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
第 14 章
龔丞已然陷入睡眠中去。也只有這時,他終日挂在臉上那番兇神惡煞的模樣才得以柔和。安靜睡着的此刻,眉眼之間便是一片寧和沉寂。看起來如此乖巧,也不像是那總是晃着爪子、龇牙咧嘴的郊狼了。
難得見他這樣的面貌,即使知曉龔丞已然入眠,柳玉堂将手中的手稿放下,凝視着龔丞的面貌,到底還是沒有離去。坐在這椅子上,瞧着龔丞的睡顏。見他因呼吸困難,只得張嘴巴輕微呼吸,面頰微紅,應該是之前發熱致使。
他五官長得如此硬朗淩厲,嘴唇倒是看起來最為柔軟的地界了,此刻那嘴唇輕啓,帶着鼻音的呼吸聲在這寂靜當中得以聽聞。竟然是這樣可愛。
柳玉堂笑得彎起眉眼,小聲将手中的手稿放在床頭櫃上,輕輕用水杯壓好。垂下目光去,看見龔丞的左手露在外面。
龔丞的肌膚也确實不如柳玉堂那樣的好。他确實當年也是實打實混跡江湖的人,這只手就看起來如此粗糙幹燥了。不過他的手極具雄性之美感,骨節分明、青筋凸起,一些槍繭刀繭密于他的手心。
還不能忽視的,便是他手背上那一道可怖的傷疤。
柳玉堂的指腹覆蓋其上,他那肌膚的顏色與龔丞的,可就大相徑庭了。不過在這樣的接觸看來,卻又極為和諧。
柳玉堂的原本只是将手指覆蓋其上,随後緩緩地用指腹摩挲那傷疤。見龔丞現在還睡得穩當,柳玉堂便伸出手來,兩只手都抓着龔丞的手,将龔丞的手翻過來攏入自己的手心當中去。
這樣一看,原來龔丞的手心處也存有一道傷疤,與手背上的一相照應,隐約可知當初龔丞這只手應該是直接被貫穿了。
柳玉堂将龔丞這只在被子外面被寒風吹得如此冰涼的手握在手心,他擡起眼眸來看那依舊睡得無知無覺的龔丞。柳玉堂最終輕笑道:“我花費了這樣大的力氣才能來到你的跟前。”
他輕微嘆了一聲,“你竟然半點都想不起我來了。”
他将龔丞的那只手重新塞入被子底下,伸手過去,将龔丞臉頰側的碎發整理一下,随後他又說道:“那就怪不得我想惹你生氣了。你也挺讓我生氣的。”說罷,幫龔丞又掖了被角,最終還是像剛才那樣坐在那椅子上看着睡覺中的龔丞。
似乎是察覺到什麽,柳玉堂轉頭看過去,看見站在門口處有些瞠目結舌的衛傑。他這樣瞠目結舌的表情,大概剛才的那幅景象被他瞧見了。
他現在大抵是弄不清楚是自己看錯看,還是他們二人其實關系還挺親厚的呢?柳玉堂睃了他一眼,他說道:“你們三爺允許你們不敲門直接進來嗎?”
衛傑面色有些尴尬,但還是說道:“我聽這裏面似乎沒什麽動靜了,擔心發生什麽事。三爺曾特意囑咐過。”眼見那邊柳玉堂還是坐在那裏,似乎是深知自家三爺不太喜歡柳玉堂,衛傑又出口說道:“三爺已然睡下了,柳先生要不你看?”這樣的話語不用說的明白也知道在說的什麽。不過這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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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堂像是沒有聽清楚似的,柳玉堂轉頭對衛傑笑道:“我會等待三爺醒來的,有些重要的事情還沒有與他說。這些事情耽誤不得。”
聽他這話語,他是要暫時留在這個地方了,衛傑顯然有些呆愣,随後又聽柳玉堂說了一句:“待三爺醒來的時候,大約到了用飯的時候,吩咐廚房給三爺弄一些喜歡吃的東西吧。三爺現在嘴裏沒什麽味道,做點味重一點的東西,但切記不能做些辛辣油膩的東西。”大約是沒有聽到衛傑的聲音,柳玉堂又一次轉頭過來笑道:“可好?”
那愣了半晌的衛傑這才嗳嗳地答應了兩聲,下意識就走出門去要去廚房囑咐這些東西。當他走了幾步之後,卻又總算覺得哪裏不對的樣子,轉身似乎要重新回去。
但也只是抓了抓後腦勺的頭發,對站在門口的一個仆人說道:“你,你可要把裏面看緊啰,要是有什麽事立馬就來告訴我。”
站在門外的這位仆人是個還很年輕的小姑娘,黑潤的一雙眼睛凝視着衛傑,小聲切又脆生生地回答了一聲。衛傑才撓着頭下樓去。嘟囔了一句奇怪,就不見蹤影了。
雖然尚在病中,但也确實龔丞這一次一覺無夢,睡得極為香甜。本來想着他這一覺醒來柳玉堂那家夥總該離去了,心情也當即舒暢了不少,醒來時龔丞眼睛都還沒睜開。就開始伸懶腰打哈欠最後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将自己一卷,在床上滾了一遭。
他那一頭本就淩亂的頭發更是因為這一舉動而弄得亂七八糟。龔丞還沒舒服地再躺一會兒,忽然聽見一帶着笑意的聲音說道:“醒了嗎?”
龔丞精神一振,猛然睜開眼睛。
看見柳玉堂還老神在在地坐在那椅子上笑着看他。
大抵是還沒醒。龔丞重新閉上眼,打算将這幻覺直接從眼前消失。結果又聽那邊說了一聲:“廚房已經将晚飯做好了,你現在有胃口吃東西嗎?”這語調這內容聽起來他才是這安青公館裏的主人似的,龔丞又歘然一下睜開眼瞪視着那坐在那邊的柳玉堂。
方才龔丞睡得迷糊,還未完全醒來那懶散怠惰的模樣,還真像是一只舒服打哈欠的豹子,乖順得和一只貓兒沒甚區別了。此刻他完全醒來,眉目之間又故意被他橫亘了幾分兇狠,那眼神也是看起來如此。
他大概真的以為自己多麽兇神惡煞吧,只不過他腦袋上那淩亂不堪甚至造型滑稽的頭發,可将他這點他自以為的兇狠沖擊得半點都不剩了。
“你怎麽還不走?”
柳玉堂像是沒有發現龔丞那一頭亂毛似的,臉上表情不見任何的端倪。柳玉堂一本正經地說道:“三爺都病成這樣了,我要是不來關切幾番。那邊的人要說我‘不思進取’。我要是這麽早就離開,恐怕會遭遇劫難。”
龔丞睡前聽了柳玉堂說的那些東西,睡醒之後倒是忘得七七八八。這樣聽柳玉堂一說,倒是恍惚記起來他說的是什麽——說是要偷他軍火圖?也說是要勾引他?
想到此處,龔丞冷哼一聲說道:“要偷我東西,怎麽讓你這樣的人來。我一見你就讨厭,還想着勾引,真是可笑。好歹也要一個大美女過來,最起碼看起來還倒是賞心悅目。你一個男人,有什麽好看的。”
顯然龔丞倒是不知道柳玉堂棄暗投明的心是不是真的,但軍火圖這件事龔丞是相信了。畢竟那軍火所在的地方,由一張圖紙記錄下來的事情,可鮮為人知,竟然能被他知道,那就一定意味着是他這裏的奸細将這件事抖摟出去的。反正柳玉堂說那些,到底還是給龔丞提了一個醒。
龔丞眯着眼睛看着柳玉堂,不動聲色打量他。他真是覺得這人怪異,不知道嘴裏說着幾句真話,還老是弄出那些親密的言語與舉動來。真——真——龔丞想了一會兒,竟然不知道要怎麽形容那感覺,最後就只能在心裏嘆了一句:真讓人受不了。
聽聞龔丞這樣說,柳玉堂面色不變,不過聽聞龔丞這幾句牢騷,倒是笑得更加開心了。
龔丞見他這模樣,恍惚覺得他就是一只坐在那裏晃着搖着尾巴暗中算計他的狐貍,真是越看越不爽了。不過卻聽柳玉堂說道:“我哪裏讓你看起來讨厭了?”
還不是之前那些事情。龔丞在心裏暗自咬牙。
也不知道之前是不是故意的,龔丞的商鋪裏老是有人鬧事,要麽就是交易時出現問題,或者港口卸貨時遇上事情。後來龔丞派那些人去查了,才知道那些鬧事的都是些青年學生,就是要攪黃龔丞的幾筆生意不說,還讓龔丞損失一筆錢財。
龔丞說道:“這事你還問我,你自己想想。你一來便惹我,你要是乖乖辦你的學堂,好好弄你的報社,不讓你那些學生弄壞我的事情,我還懶得搭理你。”
柳玉堂說道:“你說你的那幾筆生意?”他一副才剛剛想起來的樣子,恍然大悟地說道:“那幾筆生意你是做不得的。你要是做了,你就完蛋了。”
“我完蛋什麽?你這烏鴉精,少咒我。”
“當時有人打算将那東西偷偷藏進你的貨裏,打算借你只手運進港城。那時剛好禁煙協定生效,到處都看得嚴,他們想要給你扣一頂大帽子,讓你在國會面前永無翻身之地。我讓人去鬧了那幾番,那貨沒接成,不是救你一命嗎?”
龔丞已然呆愣在那處了。半晌,龔丞說道:“你說謊騙我,你嘴裏哪裏有什麽真話。你就是想要将那東西截走,我正是沒有按時接到貨,賠償了不少的錢。要真是這樣,你怎麽不和我說。你就是想要說些好話給我聽而已。”
“消息來得急切,我自然沒有時間告訴你。況且當時我才來到港城,不過是什麽都沒有讀書人,怎麽能與你見上一面。港口魚龍混雜,我也辨不清楚到底哪些是敵是友,只得這樣做了。”
龔丞去看此時柳玉堂那模樣,看他那模樣,他确實一副回憶的樣子。神色也鎮定,看起來不像是說假的。最主要的是,當時确實有秦五後來與龔丞談起那批貨時,與龔丞說那貨好像有些問題。
不過那貨龔丞也沒接到,為了賠款忙前忙後也沒怎麽在意,就抛之腦後了。沒想到那貨裏竟然藏着那樣可怕的,要讓他龔丞死無葬身之地的大煙。
現在想想,還真是讓人覺得後怕。彼時港城才與承國商定共治政策,龔丞身為港城裏的風雲人物,稍有不慎,就直接跌下雲端去,再也起不來了。
但又仔細想想,若當真如柳玉堂所說,他才來港城,卻能夠煽動那麽多的學生去做那件事,想來他确實有一種可怕的號召力。
而龔丞一直以為柳玉堂是故意的。以前柳玉堂的勢力那樣小,一個讀書人而已,龔丞壓根沒放在眼裏,此刻竟然站到了快與龔丞比肩的位置。這幾年來,兩大勢力有些龃龉也是必然,只是那時剛來港城的柳玉堂,竟然幫龔丞做了這樣一件大事。
那、那又是為什麽呢?
龔丞那怔愣的目光看向了柳玉堂的眼睛,于是大約就可以猜測出來龔丞或許想問的是什麽了。柳玉堂迎着龔丞深沉卻又困惑的眼睛說:“我知曉三爺想要問什麽。我可以告知三爺的是,從那時起,我就心系三爺了,只想為三爺做一些微薄之事。”
龔丞又半眯起眼睛來。
和他鬥了這麽久的柳玉堂說他早就戀慕他了。還為他做了許多他不知道的事。誰信?!被那些看好戲的知道了,恐怕要笑掉大牙,謠傳整個港城了。
只覺得他在戲弄自己的龔丞觑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來柳玉堂所說的來意。龔丞眼眸裏出現幾分不懷好意,于是龔丞仰着臉,用鼻孔看着那邊的柳玉堂說道:“你不是說你要來勾引我嗎?現在我餓得很,要去吃飯了。你幫我穿衣穿鞋。”
柳玉堂稍微怔然,但又笑起來說:“好呀。”
驟然見柳玉堂笑得這樣明媚,龔丞心裏抽了一下,總覺得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他恍惚想道:“這個決定是不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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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