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如果以為花雨桓經常主動道歉,是因為她特別乖巧溫馴,那可真是錯到天邊去了。
正因為東方旋冰老是被氣得不想再搭理她,花雨桓才需要費心道歉安撫他。可對衡堡上下來說,他們還真相信東方旋冰這個備受嬌寵的大少爺,把花雨桓吃得死死的,殊不知正好相反。
學不乖的某人繼續在課堂上搔擾東方旋冰,後者已經心如明鏡,四大皆空,放任腦海裏那聒噪的雜音不停叨絮個沒完沒了,夫子所說的每一個字卻都能記在心上。
看來某人的存在真是為了磨練他動心忍性、堅忍不拔的意志力。
旋冰……這件事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啊!花雨桓好焦慮,爹娘這一趟中原行,讓她很不安,更讓她不安的是,他們竟把這麽多年來如此重視的機關圖,放在一個她都能輕易翻出來的地方——以前藏的地方也未必能難倒她,但現在簡直是門戶大敞等着她去拿。花雨桓隐隐有些害怕,所以到現在仍不肯去動那張機關圖。
伯父伯母交代了,你要好好念書吃飯睡覺,還要我盯着你。還有什麽比這更重要?東方旋冰不為所動,一邊在心裏回應她,一邊在書上抄下夫子的注解。
你……你……你這讀死書的書呆!花雨桓氣鼓了臉頰,還叉起了腰。人家舉一,你不會反三嗎?明明就很可疑,他一點都不去質疑,這麽木頭,以後要是有人想害他,那他怎麽被害死的都不知道!
東方旋冰不鹹不淡地瞥了對面的她一眼,擱筆聽夫子講課,一邊在心裏道:我的“反三”就是,盯着你好好上課,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準惹事,不準貪玩,不準接近危險。
你……你……花雨桓小臉都扭曲起來了。
“花雨桓。”夫子無可奈何的嗓音響起時,花雨桓才發現一臉鐵青的夫子正站在她面前。
東方旋冰這回倒是主動地告知她夫子講到哪個章節,但她偏偏賭氣合上書,迎上夫子時立刻換上病弱無力的神情和語氣,“夫子,學生肚子痛,可否讓學生告假休息一日?”
夫子一愣,畢竟是女子,勉強不得,只好道:“好吧,既然不适,回去好好歇着吧。”
花雨桓收拾書本和筆墨,瞪了一眼東方旋冰,便離開了。東方旋冰沉默好半晌,本想由她去,可又放心不下,在心裏喚着花雨桓,他肯定她聽見了,偏不回應。
若是平時,東方旋冰想她在衡堡裏也惹不出什麽事來,會任由她去,等夫子講完課再說。不過花氏夫婦都不在,花雨桓說得也沒錯,花氏夫婦離開龍謎島的前一夜,花九重特地到他父親的書房裏,讓父親把他找去說話,仿佛是在離開龍謎島以前,要他們父子給他一個承諾那般……
東方旋冰思及此,終于舉起手。
“有什麽疑問嗎?”講課講到一半的夫子問道。
Advertisement
“學生也想告假一日。”
這對小夫妻又怎麽啦?夫子不是沒注意到這兩人在課堂上的眉來眼去,當下真想揉眉心嘆氣,侯門家務事豈是他一個小小教書先生能插嘴的?唉!
“你也肚子痛?”脾氣忒好的夫子微笑問。
“不,學生頭痛。”各種意義上的頭痛。
“……”夫子會意,一臉同情,只好揮手嘆道:“好吧,準假。”
花雨桓最初打的主意是,她想法子偷偷尾随父母前往中原。
憑她的能力,要追查父母的行蹤,也不是太難。她當然也知道東方旋冰一定會反對,根本不打算讓他知道她心裏的想法,但她倒是偷偷收拾了包袱以便随時上路。
只是,父母特地留下的那張機關圖,仍是讓她十分在意,于是遲疑了片刻,她仍是把那張機關圖給帶上。
她知道東方旋冰一定會追上來,若在出衡堡前讓他逮着,那就什麽都不用想啦。因此她使了點小詭計,找了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讓仆役去拖住東方旋冰。只要讓她能駕着馬車出明珠城,再悠哉游哉地等着東方旋冰追上來就好。屆時都到了城外,她軟磨硬泡,耍賴到底,也絕不和他回衡堡!
而另一方面,東方旋冰在發現花雨桓竟然打算離開明珠城時,本來頭痛只是說說,但這下他真的覺得太陽穴一陣陣地抽痛了,偏偏不知打哪冒出來的仆役迳自拿些讓人翻白眼的小事跟他耗着。
花雨桓非常了解東方旋冰。他幼時身子不好,在花雨桓到來以前,對仆役發脾氣從沒少過。後來身子好了,有一回,他跟着花雨桓,兩個小蘿蔔頭在衡堡裏裏外外四處探險,碰巧撞見了某個好久以前就被調離寧園的仆役。
他原本認不出那仆役,是那仆役笑着打招呼的聲音喚醒了他的記憶。
其實他對這名仆役并不算太熟悉,只知道他曾經伺候過自己,而仆役身上的燒燙舊傷讓他多留意了幾眼,他随口問道:“什麽時候有這傷?怎麽沒讓大夫好好醫治?”
仆役當時沒說什麽,低着頭笑了笑,說是手上的活兒還沒忙完便走了。
花雨桓盯着那仆役看了許久許久,直到東方旋冰忍不住出聲喊她,她才擰起眉,小小的湯圓臉難得嚴肅地對他道,“你以後不可以醬!”
“……”什麽跟什麽啊?他當時一頭霧水,花雨桓卻只是繃着湯圓臉,不再多說什麽。
但當天晚上,東方旋冰卻在她有心提醒下,夢見了過去他曾在這個房間裏對那名身上有燒傷的仆役所做的事——
他病着,身心都無比煎熬,只能抓緊了機會找人出氣發洩,擱在小陶爐上熱着的湯藥讓他一撥就盡數灑在無辜的仆役身上,那仆役當時還為了病中的他忍耐着,沒喊痛,默默退下去看大夫了。
東方家雖然不會虧待這名仆役,但又怕東方旋冰這小祖宗發現自己幹的好事後心裏難受,便把仆役調到別處去了。
也是在那時,東方旋冰才明白自己是如何被縱容和嬌寵着。隔天,他雖然親自去向那名仆役道歉,也知道父母後來給那名仆役安排了待遇更好的工作,但仍甩不去他內心的愧疚。
從此,東方旋冰對下屬和仆役可是出了名的有耐性,面冷心軟。花雨桓了解他,才會知道利用仆役拖住他,肯定萬無一失,因為他不願以少主的身份對仆役發怒擺架子,只能一個一個把他們的事都處理妥了,才來找她。
當他在花氏夫婦住的院落前前後後都找不着花雨桓時,一名仆役才吞吞吐吐地告訴他,有人看見小花姑娘駕着馬車,出城去了……
可以想見,東方旋冰騎上駿馬追着花雨桓出城那時,真是氣到頭頂都冒煙了。
當他在明珠城外追上花雨桓時,這丫頭把馬車停下來,讓馬在小溪旁?水,自個兒坐在大石頭上,赤腳踢着水花,吃着她絕不會忘了準備的零嘴,好不快活。
“旋冰!我在這裏!”她還沖着奔馳過驿道的東方旋冰用力揮手。
東方旋冰看見護欄底下,綠草如茵的溪畔,那丫頭一點兒也沒有偷跑出家門的羞愧,反而興高采烈地像是出門游山玩水那般,遠遠就能看見她笑得臉蛋紅撲撲的,雙眼燦如明星,笑聲若銀鈴。
他只覺氣不打一處來,卻在見到她安然無恙,他緊繃的精神心緒都松弛了下來,稍早時瀕臨爆發的怒火,全都消散成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旋冰,我跟你說哦……”馬才系好,花雨桓已經迫不及待地聒噪起來。東方旋冰縱然覺得自己應該好好教訓這丫頭一頓,起碼要她端正坐下聽訓,但此刻他卻只能面無表情地來到她身邊,坐下,聽她叨絮。
“……真沒想到這張機關圖原來是龍謎島某處的地圖,這裏面一定有什麽是需要我去親自發掘的,你說對不對?”她看着東方旋冰,雙手交握在下巴,大眼閃着比午後金陽更灼熱的光輝。
但東方旋冰已經太熟悉她的技倆,當下他只是定定地,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口吻淡然地回道:“不對。”
“……”花雨桓氣得鼓起臉頰。
她從看到他出現後就開始動腦筋,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先把她發現這張機關圖可能是藏寶圖的來龍去脈解釋一遍,再曉以大義,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地說服了半天,講到她臉頰都酸了,嘴都渴了,他卻只回她這短短的、沒有抑揚頓挫和情緒起伏、不是斷句而是肯定句的雨個字!
這樣對嗎?
“哪裏不對?”她跳腳,“這肯定是爹娘要我完成的功課,如果你不幫忙,那就別來扯我後腿,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完成!”她說罷,還驕傲地雙手抱胸,擡高下巴,故意不看他,大有“快來求本姑娘,本姑娘會考慮大發慈悲讓你跟着我”的氣勢。
無語至極的東方旋冰默默思考,他應該——
把她扛回衡堡?但他防得了她再跑出來嗎?答案是否定的。
說服她等伯父伯母回龍謎島再說?但他從小到大從沒在口舌之争上贏過這丫頭,以前是臉皮沒她厚,現在是覺得跟她争執未免有失男子漢大丈夫的風度。
那麽就只剩一個選擇了。
“答應你可以,但有條件。”他口吻裏難掩無奈,态度卻是強硬的。
前一刻還一派驕傲不肯退讓的花雨桓,立馬笑嘻嘻地黏到東方旋冰跟前,梨渦甜甜綻放,“人家又沒說不答應你的條件,說啊,我很好商量的!”
現在是誰要跟誰談條件啊?唉!“我會跟着你,但只要我覺得前面的路會有危險,你就不能再前進。”
“……”要是等一會兒他就不準她前進怎麽辦?
但話說回來,只要他跟肯她一塊兒冒險,誰拿誰沒法子還不知道呢!說穿了,花雨桓根本吃定東方旋冰啊!她當下讨好地笑着答應了。
少年和少女,這便上路了。
來到機關圖上指引的第三個村落,自某個曾在衡堡做事的退休奴仆手中取得第三份線索時,差不多是該找間客棧過夜的傍晚時分。
客棧不大,有一間上房和一般的廂房數間,東方旋冰要了上房和相鄰的廂房,讓花雨桓去睡上房。
當花雨桓仍專心在研究機關圖上其它的線索時,東方旋冰卻有了別的猜想——他相信芄芄終究也會察覺,更或許聰明如她,早就察覺了,只是站在她的立場,他不知道她會不會選擇前進,繼續解開也不知道重不重要的謎底。
無關緊要的小謎題,不斷繞着遠路的隐藏地圖,也許只是花氏夫婦耍了點小詭計,拖住女兒追着他們的腳步回中原罷了。但謎底是什麽?對花氏夫婦來說到底重不重要?花雨桓當然不敢掉以輕心。
東方旋冰看着隔壁上房,窗內燈光照映出的剪影。花雨桓心無旁骛地研究着機關圖多久,他就看着窗上她的剪影多久。
其實他隐約知道,花氏夫婦回到中原,為的是解決昔日的江湖恩怨,同時也為東方家将要跨海掃蕩內亂作準備。這事到目前為止,只有父親和幾位兄長以及他們的心腹參與密議。
但花雨桓一定是知道的。她整日像個無憂無慮,只會胡鬧的小丫頭,但她的能力讓她幾乎無所不知。
看得太多,知道得太多,是多麽沉重的負荷?專注在自己的小日子上,是花雨桓從小到大學會的自保方式,把強大的異能發揮在鳥獸蟲魚、花草樹木上,用天與地間的永恒與豁達,來平衡人世間爾虞我詐,悲歡離合,生離死別的無常。
當燈熄滅,東方旋冰又在窗邊駐足了一會兒,确定她上床睡了,才走回床邊合衣上床休息。
旋冰我跟你說……
今夜,東方旋冰沒有阻止花雨桓在他腦海裏的叨絮,他亦沒有半分敷衍地,以淡然卻溫和的嗓音,不時響應她幾個建議,兩張床隔得那麽遠,但兩人的心始終緊密依偎。
他知道她只能讓自己腦袋不停忙碌,才能不去擔心那些她也無能為力的現實;她也知道他一如往昔地,為她默默地安撫和守護。
人間無常,但人與人之間也許能夠存在着某種羁絆,恒久而溫柔。
花氏夫婦留下的機關圖分為七個部分,以衡堡為起點,第一個機關的內部動線暗示了第二個線索的隐藏地,得到線索指引的方位,才能開始用第二個機關動線,來判斷下一個線索的隐藏地。
對常人來說,機關的動線非得将整個機關完全組成後才能清楚。
但對花雨桓來說,這些動線都是在她腦海裏完成的。
這些年來衡堡裏不少小機關,都是出自花雨桓之手,她真的不笨,就是傻氣又貪玩。花氏夫婦私心不願女兒太早出師,承擔太多成年人的責任,所以這個秘密只有他們夫妻倆,以及東方旋冰知道。
像這樣的小游戲,花氏夫婦從花雨桓兒時就常常讓她玩,給她一張小機關圖,讓她去尋找糖果和小點心,小桓桓五歲就相當拿手。
這趟旅程,花雨桓坐在馬車上,頻頻望着機關圖發呆,有些失魂落魄地。東方旋冰知道她擔心父母的安危,只是默默駕着馬車,不時照看着她。
終于來到機關圖最終引導的地點,已是第三天傍晚,古寺的住持将花氏夫婦委托的木盒交給花雨桓,并讓人帶他倆到已經備妥的後院留宿。
東方旋冰守在花雨桓門外,直到他聞到屋裏傳來一股焦味,他心頭一凜,立刻推門一探究竟。
門後的廂房裏,花雨桓将看完的信放在銅盆裏一把火燒了,她的神情相當寧靜,但那樣的寧靜對熟悉她的東方旋冰來說只覺有些詭異,多年的默契讓他來到她身邊與她并肩而坐。
良久,花雨桓把頭靠在他肩上,“旋冰。”她的聲音聽起來,好似飄到了很遙遠的地方,輕似呢喃而空靈。“如果我變成孤兒,怎麽辦?”為什麽不肯事先讓她知道?在花氏夫婦出發前往大燕的前幾天,一家人離開衡堡,搭馬車游山玩水,在湖畔的小莊園優閑地過了兩天,如今她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根本是訣別。
怎麽可以這樣對她!
東方旋冰真擔心銅盆裏燒着的是伯父伯母的訣別書。他們會那麽做嗎?
他只能拍拍花雨桓的肩膀,“你還有我。我爹和我娘……都把你當自己人。”
少年臉皮薄,還不好意思說是兒媳婦。
但花雨桓心裏可不這麽想。
鐵寧兒說過,花雨桓不必非選擇東方家的男兒不可,如果将來她有別的心儀的對象,鐵寧兒會當作是嫁女兒一樣替她置辦嫁妝,東方家也可以是她的娘家。鐵寧兒這話其實,是故意說給東方旋冰聽的,讓他別老是當花雨桓好欺負,遲早把她給氣跑。偏偏東,方旋冰這木頭沒放在心上,花雨桓這一刻卻記得分明。
她默默地想,伯父伯母早就知道她爹娘的打算,才這麽說的吧!
也許是在那一刻,花雨桓從少女的懵懂中覺醒,開始懂得算計,開始有了女人的心思與計較。
“旋冰……”她仿佛覺得有點冷,往東方旋冰貼近,“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她半是撒嬌,半是懇求地道。
東方旋冰只遲疑了一下,便張開手臂摟住她的肩膀,順勢安撫地拍了拍她的頭,直到她頻頻揉着眼,打起呵欠,他才道:“去睡吧。”
花雨桓噘嘴,“我不要一個人。”她嗓音極為委屈。
東方旋冰頓了頓,只好柔聲安撫,“我在床邊陪你,快去睡。”
他替她蓋好棉被,便坐在床畔,靠着床柱休息,花雨桓卻貼過來抱住他的腰,将頭枕在他大腿上,他身子一僵,終究沒說什麽,立刻便放松下來,揉着她的發、她的頸項和肩膀,無聲地安撫。
少年小心翼翼地,嚴守住情感深處原始的獸,不讓它伸出利爪傷害了最珍視的人兒;少女幽幽地迂回算計,要不着痕跡地勾撩,種下誘餌,直到他由身至心,由心至魂,都只屬于她。
原來她不是只有傻氣而已。花雨桓直到今日才終于明白,其實她無比貪心,而且絕對壞心。
回到衡堡之後,花雨桓變得沉默寡言,過去最常在東方旋冰腦海裏聒噪,如今總是東方旋冰喊了她好幾聲才回神,讓本來就對她不放心的東方旋冰更加挂心了,像巴不得能把她片刻不離拴在身邊似的。
大清早天沒亮,東方旋冰已經來到花雨桓住的芝園,在大廳看書,等着她睡醒後一塊兒用飯。
兩人的課若分開上,得了空他便往她聽課處跑,下午操練結束第一件事,也是先到芝園去,直到夜深了,才回自個兒的寧園睡下。
縱然真是因為心裏惶惶不安,花雨桓其實多少有些故意。看着東方旋冰暗暗着急地在她身邊打轉,她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感受到他将會是屬于她一個人的。
看着東方旋冰趴在桌上午睡,看得出他這陣子為了盯緊她,有些疲累。花雨桓伸手撥弄他黑亮的發,心裏既愧疚又不舍,她悄悄将額頭擱在他肩上,偷偷地感受片刻的溫存,進入他夢境裏輕輕安撫他心裏那頭不安的獸,平複他連日來所有的疲累。
在夢境裏,她看見東方旋冰化作一頭年輕的雄獅,朝她飛奔而來。
那應該是令人害怕的一幕,但雄獅在她面前急急地止住腳,仿佛怕沖撞了她一般,然後毛茸茸的獅頭往她懷裏蹭了蹭,花雨桓不得不跪坐下來,任大獅子枕在她腿上撒嬌。
她還拿出了刷子,替它順毛,另一手輕輕在它腮邊安撫,卧在她腿上的獅子眯起眼,喉嚨深處發出一串呼嚕聲,溫馴地任她上下其手,鼻子不停地在她身上蹭。
直到她把它的鬃毛梳得如黃金般閃亮,她忍不住低下頭埋在那片鬃毛間吻了吻,卧在她腿上的東方旋冰才緩緩地在一片光芒中回複了人形,有些慵懶地枕在她腿上,看着她微笑,俊美長眸眯起,迷人的唇微勾,笑得花雨桓心悸暈眩不止。
他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然後坐起身,默默想着自己是什麽時候、在哪裏睡着的?花雨桓悄悄靠向他,貓兒似的大眼閃爍着邪氣的光芒,趁着東方旋冰不設防之時,俏臉貼向他,小貓偷親似地吻向他的唇。
他愣住了,握住她的手,有些顫抖和痙攣,喉結滾動,卻不敢稍有輕舉妄動,怕她退開,也怕她淘氣地消失。
最後他仍是握緊了她的手,充滿了占有與命令,花雨桓跪在他兩腿間,戀戀不舍地結束這個吻,心在滾燙的蜜裏頭顫動,無論是身為少女的好奇,或身為女人的渴望,都讓她只想繼續在他的溫柔裏探索。
那一刻,他們坐在四季繁花盛開的原野間,他曲起長腿将跪在身前的她包圍,仿佛耐心而被動地任她需索,可牢牢扣住她的手,與恨不得用身體作為牢籠将她包圍的姿态,卻顯然無比沉醉。
他甘願被她馴服。
那是真的吻嗎?或者只是他倆彼此戀戀相依、太過期待又太過迷戀的幻覺?當他倆一同悠悠轉醒時,都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花雨桓甚至忍不住順着他的氣息要再次貼向他……
“小豬吃橘子!”東方旋冰卻突然漲紅了臉,匆匆推開她。
“……”花雨桓一時會意不過來,?愣着。可東方旋冰也站不起來……呃,應該說,真站起來,就糗大了。
哦!他挫敗地單手蓋住臉,脖子以上紅得秀色可餐,“你先離開一下好嗎?”
花雨桓雖然覺得有些掃興,又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的,可是想起自己和他的約定,只能乖乖點頭。
花雨桓到外頭花園吹吹風,醒醒腦。東方旋冰低頭看自己兩腿間的腫脹,只覺丢臉,也不過是在夢裏親了兩下,他就激動得熱血沸騰……
但也幸好是在夢裏,否則他真的不敢說自己能把持得住。
東方旋冰試着調整呼吸,作了幾次吐納與內力運行,總算讓身子冷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仆役送上飯菜,他們倆就像一家人一樣坐在圓桌邊用膳,只是花雨桓刻意留了父母的位子,東方旋冰也不想表現得好像對他們的歸來一點希望也沒有,所以并不多說什麽,餐間只是不停夾菜給她。
花雨桓倒是對東方旋冰一方面擔心她,一方面又不想将擔心表現在臉上,造成她的壓力,只敢時不時偷偷觑着她而感到好笑。
她可不是因此就會強顏歡笑讓他放心的人啊!偶爾讓不安和憂愁浮上眉梢,引來他更多的憐愛,也是她的一點點小心機。
“我吃不下了。”其實她吃飽了。他不停夾菜給她,不吃飽都難。
“再吃一點就好。”他開始哄她。
“那你留下來陪我?”她幽幽地問。
東方旋冰只遲疑了一下,“好。”反正衡堡上下都知道她終究會是六少夫人,他留下來應該不打緊吧?
“我想吃白木耳蓮子湯。”她真是吃飽了,但甜食可以再吃一點點。
“好。”他讓人把晚膳撤下,送上下午才冰鎮起來的白木耳蓮子湯,哄着她多吃點。
花雨桓看着蓮子湯,眉頭深鎖,想到母親最愛白木耳蓮子湯,不由得食欲全失。
東方旋冰卻怕她少吃了餓肚子,連忙拿起仆役替她盛好的蓮子湯,舀了一口喂到她嘴邊,“要不要配個糕點?趁現在剛從冰窖取出,乖乖喝了吧。”
花雨桓只有乖乖張口讓他喂。母親總是提醒她,別太把旋冰的寵溺視為理所當然,但母親恐怕忘了,她的異能讓她看過太多,她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只不過她壞心眼地想在他心上和身上,狠狠烙下自己的印記罷了。
“你知道我爹娘為何必須回大燕解決師門恩怨嗎?”花雨桓突然道。
東方旋冰原本想,她若不提,那他就不問。但他确實也希望她跟他商量,那代表她對他的依賴,就像母親對父親、花伯母對花伯伯那樣,一個妻子把丈夫當作依靠的感情,即便兩人心靈相依,他心裏還是渴望着這一部分能被滿足。
在我心裏說,比較安全。他提醒她。
花雨桓微笑。她笑的是這男人當真被她馴養着,對兩人心靈相通如此理所當然、甘之如饴。
他在飯後牽起她的手,在園中散步,仿佛無聲勝有聲,其實是漫游于外人無從參與的兩人私密世界。
玄元圖是千機門鎮門之寶,據說它上頭繪着天下無□的機關神器,一直以來都是由掌門人所保管。但在上一任掌門離奇意外過世後,我爹娘帶着玄元圖離開千機門,被現任掌門人視為叛徒,聯合千機門的卦手天雷教,在江湖上發下重金懸賞令。
這麽多年來,我爹娘百口莫辯的是,千機門當今的掌門才是真正的叛徒,他繼任掌門之位不只名不正言不順,還謀害了上一任掌門與真正的掌門繼位者,為了得到玄元圖,他将一切罪名污蔑到我爹娘身上,這件事,天雷教是最清楚的,因為正是千機門如今的掌門勾結了天雷教,合謀欲奪取玄元圖。他們相信有了玄元圖,千機門與天雷教就能在亂世中號令群雄,一統天下。
接下來的事,相信你都清楚了。我爹娘要在東方家确定出兵跨海平亂以前,回到千機門,洗刷不白之冤,并且清理門戶。但是我爹娘和伯父也顧慮到這樣的大動作極有可能讓中原諸蕃開始臆測東方家的下一步打算,在不能打草驚蛇的前提下,東方家能派出的援助有限……
東方旋冰聽到這裏,心頭一沉。果然如他最不想見到的那般,是東方家虧欠了花氏夫婦。
如果不是東方家有跨海平亂的野心,花氏夫婦大可不必冒這個險。
你錯了。花雨桓知道他在想什麽,反駁道;是我爹娘虧欠了東方家,所以才做了這個決定。如今全天下都相信東方家已經得到了玄元圖,東方家就算繼續偏安龍謎島,也會引來天下人的觊觎,伯父跨海平亂的決定,玄元圖的下落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更何況這是千機門的家務事,本就不應讓外人插手,我們一家三口多年來不是衡堡庇護着,根本無處可去。
我爹娘離去前留給我的,正是玄元圖。伯父當年并不曾強迫我爹娘交出玄元圖。花雨桓說到這,忍不住笑了起來。
東方旋冰也明白這完全是父親的作風——東方耀揚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天下無敵的機關與兵法。
正是這樣的領袖,讓花氏夫婦甘願投效麾下。
爹娘讓我在他們有個萬一之後,自行決定是否利用玄元圖替東方家取得更多勝利條件。但你也看到了,那天我把圖燒了。你會怪我嗎?花雨桓問。
東方旋冰搖頭。我跟我爹的想法一樣。
花雨桓又想笑了。東方家的男人也許是明智的,但某方面來說是自信又固執吧!他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實力以外的東西!他們唯一相信的是自己的拳頭,自己的謀略,和自己流下的汗與血!
不過,我有別的打算。花雨桓突然道。
東方旋冰只是靜靜地等着她開口,而他會專心聆聽——一直以來始終如此。
花雨桓心裏想的是,東方家一旦決定跨海平亂,東方旋冰必定也會參戰。她不想當個只能躲在家裏為他祈禱的女人。
她要用盡一切方法讓他贏得勝利,并且确保他活下來。
但,盡管是這麽單純的念頭,她仍然拐彎抹角,使着壞心眼。
我想趁我還記得時,把玄元圖畫在你身上。她定定地,認真無比地看着他。
“……”
東方旋冰臉頰一熱。心裏別扭地想着,他又不是大姑娘,畫他身上就畫他身上,這是在害羞什麽?所以雖然不明白為何要将玄元圖畫在他身上,他仍是乖乖地點頭,好……但為什麽要畫我身上?總算還不是被動得太徹底,他這麽問倒也不是真的要問出一個答案,就只是認命之後随口問問,這讓摸透了他的花雨桓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你會用盡一切能力保護它的,對吧?花雨桓微笑問,忍住了拍他頭頂的動作。
還好他太高了,她也拍不着。
當然。但是……東方旋冰一陣遲疑,我要練兵和練武,會脫衣服……他說到這,不知為何,臉頰又是一熱。
放心吧,千機門有種藥,畫在身上不只永久不褪,平時是看不見的,只有某些特殊時候,圖才會現形。
這麽神奇?這勾起了東方旋冰的好奇。什麽特殊時刻?
花雨桓惡女似的微笑險些藏不住。她踮起腳尖,伸手摸摸他的發頂。這特殊時刻,當然只有我知道了,只要你不背叛我,絕不會有別人看見它。她笑得梨渦招搖,甜如蜜。
“……”感覺很詭異啊!但基于對她的絕對信任,東方旋冰仍是點點頭,畫吧。他說。
我得先準備材料。明天你事情都忙完後,來找我吧。記得好好把身子洗幹淨。
花雨桓露出了邪惡的微笑。
“……”好。其實有些無語的東方旋冰答得很冷靜,卻隐隐顫抖……為什麽他有種将要和情人幽會私奔的羞怯和期待感?他忍不住慶幸夜色已降臨,沒讓他臉上的紅暈太明顯。但把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的花雨桓,心裏卻是笑得無法自抑,按捺不住的小手偷偷在他結實的窄腰和手臂上碰了又碰,摸了又摸,仿佛無心之舉。
而東方旋冰卻害怕唐突了她,半點不敢妄動,小心翼翼又無辜地任小惡女上下其手也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