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她離開了

她離開了

龐近月第一次看見栀子雪山的畫作，是在她初二暑假。

那也是栀子雪山的處女作，雖然與現在相比畫技要青澀許多，卻仍是立刻席卷圈內，成為鎮圈之寶，後來甚至破圈，吸引大批新人入坑。

而在兩周前，她剛在動态抱怨自己誤入冷坑，整天沒飯吃，快要餓斃了，從來沒這麽委屈過。

兩周後雪山的同人本就橫空出世，100多頁，比起畫技，其中對于作品與人物的深刻理解及情感刻畫要更加入木三分，讓每位原作粉絲都驚嘆跪服。

這也奠定她怪物新人的形象。

之所以稱其為“她”，是因為雪山在國內外四個平臺标注的性別都為女性。

這兩年內，每當自己入什麽新坑，栀子雪山基本都會緊随其後。

而有時自己沒涉足的作品，會因為看過雪山的畫作，深受觸動然後被踹進坑裏。

她一度沒有多想，只覺得總跟神仙畫師喜歡同一個作品，她實在運氣太好了。

而現在回憶起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自己因為原作劇情傷感或意難平的時候，雪山的同人永遠是溫暖而充滿希望的風格；

而在她膚淺地狂舔某個人物之後，雪山的新作總會對這個人物的深層形象進行剖析與展現，使其更加豐滿立體。

他的創作明明一直都是在圍繞着她。

在她每次考試不理想，發動态唉聲嘆氣之後，雪山的更新頻率會肉眼可見上升，簡直像要轉移走她的注意力一樣。

中考當天與母親鬧翻導致失利後，她連續幾天的動态都是非常低迷頹廢的畫風，接下來的一月之內栀子雪山簡直是井噴式創作，追着網友喂飯那種。

也成功幫助她以最快的速度走出了迄今近十八年的人生中最低谷的階段。

如同她的一座精神支柱。

他們二人雖不常相見，他卻以自己的方式，始終陪伴在她身邊。

隔着兩方屏幕，默默地守候着她。

為此他可謂是煞費苦心。

他明明每天都在繪畫，卻連動态都極少發布，更何況分享自己的畫作；

栀子雪山這一賬號的性別設置為女，其餘身份信息從不透露，都是為了掩人耳目；

不參與任何商業活動，更別說公開露面，除了接稿之外與廣大網友毫無交流。

倒真像一座冰雪雕琢、無言無行的高山一般。

龐近月腦海內雜念太多，根本無法入睡，索性打開自己的手機。

在搜索框內輸入“栀子花的花語”。

看到結果的她睜大雙眼。

“喜悅、堅強、永恒的愛與約定、一生的守候。”

她記得孟澄潭家陽臺上種過的花，其中就有栀子，甚至不止一個品種，她低下的記憶力已經無法回想起那些花的具體模樣，只有潔白的顏色與馥郁的香氣還萦繞在腦海裏。

想起栀子雪山的國外平臺賬號名為“クチナシ雪山”，她突然福至心靈。

她會一點日語，“クチナシ”與“口なし”同音，意思是無口、沉默。

他在為自己取名時，也想到了這一點嗎？

沉默的雪山，永遠不會主動表達自己的心意，永遠在等待她将他發現。

她甚至懷疑，如果自己始終沒能得到與他密切接觸的機會，譬如她去往一中，而孟澄潭大學又沒能和她一個城市，那麽他是否真的會懷抱着對她的情感，始終在她視線之外的地方守候她，就這樣度過一生。

不行，可能性不為零。

龐近月無聲地嘆了口氣，總覺得自己上輩子欠他的，想想又覺得他上輩子欠自己的更貼切。

雖然如今知道這些，她并不打算主動跟他提起。

她想慢慢地陪伴他、填滿他時光的縫隙，直到他願意親口為她吐露這一切。

她要讓雪山變成江河，向她流湧而來。

為此她也心甘情願付出自己的餘生。

次日二人睡到上午十點才起來，龐近月收拾自己散落在屋子各處的生活用品。

孟澄潭仍然有一種午夜十二點美夢醒來的不真切感，滿心患得患失。

直到她發現他的神情然後又把他壓在床上。

一個小時後孟澄潭：謝謝，夠真切了，嘴要爛了。

他們出門吃完午飯，孟澄潭給龐近月叫來出租車，看着她拎着行李箱進入車門。

回到那個仍然空蕩蕩的家，他卻覺得這裏各處都有她的身影。

卧室，廚房，餐廳，衛生間。

仿佛還能聽見她在身後，把原本清爽的嗓音擠得甜膩膩的，去喚他名字一樣。

他搖搖頭，将雜念甩出腦海，戴上耳機，開始寫假期作業。

高一學生有八天假，這才第四天，足夠他寫完。

下午四點，玄關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

“澄潭？兒子？在家不？”中年男性爽朗的聲音響起。

是他的父親，孟慶宇。

孟澄潭走出卧室迎接他：“嗯，我在。”

“哎喲喲，咱倆得有一個月沒見面了，讓我好好看看……你嘴怎麽了？”男人英俊的面龐頓時愣住。

孟澄潭陷入沉默，他把這事忘了。

只是猶豫兩秒鐘，他便說道：“我和龐近月在一起了，她這幾天來我們家住的，今上午剛走。”

他相信以自己父親遠超同齡人的開放程度，絕對能接受這一事實。

果不其然，孟慶宇只是睜大眼睛，然後揚起手朝他扇過來——

重重地拍兩下他的肩膀。

“厲害啊，真争氣，不愧對我還給你們助攻。”男人一下一下拍着他。

想起這人開學報到前一天特地給龐近月打電話，囑托她“好好照顧自己”的事情，孟澄潭眼皮抽動兩下。

“就算你啥都沒說過，我也能看出來你喜歡她很久了。”孟慶宇嘿嘿笑道，“不過她來咱家住，老龐知道不？沒說什麽吧？”

“她父母不知道，你最好也別告訴他們，別給她添麻煩。”孟澄潭眯起眼睛看着他。

“明白明白，我保證啥都不說，她媽肯定接受不了，等你倆上大學之後都不一定能接受。”男人換上拖鞋，然後突然想起什麽：“你們保護措施做了沒？”

孟澄潭腳下一個趔趄，眼鏡都差點掉到地上，趕忙扶牆穩住身體。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會對她做那種事。”他回到屋裏拿起手機，給孟慶宇發過去一個科普帖子。

男人給自己倒杯水，坐在沙發上打開帖子，然後越看越不吱聲。

最後他來到孟澄潭卧室：“你們是這種關系？”

“嗯，我們是這種關系。”孟澄潭點點頭。

“稀奇稀奇真稀奇，我還以為自己已經夠能跟上時代了，還是你們這些年輕人有創造力。”他啧啧稱奇，“之後有機會我也找人試試。”

孟澄潭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親爹的開放程度。

孟慶宇這次回來只是為看他一眼，稍微證明一下自己這個爹不是死的，跟兒子聊聊學習與身體方面的情況就又離開，說是晚上還有約會。

見孟澄潭心理已經逐漸成熟，他很多事情都不必再去刻意隐瞞。

臨走前他又想起什麽：“既然談戀愛了，那就再轉你點生活費。”

“不用，錢還夠花。”孟澄潭搖搖頭。

“跟我還客氣什麽。啊對了，我又想起來，”男人一邊轉賬一邊壓低自己的聲音，“你被她碰的時候，會不會哭？”

孟澄潭眼皮一跳：“什麽意思？”

“好奇一下，因為你媽媽就是那樣，一碰就臉紅，碰多了就哭，你哪裏都遺傳她，我就想這點是不是也一樣……”

孟澄潭滿臉黑線，哐當一下把他關在家門外：“你給我出去。”

男人從他的反應裏已經得到答案，哈哈大笑着下樓。

孟澄潭一邊罵自家爹老不正經，一邊回到卧室收下他的五千元轉賬。

其實孟慶宇也不算老，他二十五歲就有孟澄潭，如今也不過四十歲。

他的面貌十分年輕精神，高大英俊，甚至只像三十歲出頭，能吸引那麽多情人也是有資本的。

性格外向圓滑，什麽場合都吃得開，工作能力也很強，在一衆公司高管內是年紀最輕的。

孟澄潭嘆一口氣，覺得自己确實哪裏都不像他。

真的是都遺傳自母親，無論優點還是缺點。

龐近月中午回到家時，正與坐在沙發上的嬌小婦人對上眼神。

她沒說話，女人也沒說話。

屋裏一片安靜。

龐建宏剛刷完碗，從廚房連忙走出來時手上還滴着水：“終于回來了哈，這幾天去哪了？”

“于藝菲家，跟她一起去了漫展。”龐近月早就和于藝菲串好口供。

“行，這幾天就先別出去了，在家寫寫作業。”男人點頭。

“知道了。”

她們父女倆心裏都明白，二人并不在乎之後幾天龐近月是否還會出去，真正不想讓她出去的人是她的母親。

然而那位婦人什麽都不會說，只會自己一個人生悶氣。

龐建宏實在擔心自家妻子把身體氣壞。

龐近月斜眼瞥見自己的成績條還放在客廳茶幾上，只是換個位置，撈起紙條就回到卧室，打開上鎖的房門，進去，又鎖上。

然後檢查自己的東西有沒有被翻過，确認一切都在原位之後松一口氣。

她可不确定那情緒不穩定的老媽會不會再犯病。

她的作業在月考完之後的兩天自習已經寫得差不多，不過她還是打算今明兩天先學習，後天再玩。

高二生有六天假期，不管怎麽樣比高三好得多，高三只有三天，今日已經開學。

聽說一中的高三生換個地方集中補課，根本不放假。

她坐在書桌前嘆一口氣。

她在初中最好的兩個朋友都去到一中，三人定期保持聯系，交流對方學校的情況，一中學生的考試成績她也能打聽到。

她的分數放在一中高二差不多能排進年級前二十，與最頂尖的學生差在物理和化學上。

之前她對繼續提分沒多大興趣，但現在她想給孟澄潭做更好的榜樣。

而且分更高，她的選擇權也就更大，想去哪裏都可以。

龐近月拿出厚重的物理和化學《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越是在不感興趣的題海裏苦戰，她就越喜歡生物。

那是她最喜歡的科目，基本次次滿分。

龐近月按番茄鐘的間隔，做三個小時題目之後，開始神游。

好想發動态記錄一下這幾天與他共度的時光。

她不喜歡秀恩愛，因為在她看來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沒必要展示給別人看。

但她實在太喜歡孟澄潭了，喜歡到想讓全天下人都知道，這是只屬于她的珍寶。

最後她決定順應內心，拿起手機開始編輯動态。

孟澄潭剛收下轉賬，手機頂端彈出特別關心動态更新提示。

他點進去，文案是“親親老婆親親麽麽啵啵啾啾嘬嘬@優昙缽華”

優昙缽華是他的昵稱。

下面有四張配圖，分別是他做的飯、她給他拍的一張cos照片、他站在臺上時她拍的視頻截圖，以及他給她買的一袋漫展商品，平鋪在床上，旁邊還有粉色的fufu痛包。

孟澄潭耳尖微紅，轉發這條動态。

他極少發動态，空間裏只有寥寥幾條。

然後龐近月幾乎是立刻在他的轉發下面評論：“親親親親老婆親親mua”

他回複一個臉紅的表情。

接着她的對話框就飛過消息來。

“你在學習嗎”

“我做物化練習題好無聊啊，我們能打視頻嗎”

“[小狗頹廢.gif]”

孟澄潭直接點擊視頻通話。

龐近月兩秒後便接起，燦爛的笑容出現在屏幕裏。

不等他說話，她就立刻收斂神情，滿面嚴肅：“我找你視頻是為了學習的，我們幹正事，嗯，幹正事。”

孟澄潭輕笑着點點頭，向她展示一下自己的一沓作業，把手機立在桌面上，正對自己。

二人便繼續幹正事，時不時擡頭，目光相觸。

龐近月發現這樣效率反而比她先前更高，因為她之前總會不由自主走神，現在只要看他一眼，內心就有無窮的動力，每每感覺自己還能再戰三百個電場粒子。

他們一直學到晚上九點才收工，視頻通話持續四個多小時。

次日也是如此，視頻基本一直開啓着，期間孟澄潭寫完假期作業，然後拿出龐近月給他推薦的高中數學練習題，遇到不會的問題能夠立刻向她請教。

這晚通話結束時，孟澄潭面帶歉意地說：“明天我要去劉姨家拜訪，沒法再跟你一起學習了。”

“害，沒事沒事，明天我也不打算學。”龐近月連連擺手。

明晚就要返校，她将刷一天手機作為最後的狂歡。

她先是打開空間，那天發布的秀恩愛動态下面評論基本是清一色999999，她二三次不分號，列表人非常多，評論隊列也是蔚為壯觀。

在一堆祝福當中某人的評論就格外讓人眼煩。

胡皓琛：你做的飯？他都沒錢請你出去吃飯？

龐近月黑着臉回複：滾，老婆給我做的，千金不換

她一時間想把這人拉黑，但又怕他以此為事端跑來糾纏不休，氣憤作罷。

讓他看看自己跟別人的差距，知難而退也好。

結果對方馬上又回複道：所以你不會做飯？

龐近月：關你屁事

然後她決定不管這逼人回複什麽都不去搭理他。

好在他也沒再回複。

然後她又打開視頻網站，孟澄潭漫展上給她拍攝的兩個直拍在當天就剪輯上傳，三連跳的視頻數據跟她估計的差不多，随機舞蹈時長足有一個小時，她原本以為點擊量不會高，結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底下評論大部分都是“wc這體力”“多久？你告訴我跳了多久？”“舞蹈實力太恐怖了我的天，就算不熟練的都能即興發揮”。

中間她力度太大把假發甩掉兩次也是看點。

她還看到幾條評論，來自她的空間觀光團。

諸如“喊老婆的醒醒，up主有男朋友了”。

底下樓中樓蓋得挺高，有些人因為接受不了還說要脫粉。

龐近月完全不在意，她是宅舞博主又不是顏值博主，也沒有當愛豆的打算，誰規定她不能談戀愛的，有本事來網暴她。

只要別影響孟澄潭就好。

想到這裏，她又開始思念他。

然後跑去購物網站又買上幾件小玩具。

龐近月點點頭，美美地開始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