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衡堡除了堡內的校武場外,另外有約莫數座山頭大小的狩獵林場。
許是民族天性使然,龍謎島的男人并不熱衷那種數十或數百人追着一頭野獸跑的貴族活動,所以狩獵林場大多是七位少主用來與兄弟的親信部隊舉行各式競技或研習兵法的場所;東方家男兒滿十五,日常之餘便是在軍營裏受訓,直到十八歲才能擁有自己的親信部隊。
說來諷刺,對那些喜愛狩獵的貴族來說,不見血的競技就像兒戲似的,但真正上了戰場,反而将戰争變成了兒戲,畢竟早就習慣親信的簇擁,在大匹人馬的包圍下狩獵一頭受到驚吓的“猛獸”,而非對付勢均力敵的敵人。
東方家卻反而偏好不見血的競技。
例如今日的比賽,必須将某只做了特殊記號的母雞,“毫毛無傷”地找回,而那特殊記號,只有身為裁判的東方胧明清楚。
要在範圍有數座山頭那麽廣的狩獵場裏找出一只老母雞?根本是整人啊!
今日的競技是緊接在一上午的操練之後。衡堡的競技向來有個不變的規則,對手會互相往敵方身上抹上某種特殊的血紅色樹液,抹上了,七天七夜不褪,就像帶着戰敗者的印記被恥笑一樣,而且必須直接棄權離場接受懲處。
除了加倍操練外,贏的隊伍,三天加菜;輸的隊伍,三天粗食——不拚上老命行嗎?
扣掉與父親前往南方處理要事的東方長空與東方騰光,上場參與競技的東方定寰、東方逐風、東方旋冰與東方豔火四人,都尚未敗陣離場,其中還沒有自己親信部隊的東方旋冰與東方豔火,分別被編入老二及老五的隊伍中。
底下已經先敗下陣來、各少主的親衛隊紛紛讨論起最後究竟會是誰勝出。
“要論武力最強,那肯定是二少主了。”
“是啊,但我怕二少主會“不小心”把老母雞的頭扭斷。”是真不小心或假不小心,就很難說了,東方定寰的脾氣沒人說得準啊。
衆人無語,尤其是東方定寰的親信部隊,個個眼神飄渺地看向山林深處,默默在心裏點頭應和——他們真的很擔心接下來要三天吃素啊。
“要論偵察能力,應該是五少主和六少主了吧?”這些人自然不知,東方旋冰過去經常在這類競技中勝出,都是因為花雨桓。當然這幾年他總是制止花雨桓出手,靠自己的能力倒也成績不俗。
“但也要六少主不會心血來潮,又跑個不見人影才行啊。”粗茶淡飯或加倍操練,對東方旋冰來說似乎從不以為苦,沒人知道他為何總是中途離開。
想當然耳,是花雨桓又把他帶走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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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裏沒有美女,五少主應該能專心完成任務吧。”稍早不斷游說東方逐風這次競技的目标可是“放山雞界的美女”,試圖說服東方逐風認真比賽的副将道。
一旁的衆人想到稍早的對話,忍不住偷笑。
“五少主比較可能直接将老母雞烤了吧。”東方逐風的隊員們都已是一臉心死不抱期望。
“沒關系,還有七少主!這次七少主在我們隊上,機智絕倫的七少主肯定能阻止五少主胡來,指揮隊伍作戰!”又一人道。
“但是別忘了,七少主最怕的就是二少主。”又一人幽幽地道。
衆人又靜默了,想起半年前初次參與競技的七少主,因為一時莽撞,連累隊友受困山中,又以箭矢誤傷一名對手的隊員,因為險些命中要害,當下被二少主東方定寰抓起來痛揍一頓,三天下不了床。
從此在東方家向來備受嬌寵的老七在二哥面前完全不敢放肆,如果雙方人馬狹路相逢,東方定寰朝東方豔火冷冷一瞥……嗯,小少主應該會認為乖乖投降比得罪二哥更好——唉,要知道老五聽說自己的對手是老二,隊友又是小七時,哈哈一笑,兩手一攤,好像輸了也只好認了似的。
不過,東方家兄弟中最嬌生慣養的也是老七,他肯定受不了加倍的操練和粗食,定要想法子取得勝利,論心機,這小子是兄弟中頂尖的,如何避開二哥取得勝利,肯定是他此刻正在思考的。
還真是充滿了無限變量的一場比賽啊!
山林裏,東方旋冰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跳到河裏把身上操練了一整個上午的髒污洗掉。他知道一名五哥手下的偵察兵躲在暗處,猶豫着該不該趁機暗算,但對方自然也擔心這可能是陷阱。
因此東方旋冰悠哉地清洗沐浴,當他穿上長褲,暗處的偵察兵以相當不俗的輕功沖了上來……
“咦?”人呢?小兵愕然地盯着地上的靴子與上衣,卻哪還有東方旋冰的人影?
“我暫時還不能輸,所以,抱歉。”偵察兵感覺到脖子一涼,樹液的腥味撲鼻而來。
“六少主……”偵察兵苦着臉,一臉歉意。一旦被抹上樹液,等同死亡,死人當然不能再回手。
若是來真的,他早就沒命了,自然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過去不守規則,身上滿是樹液又硬要偷襲別人者也不是沒有,但競技的目的本就是考驗所有人的能力——就當是被強屍追也要避免被襲啊!
作弊被逮當然有重罰,逮不着,就下次再報複回來了。
東方旋冰不由分說,轉眼已點住對方穴道,才彎身撿起地上的衣裳與靴子穿上,直到這名偵察兵感覺到手腳終于能動彈時,東方旋冰早已不見人影。
“在那裏!”遠方的樹林一陣騷動,但東方旋冰并沒有跟上去。
這場競技既然有老七,那麽最好別天真地相信表象。
從小,那小子每次做錯事,就處心積慮地賴到他頭上,氣得芄芄履次想找他算帳。
東方旋冰本來就不想跟弟弟計較,但那小子嘴甜又懂得讨女孩子歡心,花雨桓好幾次反過來勸他原諒弟弟時,東方旋冰心裏又隐隐有些吃味。
說那小子心腸壞嘛?不,東方豔火小小年紀可是已經考慮到衡堡上下,誰做錯事時受的處罰最輕——當然是即使身子健朗了,父母兄長依舊放不下心的六哥了!
要不随手推給某個仆役,仆役肯定要受重罰。
他自首領罰呢?嗳,那要看自首有沒有好處啦。
那小子不壞,就是心機重,因為他耍心機時偶爾是為了幫別人,上頭幾個精明的哥哥都是睜只眼閉只眼。
東方旋冰站在制高處的樹上觀察了一會兒。自從知道競技的目的是為了訓練他們各方面的能力,他就盡可能不讓花雨桓幫忙了,而且東方家請來的師父,都是像花雨桓的父母那般隐姓埋名的各界高手,在山林裏的野戰技巧,絕對沒有誰比母親娘家的幾位姨母更高明的了。
天空中盤旋的雄鷹發出嘹亮的鳴聲,并且在某處山坡盤旋時,東方旋冰猜想五哥應該已經找到獵物了,他沒打算去詢問二哥會怎麽做,因為十五歲就立下奇功、十八歲便名揚四海的二哥,他的戰術永遠只有一招——
用拳頭逼得敵人屁滾尿流、痛哭投降!
實在不能怪二哥如此蠻橫,他天生神力,在戰鬥上是天才,永遠能給敵人出奇不意的一擊,但戰鬥以外的事,千萬別跟他廢話。
這一次的隊伍分配,其實把他們四兄弟的缺點暴露無遺。
二哥蠻橫,他則是慣于聽命行事,遇上了根本懶得廢話的二哥,他聽誰的命令去?
五哥我行我素,小七從來不知合群兩字怎麽寫——東方家小少爺覺得自己是個好商量又合群的合作對象,因為他會無所不用其極地讓別人來對他“合群”——這兩個湊在一起,只怕是各打各的。
但是為了隊友三天的夥食,東方旋冰還是決定到騷動處看看。
才跳到另一棵樹上,東方旋冰頓了頓,身子在那一瞬間有了熟悉又眷戀的感知,當下他遲疑了半晌,随即腳跟一轉,打算朝雄鷹盤旋處的反方向離開。
“又打算開溜?”
男子溫潤卻慵懶的嗓音響起時,東方旋冰必須承認,他都冒出了一把冷汗。他看向陰影處,那同樣站在松樹上的男人,默默咽了口唾沫,心想,也許他該收回前話。
二哥絕不是只有蠻力而已!
那些仰慕東方定寰豪傑之名的人,沒有一個在見到他本人時不感到意外的,那與龍謎島多數男人比起來都纖細清瘦的身子、秀致的五官,竟是單槍匹馬打挂一船海賊,傳言中脾氣火爆無人能擋的東方家二少?
東方旋冰猶豫着該不該說實話,謹慎地不顯露出任何情緒,仿佛總是對一切沉默又疏離。他不是怕二哥,而是從小就明白芄芄的異能不能見容于世,總是小心翼翼地保護這個秘密。
在此刻的東方定寰眼裏,這個平日沉默寡言,在人群中一定自個兒悶悶地躲在角落、不愛出風頭的六弟,正像無辜的幼犬似的,一臉期待地看着遠方,卻又有些緊張不安地望向他……
東方定寰嘴角一扯,“去吧,別忘了回來和大夥兒一起慶功。”又沒說不讓他去,這麽可憐兮兮,是想害誰內疚到升天啊?
其實在不了解東方旋冰的外人眼裏,他依然是個冷冰冰的悶葫蘆,就只有他們這幾個護弟心切的兄長,火眼金睛能看穿他心裏在想什麽。
慶功?東方旋冰一愣,“可是……”二哥怎麽肯定他一定會贏?他聽見遠處五哥的部下正大聲歡呼。
東方定寰露出一個野蠻的冷笑,“這次我早就想好計策了。”
“……”二哥真的知道所謂計策,是除了沖進敵方陣營狠力揍人以外的行為嗎?但是在一個能夠面不改色,一拳擊碎石壁,自個兒卻毫發無傷的男人前,當俊傑是最明智的選擇。“是。”東方旋冰乖乖地回道。
“快去吧。”
東方旋冰告別了二哥,風一般地消失在樹影間。
東方定寰搖頭失笑,在他眼裏,這小子根本是迫不及待想飛奔到主人身邊的幼犬啊!
真是男大不中留。
有種動物,明明生長在陸地上,卻不知怎地老愛往奇怪的地方爬;愛爬也就算了,還常常爬着爬着,就不知怎麽下地了……
東方旋冰無語地看着高高坐在柏樹枝桠上,胭脂色繡鞋落到樹下,一對白嫩的腳丫子在樹上晃呀晃,雙手抱住樹幹,見了他到來,笑逐顏開,兩彎小月亮和兩朵小梨渦甜甜招搖的花雨桓。
“旋冰……”她朝他揮手,但又怕高,連忙抱住樹幹,然後在他無語的注視下,笑得更加巴結地道:“你來了啊……今天不是要練兵嗎?”她只差沒雙拳擺在下巴,大眼閃着無辜的星光看着他。
東方旋冰只是雙手抱胸,站在樹下看着她,看得花雨桓一陣莫名其妙。
“你……幹什麽站在那裏啊?”她手很酸啊!嗚嗚嗚……
東方旋冰一派悠哉地道:“我在研究你到底怎麽爬上去的?”
花雨桓驕傲地小臉一仰,“這有很難嗎?”
還很得意啊?東方旋冰臉頰一顫,斂住笑意道:“好吧,那我多心了,這麽容易,你肯定能自己下來。”說罷便要轉身。
“旋冰……”花雨桓苦着小臉,“人家下不去啦。”
東方旋冰本來還想調侃她,但終究對上她,只有臉冷心軟的份,他足下輕輕一點,便飛身上了樹梢。
“好厲害啊!”她還鼓掌哩!東方旋冰都想翻白眼了。他落在樹上的動作,就和落葉一樣輕,然後半跪下身,伸手去抱花雨桓,可是在那一刻,他對兩人必須如此貼近感到有一瞬間的遲疑,但花雨桓可不想再多等片刻地撲向他,樹枝還因為她的大動作晃了晃。
“嗚嗚……”要掉下去啦!她抱緊東方旋冰就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一般,連雙眼都是緊閉的。
東方旋冰只覺燥氣直往上沖,卻故意道:“胖子,不想掉下去就別亂動!”
竟然叫她胖子?!可惡!淑女報仇,三年不晚!哼!
其實她對他來說算輕的——啊,當然她本來就不重,這年紀的女孩子本就圓潤一些,東方旋冰感覺自己抱着一團氣味甜蜜的棉花似的,血氣有些浮動。
樹枝禁不起兩人的重量,在聽到“辟啪”聲響的同時,東方旋冰已然抱緊花雨桓跳向另一根較低的樹枝上,在造成樹枝搖晃前又跳到另一根樹枝上,就這樣慢慢地往下。
直到平穩地站在植被柔軟厚實的泥地上,東方旋冰才感覺到花雨桓因為緊張而抱緊他的身子,豐滿柔軟的胸脯貼上了他的胸口,霎時他的心跳快一拍,腦門熱得都暈眩了,二話不說放開雙手……
“啊——”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也是很疼的!花雨桓漲紅着臉揉着屁股,哀怨地瞪着背光的東方旋冰,“你做什麽啊!”
東方旋冰若無其事地退開,讓紅燙的俊顏籠罩在陰影之下,很快地讓自己冷靜下來,“你到底都吃了什麽?重到都可以上神桌了。”
花雨桓瞪大眼,“我……”她今天也不過多吃了一碗飯而已!什麽重到可以上神桌?氣死人了!
“你才是重得可以上神桌!讨厭鬼!”
東方旋冰悶悶的,“那我回去了。”特地跑來救她,好心沒好報。
花雨桓看着他真的走遠的背影,頓時覺得有點難過。她也想開口道謝啊!可是他的話讓她很在意嘛!
偏在這時,也許是剛才沒提防地跌在地上,她右腿開始抽痛。
“唔……”她擡頭尋找東方旋冰的身影,卻見他當真越走越遠,而腿部的抽痛越來越劇烈,被遺棄的孤單和疼痛沒人理的委屈,讓她忍不住放聲大哭。
“嗚哇——”
前方的東方旋冰差點跌個狗吃屎,花雨桓這一聲真可謂驚天地,泣鬼神啊!
“旋冰才是小豬!你讨厭死了,害人家腳好痛……我的腳……唔……”她開始抽抽噎噎,“人家腳好痛……好痛……嗚嗚嗚……讨厭鬼……”
站在遠方,本來有些無語的東方旋冰,心裏終究放不下,遲疑了一會兒仍是往回走。他的步伐很大,看上去相當從容,可是比起他慢吞吞走遠的腳步,這會兒只是盡力讓自己看起來不像做錯事那樣慌慌張張罷了。他大步折回時,才發現花雨桓似乎是真的腳痛,連忙蹲下來檢視。
“我看看。”
花雨桓不停抽噎着,本來還想使性子,可是腿實在太痛了,她只能乖乖把腳伸出去,小臉都皴成了一團,“嘤嘤嘤……嗚嗚嗚……”
東方旋冰檢視過,她腿骨沒受傷,應該是抽筋了,一邊替她伸展,輕揉腿部,一邊沒好氣地道:“誰教你平常都不動,難得有大動作,很容易吃不消。”
“明明是你害的……”她繼續抽噎。
是是是!東方旋冰不說話,繼續低頭替她揉腳,見她雖然不再放聲大哭,眼淚仍然掉個沒停,當下他心裏真是說不出的難受。
他默默抽出一條小方巾,那也是花雨桓的。男女之間保留對方東西以訴情思的暧昧,他倆其實仍懵懂,只是東方旋冰已經開始進兵營接受訓練,受點傷也是家常便飯,花雨桓會拿自己的手巾替他作簡單的包紮,而他則将手巾洗幹淨再還她,或者有時他也忘了……當然得要是特別樸素的那些!如果是花俏點的手巾,他一定早早就還了。
那對這兩小無猜來說,是再稀松平常不過的小事。
東方旋冰替她擦了兩下臉,花雨桓伸手接過,覺得鼻涕眼淚糊成一片的樣子太丢臉了,自個兒胡亂抹了幾把。東方旋冰抱着她坐到幹爽的樹蔭下,接過她故意擤了一大坨鼻涕的手巾,“你休息一下,我去打點水。”這附近有條小溪,且今日在狩獵場操練,他也會準備水袋帶在身上。
再折回來時,他把洗幹淨的手巾拿給她擦擦臉,自己則悶不吭聲地繼續替她揉腳。
花雨桓接過明顯包着什麽的手巾,一掀開,素白的手巾上躺着一朵芳香襲人的白蟬花。她拿起那朵白蟬花時,東方旋冰沒說什麽,樹影替他掩飾了浮上耳根子的臊意,他自顧自地替她揉腳,然後道:“晚上記得用冷水浸過的手巾貼着疼痛的地方敷一會兒。”
“嗯。”她輕聲應道,拿起那朵白蟬花在鼻間嗅了嗅,愛不釋手,又小心翼翼,好珍惜好開心地收在衣襟裏。她明白這是內斂的他無聲的道歉,心窩好像瞬間浸淫在蜜裏一樣甜啊。
回程時,東方旋冰背着她走山路,對背上緊挨着他的柔軟只能試圖讓自己腦袋放空,可終究血氣方剛,熱氣仍不住浮上臉頰,在他背後原本悠哉把玩着白蟬花的花雨桓不看到都難。
她默然了一會兒,最後終于忍不住支吾着開口,“旋冰……”
“嗯?”少年心裏甚至已經背起了金剛經、道德經……管他什麽經,反正他需要轉移注意力。
“我……”花雨桓難過地擰起眉頭,“我是不是真的很重啊……”他背她背到臉都漲紅了,她真的好過意不去!“等一會兒我就自己用走的,我好多了。”
東方旋冰一時沒意會她為何這麽說,只是沉默良久、良久……
當他想明白時,忍不住笑咧了嘴,雙肩差點因為失笑而抖動起來。其實那一刻他真的覺得芄芄好可愛啊!只是忍不住壞心眼地不想說老實話,當然也不可能真的厚着臉皮說老實話。
“沒事,別擔心。”他只能悶悶地,很勉強地開口道,其實背着花雨桓下山的腳步當真是又平又穩啊。
一路上,這兩小無猜各有心思,東方旋冰臉上笑容簡直無法收拾,被這小丫頭逗得好樂好開懷,心裏就算真的疼惜她,那一點蛛絲馬跡,不是心細如發,真難一一細數,例如他總記着別讓她曬到日頭,例如他總不肯走得太急。
而花雨桓真是愧疚極了,心裏默默想着,以後還是少吃一碗飯好了!
新月如夠。
晚上只吃了半碗飯,花雨桓餓到睡不着,只好又“神游”煩東方旋冰去。
旋冰……
但是這次,她感覺到旋冰身體怪怪的。
他心跳得很急,身子很燙,呼吸急促,身子蜷縮在薄被下,肌肉贲起,兩手握住了胯間變得腫脹無比的肉鐵……花雨桓正擔心他是不是病了,接着她與他相連的知覺令她的身子也升起一股異樣的燥熱和說不出的亢奮歡愉之感……
旋冰你怎麽了?
花雨桓只感覺到東方旋冰被她的聲音一吓,如遭雷擊。
“出去!”他憤怒又羞恥地喊道,在花雨桓的異能所幻化的,兩人的心靈幻境裏,東方旋冰的怒氣化為一頭全身毛發皆為火焰的野獸朝着她咆哮。
花雨桓從未見過這麽生氣的東方旋冰——過去他也曾經因為生氣,讓她感受到他內心化為一頭龇牙咧嘴的獅子,但也只是一頭普通的獅子,她還能夠走過去安撫它。
她向來能夠順利地安撫他那些壓抑在冰冷面具下的暴躁與怒火,但這回東方旋冰顯然刻意不讓她親近,花雨桓吓呆了,連忙收回神智。
旋冰怎麽了?他為何生她的氣?
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思糾結了一整晚的花雨桓,一早來到寧園,結果東方旋冰天沒亮就到軍營去了。
他就這樣避了她三天,連她偷偷神游呼喚他,他也不應,兩人明明同上一堂課,東方旋冰也能板着臉完全無視她的存在,花雨桓可以感覺到他的內心對她築起了一道防禦之牆。
不用少吃一碗飯,現在她連半碗都吃不下。花雨桓好憂愁啊!
花氏夫婦當然也察覺了這兩小無猜這幾日似乎正在鬧脾氣,以前兩人賭氣總是不到一天就和好,這次似乎有點兒僵持不下,耿青于是覓了個空閑的午後,母女倆坐在房裏話家常,順道探探是怎麽一回事。
花雨桓悶了三天,終于能訴苦,對像又是母親,當然就一五一十地說了。
耿青沉默半晌,當下便猜到是怎麽回事。做母親的當然是保護自己的女兒,不過女兒也終究是要嫁人的呀,她和丈夫,以及早就與他們夫妻倆取得共識與默契的鐵寧兒夫婦,四個成年人對這小兩口抱持的想法很簡單——讓他們自由自在地相處,但也要守住他們倆,直到開花結果,兩人終于能成親那日。
換言之,該守住的界線還是得守住,只是得想得更深遠些。
耿青想了想,便道:“桓桓,你說說,從小到大,有沒有什麽小秘密,是你希望只有你自己知道,連旋冰也不好意思讓他知道的?”
花雨桓嘟着嘴想半天,“沒有啊,我對旋冰才不會這麽見外!”所以她覺得好又!
耿青有點想笑。女兒太年輕了,很多事情畢竟未有深刻的體會。“再仔細想想,一定有的。”她愛憐地順了順她的發絲,小丫頭長大了,美麗的花簪取代了逗趣可愛的小包子頭,可仍脫不去稚氣和嬌憨。
花雨桓擰眉沉思了半晌,總算想起她癸水初來那時,很不想讓旋冰知道,雖然後來也明白這是女人都必須有的,可是即便是現在,她仍然覺得讓旋冰知道這件事很別扭。于是她點點頭,“有吧。”
“那你想想,旋冰也許也有跟你一樣的煩惱,可是他不得不一五一十地全攤在你面前,你說這是不是很辛苦,很可憐?他可是男孩子呢,丢臉或不想被知道的事被你看光了,這對他的自尊傷害有多大啊?”
“……”好像真的很嚴重哦!花雨桓眉頭嚴肅地擰了起來,“那怎麽辦?”她不是故意的啊!
“你先試着去和旋冰道歉和好,跟他約定一句特別的“暗號”,以後只要他說這句“暗號”,你無論如何都不能用你的能力打擾他,否則就變成胖小豬!”耿青推了推女兒的鼻尖,花雨桓忍不住失笑了。
“好!我等一下就去找旋冰,跟他道歉!”
“吃點東西再去?”小丫頭臉都瘦尖了。
花雨桓嘟着嘴半晌,肚子正好也咕嚕嚕叫了起來,總算喝了半碗湯粥,便迫不及待地去找東方旋冰了。
花雨桓從沒那麽緊張過,她特地拿了兩顆橘子要當謝罪禮,還不忘換上東方旋冰曾經偷偷在心裏誇贊她很漂亮的紅梅色對襟襦裙^^她有聽到哦!只是當下她心裏也很害羞,所以假裝不知道罷了。
東方家七位少主的兵法課是一塊兒上。研習兵法課的地方,除了衡堡裏和堡主與心腹議事的大議事廳同樣寬大,并且安置了各式用來模拟戰争的小型機關的靜武堂之外,就是狩獵場了。
花雨桓要進入戒備一向森嚴的狩獵場,對她來說不是難事,東方家的守衛也不會攔她,但她仍是偷偷摸摸地溜了進去,直到鬼鬼祟祟的身影讓離她最近的老三東方騰光發現了。
東方騰光早就在懷疑這小兩口似乎鬧着別扭。東方旋冰雖然仍是表現得一切如常,操練與課業都嚴格維持着紀律并做到最好,可是在他們這些兄長眼裏,平時東方旋冰的“冷”,只是因為他習慣面無表情,專心一意地做某一件事——這性格在他們這些兄長眼裏真是挺可愛的,難怪他們偏心他。
而如今東方旋冰的“冷”,卻像心事重重的小鬼,明明就不開心,還硬要裝作若無其事,頻頻發愣和出神可是騙不了人啊。當下東方騰光忍不住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并且讓他的副将掩護花雨桓到東方旋冰身邊去。
東方旋冰身邊的同袍被叫走時,他仍沒反應過來,低頭盯着營地桌上攤開來的行軍圖,擰眉沉思,仿佛正在研拟着決戰千裏的重大謀略,其實根本什麽也沒想。
花雨桓從另一處偷偷鑽到桌下,然後在東方旋冰身邊探出頭來,兩手攀在桌緣,只把半張臉探出桌外,“旋——冰——”她小小聲地,卻仍是拉長了尾音那樣軟喊。
東方旋冰回過神來,也不知是驚吓多一點,還是一點也不想被發現的雀躍多一點,他一度懷疑花雨桓又濫用了自己的能力,好半晌才發現這丫頭是真的偷偷跑了進來,他轉過頭看向四周,卻發現不知何時,其它人都被帶着往另一處營地移動了。
東方旋冰想追上前,特地留在隊伍後頭的老五東方逐風只是在不遠處,沖着他,拳頭對拳頭,姆指相點,暗示他倆要和好如初,最後揮手向兩人道別,追上隊伍離開了。
東方旋冰回過頭,正覺有些荒謬無語之際,花雨桓把兩顆橘子擺上桌,“跟你道歉,不要生氣了好嗎?”她仍然蹲在桌邊,雙手攀在桌緣,張大好無辜好閃亮的雙眼,擺出可憐兮兮的神情,撒着嬌道。
他還不知道這丫頭存心扮無辜賣可憐的把戲嗎?可是俊臉仍是不争氣地泛起熱氣,心跳也不受控制地越來越快,只好佯裝強硬地看向別處,“你做錯什麽,需要跟我道歉?”話落,他自個兒都後悔了。
這不是擺明着問她,她是不是知道他那日做了什麽嗎?東方旋冰偏白的俊臉這會兒可是明顯地紅得秀色可餐。
花雨桓看直了眼,真舍不得移開視線,在她差點要流出口水來的當兒,幸好想起了自己的重大使命,她站起身道,“以後我們約定一個暗號,只要你一對我說這暗號,我就立刻從你身上離開。你說好不好?”說到最後,她甚至是以着有些巴結的口吻道。
這确實是個好方法,東方旋冰也有些訝異。
他并非厭惡花雨桓與他靈魂相連,那總是讓他感到渾身舒暢,感知卻極度敏銳,除去他們多年來的感情,僅僅是這個部分,他也不讨厭她這麽做,更何況他倆是這麽心靈相依地長大的。
這幾日他的抑郁寡歡,除了羞赧,也有一部分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懊惱,如今這個方法倒是輕易地解決了這個難題。
東方旋冰看着她,那大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模樣,看樣子根本還不知道他那晚到底幹了什麽下流的事……他臉上又是一熱,眼神不自覺飄向別處,故作正經八百地咳了一聲才道:“可以。就這麽辦吧。”
“那,我們要約定什麽密語呢?”花雨桓在桌邊坐下,雙手支頰,苦惱地道。
“小豬吃橘子。”他說着,剝開橘子,首先撕了一片橘瓣喂她。
花雨桓擰起眉,本以為他又取笑她,卻仍是張口津津有味地吃了,好半晌才意會那是暗號。“為什麽要小豬吃橘子啊?”
“你喜歡吃橘子嗎?”他繼續喂,她繼續吃。
“喜歡啊。”而且這幾天吃得少,現在她更餓了。
“所以才給你吃橘子。”
“……”他是不是在罵她啊?花雨桓擰着眉,仍是乖乖吃着他喂過來的橘子,“這明明是要給你吃的。”你才是小豬!
以前二哥養了只貓——嗯,二哥外表俊秀卻脾氣粗暴、舉止野蠻,但家裏最會偷養小動物的就是二哥了——那只貓每次搗蛋被逮,跟二哥道歉時就是叼着魚幹在主人面前賣乖賣萌,但最後魚幹還不是進了貓肚子!
真是好有誠意的道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