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動手了

她動手了

龐近月在高一男寝室樓後門探頭探腦。

并且不時看向手機聊天界面，确定自己跟人約的時間地點沒出錯。

神情好像那尾随大明星的陰暗狗仔。

周圍沒別人，她得以盡情施展一些奇異動作。

比如一邊想象十八種自己被宿管阿姨當成變态驅趕出去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拖把杆、馬桶搋、臉盆潑涼水、花名冊卷成筒敲後腦勺等，一邊模拟應如何閃躲。

正當她思索自己該空手接水管還是直接倒地哀嚎碰瓷的時候，一道身影從樓梯轉角出現。

龐近月眼神瞬間從渙散轉變為透亮，向那人不斷揮手：“小孟小孟！看這裏看這裏！”

身影一頓，随後走出門口來到她身邊。那是一名十分高瘦的少年，戴着一副細黑框眼鏡，皮膚白皙，看向她的眼神十分溫和。

“哇！一年不見，你長——好吧沒長，但還是那麽高。”她踮起腳，手掌在少年頭頂比劃着，“恭喜你比約好的時間提前了負三分鐘，是不是在迷宮一樣的二中寝室樓裏轉暈啦？”

“嗯，抱歉，我來晚了。後門有點難找。”孟澄潭面帶歉意地向她點點頭。

“不難找不難找，這不你第一天來二中嘛，寝室樓結構都一樣的，出宿舍經過大廳直走右轉過陽臺再左轉下樓梯直接就是後門啦。”龐近月豎起一根手指，随着話語在空中虛虛畫出路線，“直通學校食堂和超市，是下晚自習後買零食回寝室的最近路徑，你以後肯定經常走，過不了幾天就能記住了。”

手機震動一下，龐近月點開屏幕：“同學問我大課間跑哪去了，稍等我給她回個語音……和我爹他朋友的兒子在這兒走後門。”

她發完消息擡起頭，好像看見孟澄潭的耳尖泛起一抹紅，還沒等她有什麽想法，手機便又震一下，她于是繼續發語音“去超市幹什麽？還能幹什麽，買生活用品呗，這不高一新生第一天入學嘛。”

收起手機，龐近月一把拉住孟澄潭的手臂：“走走，趕緊買完我再帶你逛逛別的地方，寶貴的大課間只有半個小時——嗯？”

她與孟澄潭已經認識不是一天兩天，這樣的舉動在她看來并不算很親昵，令她發出這一聲疑問的是手掌傳來的觸感。

緊實又有彈性的觸感。

“你的小臂！”她驚呼，“居然有肌肉！哇這手感，讓我捏捏捏捏捏……”

她絲毫不客氣地雙手并用，沿着對方外套下的肌肉輪廓捏來捏去：“之前一直看不出來你有肌肉呢，畢竟你總是穿長袖而且看起來那麽瘦，什麽時候練的？”

“初二開始。”孟澄潭低聲應答，熱意從耳尖蔓延到耳垂，卻并沒有要掙開她的意思。

“那我沒虧多少嘛，畢竟你初二之後咱倆也沒見過幾次面。”龐近月兩手握着他胳膊，一邊上下其手一邊拽着他向前走，“哇上臂手感也好，哎你應該不知道，我喜歡的角色都是肌肉美少年，做夢都想讓他們從屏幕裏跳出來嫁給我……”

“我知道。”孟澄潭小聲應她。

龐近月記得他一直都社恐，說話總是這個音量，她早已習慣：“欸你知道？怎麽知道的？”

孟澄潭靜默一下，然後說：“你動态裏發過。”

“是嗎？”龐近月仰起腦袋仔細回憶自己何時何地發布過相關言論，但她素來好似那個水果攤上的大喇叭，每時每刻循環播放清攤特價賤賣一樣毫無營養的內容淹死她的社交平臺好友，範圍從學校超市新進貨的巧克力真他喵難吃到鄰居家養的大黃生了幾胎每只是什麽花紋附九宮格照片，從自推新卡真好看她已經導了三天兩夜到游戲策劃不做人苦大仇深程度像是老婆給他戴了三頂綠帽子，一年能發個好幾百條。

她記憶力又不太好，特地去回想自己發過的內容無異于大海撈針。

“算了算了想不起來，不過我什麽都發，應該是有這麽回事。”

雖然她不記得自己發過，不過就當做發過吧。

談話間兩人已經穿過樹林間的鵝卵石小路，到達超市門口。

“作為榕河二中唯一的且為學校自營不對外承包的超市，它以超過全國百分之九十九高中校超的面積和幾年如一日不動如山幾乎不跟着物價一起變動的商品價格，地頭蛇一般擠占了學校周圍所有小賣部的生存空間，作風惡霸卻贏得一屆又一屆二中學子的一致喜愛。以上數據純屬我杜撰，如有差錯請小窗致電與我對線。”龐近月像個講解員一樣扶着嘴邊并不存在的耳麥。

孟澄潭被她逗得輕笑一聲，環顧一下這個面積有街邊便利店三倍大的超市，光是收銀臺就有四路，支付方式包括校園卡現金甚至還有收款碼，此刻來購物的學生很多，室內人頭攢動。

“為什麽可以微信支付寶付款？二中不是不允許帶手機嗎？”孟澄潭問道，報到前家長所加入的班級群內，發布的通知說禁止攜帶智能手機，僅允許老年機。

雖然他還是把手機帶了過來。

“說是那麽說啦，但這裏歷屆都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龐近月從校服口袋裏掏出手機晃了晃，“只要不被老師親眼看見，就不算帶，嘿嘿。你看，這白底黑字的收款碼就說明了學校的态度。雖然本意是方便老師們付款啦，但你當着收銀員面随便怎麽用手機，他們也不會向學校打小報告的。”

“好多人啊。畢竟你們高一第一天報道，高二高三也都開學一周了，現在還是大課間，人多也正常。”

龐近月一邊說着，一邊扯着他袖子往前走：“生活用品在這邊，你說缺什麽東西來着，臉盆和衛生紙？”

“嗯，還有暖水瓶，別的東西都帶了。”孟澄潭任由她把自己的衣袖拽出十厘米長。

龐近月對于別人是否反感自己的肢體接觸有一種動物般的直覺，只有當對方沒有表現出抵觸情緒時，她才會直接觸碰別人，目前為止這種直覺的戰績是100%準确。

比如這一路不管是捏手臂還是扯袖子，孟澄潭确實是絲毫沒表示反對。

孟澄潭抱着臉盆，龐近月走在前面幫他提着衛生紙，二人在學生群裏穿來擠去，向着熱水瓶貨架進軍。

有不少學生回頭打量他們。

在一排貨架盡頭轉角，孟澄潭看見自己的室友之一。

準确來說是對方先一步發現他。

“嗨！孟……孟……孟什麽來着，不管了，你也來超市了啊！”剃着平頭的少年主動跟孟澄潭打招呼，露出八顆牙的閃耀微笑，“這超市也太難找了，我特麽繞了十分鐘，問路了三個學長才找到。”少年苦悶地撓了撓頭。

“你不會是從宿舍前門到這兒的吧？”龐近月主動問他。

“是啊。”少年先條件反射地應答，然後才看過來，“卧槽！”他睜大眼睛，看看龐近月，又看看孟澄潭，又看看龐近月，再看看孟澄潭，“我……那……什麽……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先回寝室！”說着就要轉身。

“不，我是他異父異母的親姐姐。”龐近月比出爾康手，“現在和我拜把子，你就能成為他的親兄弟。”

“啊？噢！好嘞！”少年一下沒反應過來。

“廁紙大仙在上，保佑我這位兄弟課間上廁所不用排隊。”龐近月上下搖晃手裏的衛生紙，口中念念有詞，“既然是兄弟，就聽哥哥我一席肺腑之言，以後從宿舍來超市不要走正門，否則你要繞一個廣場三片小樹林，沒捷徑的那種，回去問問小孟宿舍後門怎麽走，包你在二中擁有成功人生。”

“啊？噢！好嘞！感謝兄弟！”少年一邊複讀，一邊向她豎起大拇指。

然後龐近月一邊指引孟澄潭買東西，一邊跟少年套話，把對方姓甚名誰初中在哪上家裏幾口人可曾讀過書吃的什麽藥全問出來，走出超市的時候，她一看手機：“啊啊啊聊太久了還有十分鐘上課！小孟我先回去了！你跟舍友回寝室收拾一下！”

她拍拍孟澄潭的肩膀，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一溜煙向教學樓的方向跑去，馬尾在腦後甩着圓圈。

“噢噢，所以她爹跟你爹是同事啊，你爹拜托她在二中照顧你一下。”康佑平一邊龇牙咧嘴提溜着兩大袋生活用品，一邊用剛才龐近月的回答向孟澄潭搭話。

“嗯，對。”孟澄潭點點頭，向他伸出一只手：“我幫你拿一袋吧。”

“哎呀哎呀這怎麽好意思，你手裏都那麽多東西了。”康佑平看着他單手拎着一個暖瓶一袋衛生紙甚至還能騰出兩根手指夾着洗臉盆，“而且我這袋子裏東西特別多，很沉的。”

孟澄潭只是對他笑笑，伸出手勾過康佑平右手的袋子，提着繼續往前走。

“卧槽，感謝兄弟，兄弟牛逼。”看對方絲毫沒有吃力的樣子，康佑平也沒再客氣，雙手提着剩下那個袋子繼續跟他搭話：“她可真是可愛，從小到大沒見過這麽可愛的，簡直跟動漫裏的美少女跑到現實了似的，性格也很特別。你跟她認識多久了啊？”

方才在超市全程受到別人的注目禮，有六成都是龐近月那張臉的功勞。

“五歲跟她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十年。”孟澄潭回答道，“她一直很可愛。”

“這種的我是想也不敢想，追她的人估計都能排到校門口，能當朋友就很不錯了。”康佑平發自內心感嘆道。

孟澄潭垂下眼簾，沒有回話。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着從後門回到寝室，在康佑平驚嘆跟去路比只需要四分之一時間的時候，孟澄潭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

他摁開屏幕，看到龐近月發來的消息。

“小康同學是個好人，挺單純沒啥壞心眼，放心跟他交朋友就行”

“有什麽問題随時給我發消息”

“學姐竭誠為你服務”

最後還配上小狗豎大拇指的表情包。

孟澄潭無聲地微笑，一條一條收藏着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