇,看着面前的碗筷,思考着能不能叫怪物出來洗。

那些怪物被他吃掉以後,就會成為聽他話的存在,別人都看不見這些怪物,而他卻可以操控它們,這讓他可以做到很多普通小孩做不到的事。

但那些怪物的智商太低了。

洗碗這種工作能勝任嗎?

夏油小傑對着洗碗池陷入沉思,那邊的夏油爸爸和夏油媽媽現在的心情就是後悔沒有生個女兒。

講話小聲又軟乎乎,好像每一句話都在撒嬌,不管說什麽都會得到熱情可愛的回應,自從進門以後哭了一次,其他的時候一直都在笑,好像很小很小的事情都很值得開心。

這間房子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笑聲了。

晚上,把她送回去以後,夏油夫婦躺在床上,思考着一件大事。

在得知那孩子住在孤兒院,因為吃不飽飯才會讓小傑一直帶便當的時候,他們就動了想要收養她的念頭。

但一來他們工作都很忙碌,二來只見過一次面就說這樣的話,他們也擔心會吓到那孩子。

第三個,雖然不想承認,但夏油爸爸和夏油媽媽都知道,他們的家庭氛圍其實算不上太好。

爸爸媽媽之間太過相愛,後果就是總會忽視孩子,錯過了最關鍵的孩童時期以後,他們總感覺小傑和他們隔着一點東西,但偶爾想要和他聊一聊,那孩子又總是搖頭說什麽事都沒有。

晚上那樣歡快的孩子笑聲,其實在家裏從沒有出現過。

正躊躇着,房門忽然被敲響了。

這還是兒子第一次主動在晚上敲響他們的房門,他顯得也有點無措,緊張,低着頭,問:“你們可以收養她嗎?”

“呼。”

夏油爸爸松了口氣,仔細想了想,恐怕這孩子今天帶她回來,打得就是這個主意吧。

他看向妻子,見她輕輕點了點頭,才把兒子牽出去。

“這是一件很嚴肅的大事。”

他蹲下來,看着夏油傑,說道:“你也知道,爸爸媽媽的工作很忙,待在一起的時候,又總是容易忽視別人……”

夏油傑抿起唇,以為要被拒絕了。

強烈的失落感籠罩了他,他低下頭,沒有說話,也沒有像是別的小孩那樣跟父母任性撒嬌,而是準備再想想別的辦法。

“所以,如果把那孩子帶回家,以後就要多拜托你照顧一些了。”

肩膀被拍了一下,聽見爸爸問:“你會好好履行這個責任嗎?”

他擡起頭,第一次顯得這麽激動。

“我會的。”

“我真的會的。”夏油傑重複了一遍,然後很認真地承諾道:“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嗯,這一點爸爸相信你。”

接着,男人抿了抿唇,又撓撓腦袋,看着兒子,試探着說道:“小傑,其實有什麽話,可以直接和爸爸媽媽說,如果是合适的請求,我們都會試着去滿足你的。”

“……好的。”

夏油傑低下頭,也像是第一次真正做小孩那樣,捏着自己的手指,小聲問:“那、那可以明天就接她回家嗎?”

男人愣了一下,咬咬牙:“當然可以。”

于是立刻出去逛商場,家裏的房間不多,想着孩子們還小,所以可以先睡在一起,等長大以後剛好房子也老了,可以置換一間大一點的。

于是夏油小傑的單人床變成了上下鋪,房間裏的書架也換了位置,空出來的地方擺上了她的新書桌。

買了很多小女孩的衣服和日用品,必要的不必要的通通刷卡買回來。

在商場大肆采購了一番,回到家的三個人累倒在沙發上,聽着兒子像是小動物一樣累呼呼地喘着氣,夏油夫婦沒忍住笑了出來。

他們知道,接下來的生活要變得不一樣了。

第二天,繪梨剛剛醒來,就聽見了有人想要收養自己的消息。

她有點驚訝,又有點期待,被院長媽媽牽着出去,就看見夏油傑抱着鮮花和玩偶等在那裏。

聽見腳步聲,他擡頭看她,快步走過來,把東西都塞進她的懷裏,然後深呼吸了一下,問:“跟我們回家好不好?”

她低頭看了看懷裏香香的、漂亮的花,又看了看不遠處站着的叔叔阿姨,沒出息地哭了出來,用力點頭,大聲說道:“好!”

那之後繪梨就變成了夏油繪梨。

她有了一個家,有了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床鋪,有了爸爸媽媽,還有了一個義理哥哥。

晚上,她翻來覆去怎麽樣也沒辦法睡着,總害怕自己在做夢,夢醒來就什麽都沒有了。

夏油傑也跟着翻起來,踩上梯子,爬到上鋪去看她。

“睡不着嗎?”

“有一點點。”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之前還可以肆無忌憚跟傑撒嬌要抱抱,但是被收養以後,她就感覺有點拘束,生怕做錯什麽事,就像之前有些孩子那樣被退回去。

“在擔心什麽嗎?”

夏油傑坐在她的床邊,雙腳懸空,這讓她有點擔心,扯了扯他:“你過來一點呀,掉下去的話會很痛的。”

“好。”

他把腳并起來,踩在床邊,聽見她用被子捂着臉,小聲問:“以後、以後我們就是家人了嗎,傑?”

夏油傑呼吸停頓了一下,只感覺有一種寶貝終于徹徹底底被抱在懷裏了的安心感。

“是的哦。”

他很認真地許下自己的承諾:“爸爸媽媽很在乎對方,所以眼睛裏常常看不見別人,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那之後的生活徹徹底底被接管了。

傑萬能得過了頭,早上起來會有熱毛巾和擠好的牙膏,洗漱完會有可口的早餐,傑還會幫她編辮子,幫她洗衣服換床單整理桌面,幫她補習功課,聽她的心事,會給她做好多好多好吃的便當,買超多超多的糖。

過着這樣小米蟲般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時間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

為了換房子努力打拼的爸爸獲得了晉升,被調去了國外,媽媽想了想,也跟着一起過去了。

因為工作的原因,夏油夫婦在去國外之前,解除了和繪梨的收養關系,所以現在繪梨是一個人單獨一個戶口本。

家裏真的換了大房子,但也只剩下了兩個人。

早春,外面的氣溫還不算高,夏油傑從外面買了菜回來,脫掉黑色的沖鋒衣,把鑰匙挂在玄關,往客廳看。

“我回來了。”

少女趴在沙發上玩掌機。

屋子裏開着地暖,她穿着短袖燈籠褲睡衣,小腿在空中一翹一翹的,完全沒搭理他。

“別生氣了好不好?”

夏油傑嘆氣,先把菜丢進冰箱,然後蹲在她面前:“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哦。”

她翻身不理他。

明明從小就在一起,傑現在卻忽然說要去讀什麽宗教學校,留她一個人去上原本說好的高中。

實在是壞透了。

繪梨決定從今天開始不理他,直到他向自己妥協為止——從小到大,只要她這麽做,他總是會在半天之內就向她求饒。

“要不要聽聽我的解釋呢?”

少年攥住她的手腕,輕輕柔柔地開口:“小時候不是告訴過你嗎,我看得見怪物這件事。”

“才不想聽。”

推開他,但沒有推動,壞家夥長大以後變得好大一只,好像已經有180了。

她長不高也一定都是傑的錯。

生着氣的繪梨把所有的過錯都往傑身上推,越想越是委屈:“傑是壞東西。”

“但是如果我不去的話,就沒辦法變得更強,沒辦法保護繪梨、爸爸媽媽,和其他普通的人。”

夏油傑拿起她的手掌,搭在自己的臉頰上,語氣溫柔又耐心:“小時候繪梨不是說,強大的人應該保護弱小的人嗎?我一直在聽你的話哦。”

“……”

雖然這麽說,但還是不高興,繪梨抿抿唇:“不要理你。”

夏油傑跪在沙發邊上,擡頭看着她:“真的嗎?”

半長的黑發被紮成丸子頭,眼尾上挑,飽滿的耳垂上帶了耳釘,看起來像是一個不良少年。

不良少年笑了笑,說:“那晚上就沒有荔枝蝦球,也沒有菠蘿炒飯,更沒有蓮藕排骨湯喝了哦。”

“……”她鼓着臉看他,猶豫糾結了半天,又聽見傑忍着笑,在旁邊問:“怎麽樣,考慮好了嗎?家裏有泡面哦。”

“壞死了!”

繪梨這才反應過來傑在逗她,轉過身面對沙發,氣鼓鼓的:“壞家夥,不要理你……私自丢下我一個人,這個罪行永遠也不可原諒、嗚嗚……”

“不哭好不好?”

少年撐在沙發上看她,看見她哭得紅紅的臉,本來想把她揪起來,但這時候聽見她說:“沒有傑會壞掉的。”

繪梨抹着眼淚,滿心委屈地說了一大堆沒人給自己疊被子沒人給自己做飯吃沒人給自己帶便當之類的嚴重後果,卻發現傑好一會都沒理她。

她擡頭,發現夏油傑盯着她看,喉結滾動着,像是在忍耐着什麽。

而少年頭頂,正慢慢冒出來半顆小愛心。

黑色的小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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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時空進化

波瀾浩瀚的星空世界,恐怖覺醒,吞噬萬物,無數種族陷入末日之中;一封來自未來的信件,楚風踏入救世之路,跨越無數戰場,屹立世界之巅,逆轉一次次末日災難,執掌無限時空,征戰千萬位面,超越極限進化,成無上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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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警之超時空兵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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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紅警基地車;一座超時空傳送儀;一個雄心勃勃的指揮官。
歷經地球百年風雲,紅警兵團的征程走過一戰、主宰二戰……彪悍的征程揚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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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是華麗繼《紅色警戒之民國》、《紅警之索馬裏》、《紅警之從廢土開始》三本之後,紅警基地流小說的第四本,全新的設定,不一樣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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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銀河戰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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