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

東方旋冰早早便找了借口在下午的操練早退,回到寧園時還慎而重之地梳洗沐浴一番,簡直比每年東方家要祭祖時還謹慎,連澡豆都是挑過的——這個氣味太娘兒們,這個味道不好聞,那個上次芄芄貼近他時說不喜歡……天叔在一旁都無語了,好像猜到了什麽,卻默默不點破,悄悄把當年東方耀揚成功吸引鐵寧兒的獨家秘方推到六少主面前。

“這不錯,氣味不會太別扭,剛剛好。”他沒有別的意思哦!天叔努力斂住笑意。

進了澡堂,又是一番不幹不脆、堪比大姑娘?花的磨跎,一會兒擔心這邊洗不幹淨,一會兒又想他是不是該再修一次下巴明明沒冒出多少的胡碴,洗完還摸了摸長發,暗忖該放下來好,還是紮起來比較不礙事?

最後,實在是不想花雨桓等太久,他悄悄地施展輕功,由仆役較少的角落翻牆離開寧園。

花雨桓替鳳凰的彩翼畫上最後一筆時,東方旋冰在她窗上輕輕敲了兩下。

她開了窗子,東方旋冰跟着傍晚還有些暖意的風一塊兒進了她的書房時,她聞到他今晚特別的不同,就連包得密不透風的身子,露出一小截頸子和手臂,看起來都比平日秀色可餐,他确實把自己洗白白又洗香香地來找她啊!

花雨桓忍不住想笑。

“我準備了一點東西,等會兒餓了可以吃。”她說。

東方旋冰随意點點頭,他恐怕沒什麽胃口。淡漠的神情掩飾着緊張與冗奮……

啊!想着自己都覺得丢臉,只是要在他身上畫機關圖罷了,他到底在興奮什麽?于是他忍不住口氣有些僵硬又随便地道:“要開始了嗎?”

“坐那兒吧。我東西都準備好了。”花雨桓倒是冷靜許多,指了指老早布置好的羅漢床。

花雨桓只開了面南的一扇窗,還備上了小炭爐以備不時之需。

而東方旋冰對在她面前寬衣,終究還是放不開,一邊偷偷觑着她忙碌的身影,一邊小媳婦似地脫下上衣——明明是鐵铮铮的男子漢,身上肌肉延展着力量的起伏,動作卻有些僵硬羞澀。

捧來茶盞的花雨桓盡可能讓自己別笑得太虎視眈眈。在這屋檐下,他的身形似虎,她嬌小似貓,實際上的膽色可能得對調過來吧!東方旋冰都忘了,這丫頭從小看着他光屁股長大的,她連他背後腰下、臀部上方那道小凹痕長什麽模樣,可比他自個兒更清楚。

把上衣往屏風上一放,東方旋冰忍不住問,“褲子要脫嗎?”

他的聲音是不是有點顫抖?不!這一定是錯覺。東方旋冰面無表情、腰杆挺直地在羅漢床上坐定,姿态像個威風凜凜的大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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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雨桓常常感嘆,她自認是曬不黑的,不過偏偏有個男人,日日在大太陽底下操練,休息個幾日還是白得像白糖似的,再配上此刻他脖子以上比晚霞更誘人的紅暈……

耿青以前常笑女兒臉皮厚,那倒是真的,這小兩口平日打打鬧鬧,花雨桓臉紅的次數屈指可數,倒是東方旋冰老是故作若無其事卻悄悄漲紅了臉,對比之下,耿青當然覺得自家女兒太不知羞啊。

脫個精光的臉紅大将軍,不只不太威武,還有點兒可口呢!不過花雨桓決定不取笑他,免得他惱羞成怒。

“不用。把這喝了吧。”

花雨桓還沒解釋那是什麽,東方旋冰已經接過碗,一仰而盡。那讓她有點無語,又有些心疼。

她突然想,不管為了什麽,就是為了他這樣無條件的信任,她也絕不能讓自己成為城府過深又毫無憐憫之心的人——在父母留下來的書信裏,言語委婉地希望她走在正道上,但她的異能卻已讓她在瞬間看盡許多因果。對她這個女兒,他們既愛憐,又害怕,說沒有一點害怕,絕對是謊言,這些年來他們諄諄善誘,就怕她性格裏種下一點點陰險與惡意。

她不怪父母對她懷有恐懼,因為他們已經盡力地去克服了,為了保護她的良善,他們甚至不讓她卷入師門恩怨之中,這樣的苦心,花雨桓不會不明白。

她原本有些賭氣地認為父母杞人憂天,世間哪一個人性子裏沒有一點黑暗陰郁?但這一刻,為了東方旋冰的無條件信任,她下定決心,告誡自己絕不能走偏,一旦有一天,她成為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她又怎麽能堅信自己絕不會利用他的信任害他受傷?

“這是讓畫料在你皮膚上起作用的藥,要等一會兒。我查過配方,藥性不傷身才讓你用。”她說着,戴上了特別縫制的手套,讓他在羅漢床上盤腿而坐,由他的背部開始畫。

“……”畫第一筆時,東方旋冰其實有點後悔。

很癢!而且他最怕癢了!他怎麽會答應讓她拿着毛筆在他裸背上畫圖?東方旋冰真的很想一頭撞到牆上讓自己暈過去算了。

花雨桓不是沒察覺他瑟縮了一下,肌肉接着繃緊鼓起,她忍住笑意,故意正經八百地道:“忍着點。”

好吧!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他忍!東方旋冰開始默背兵法,努力讓知覺抽離身體,精神寄托于太虛之中,盡管握拳的手臂青筋浮突,背部肌肉也贲起,仿佛承受着刮骨挫筋的痛苦……

哦,那當然不痛。真的不痛,只是好難捱!

花雨桓一筆勾撩地畫到他臀部上方的腰後方時,東方旋冰就像繃緊到極限的弓似的,彈跳而起,花雨桓可沒忽略那一瞬間他喉嚨深處發出的誘人呻吟。

“快好了,乖。坐下。”她忍着笑意,淡定地道。

東方旋冰如獲大赦,“這麽快?”他絕不是突然間有喜極而泣的沖動,所以嗓音有些哽咽哦!

“嗯,線稿上完了,上色不會那麽難受,你忍着點。”

“……”還要上色!東方旋冰有些憂郁,有難忍委屈地坐回羅漢床上,雖然如此,仍是乖乖地擺好方便她上色的姿勢。這次他決定背金剛經……

“你可以趴在扶手上。”想偷哭時也比較方便。花雨桓壞心眼地道。

東方旋冰聞言,乖乖趴下來,臉埋在手臂間,雙手握拳。他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忍住!

上色确實輕松許多,至少不是拿毛筆在他肌肉上搔着癢,上色的筆尖為銅制筆頭,但幾次筆尖滑過某幾個部位時,他身子仍是忍不住顫了顫,咬牙忍住的喘息隐隐有若呻吟,花雨桓忍不住露出邪惡的笑。

她以前就知道東方旋冰怕癢,不過他也不可能乖乖任她搔癢。但現在她知道,他光是背部,就有至少四五處敏感的弱點,一是頸子下緣,一是兩處肩胛骨下,還有腰部上方……

就在東方旋冰無盡的自我信心喊話中,總算聽到她道:“可以了,起來吧。”

他眼眶紅紅地,但是欣悅之情卻是故意板着臉也掩飾不住的。

終于結束了!,

“再來畫正面。”

“……”可不可以不要?

花雨桓費了極大的勁才沒笑出來。可不是她故意整他,就是知道他害羞,她才先畫背部啊。

東方旋冰心想自己答應她在先,男子漢大丈夫,對女人絕不能說話不算話,否則就不該輕易允諾。于是他只好硬着頭皮,再一次擡頭挺胸地盤坐着,這回他索性閉上眼,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當一顆石頭,石頭是不會覺得癢,覺得害羞,覺得心頭小鹿亂撞的!

專心在構圖上的花雨桓,這會兒也不禁有些走神。哪怕仍是少年,但東方家男兒得天獨厚,東方旋冰又生得俊挺,沒有女人面對這樣偉岸的男子不會心旌動搖,更何況當眼前的男人是女人心裏想獨占的那一個……

但女人的心湖如鏡,仿佛波瀾不起,卻是因為幽深難測。

花雨桓垂下眼睑,斂住心神,專注地仿佛執行她專屬的神秘儀式,每一筆,每一畫,都要把她的心魂,畫進他發膚,血肉,和筋骨之中。她走筆至他心窩處,盤旋徘徊,勾撩輕抹,仿佛是必然的折磨,無心的撩撥,卻令他睜開眼,黑夜似的眸子捕獲她沉靜的眼裏,無邪氣卻極致邪氣的蠱惑。

他會軟弱,會投降,并不是他真的不堪一擊。他把強悍封印,只留給她溫柔,怕的只是揉碎不舍揉碎的,寧可碎的是自己。

她卻肆無忌憚撒野,筆尖挑逗地掃過他敏感的乳尖,兜着圈子,來回挑弄,上色時,以堅硬的筆尖來回折磨,樂此不疲。察覺了他的顫抖與喘息,乳珠本能地硬挺,她嘴角勾起幾乎看不見,卻真的存在的微笑。

收了最後一筆,她傾身向前,趁着他的脆弱來不及收拾,邪惡地貼近他的俊顏,在太過誘人的唇上,偷了他們倆此生第一個真實的吻……

便把他一點不剩地徹底偷走了。

恍惚了好幾日,東方旋冰總算想起自己都沒看過機關圖到底什麽模樣,但他自個兒對着銅鏡照老半天也照不出所以然,就是偶爾感覺到胸背有輕微的灼熱感,不至于難受。他告訴了花雨桓,花雨桓只說那是藥水在他皮膚上起作用,給他喝一些甜甜的湯藥,喝完他便一覺好眠到天亮。

又過數日,灼熱感也不見了。他幾乎忘了這回事,只是偶爾忍不住好奇,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特殊時候”會讓機關圖顯形?萬一他不小心讓機關圖在外人面前顯形就糟了吧?

每當他這麽問,花雨桓就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最後實在是看他雖然面無表情,定定地與她對視,卻難掩不被信任的哀怨,花雨桓只好道:“顯形了外人也看不懂,我做了些只有我清楚的小修正。況且,除了你們兄弟和你軍中同袍,難道還有誰一天到晚看着你脫衣服不成?”最後這句,隐隐泛着沒來由的酸氣,但單純如東方旋冰也只是贊同地點點頭。

也是,他又不是沒事亂脫衣服,擔心這麽多做什麽?

她仍是沒說明白,他也只好作罷。終歸,他可以肯定自己絕對看不懂!

不知錯覺否,畫完機關圖後,花雨桓似乎開朗許多。東方旋冰心裏只道,早知道就早點讓她畫。

但東方旋冰仍是得了空便往芝園跑。

這日才結束操練,他沖了個澡便離開寧園。

“……雖然是這麽說,這豈是正經人家的閨女會做的事?貴堡主夫人也太縱容了……”

東方耀揚好客,衡堡向來食客衆多,東方旋冰當然不是每個都熟識,自幼住在寧園養病,酷愛獨來獨往也沒人強迫。

但這次他無意間聽見花雨桓的名字,讓他立刻停下腳步,在暗處靜靜聽了良久。

然後,那天,衡堡因為六少主突然痛揍某位來訪的大燕王爺世子而鬧翻了天,苦主被揍得下巴都碎了,神智不清,惡夢連連;而東方旋冰長這麽大,第一次被父親拿鞭子鞭打得皮開肉綻,卻仍固執地不肯開口作任何解釋,最後在六個兄弟一起下跪求情下,以東方旋冰被禁足十日收場。

寧園已經很久不曾有大夫進進出出了。

鐵寧兒極少和丈夫嘔氣,這回是身為母親的天性勝過身為領主夫人的責任。她明白丈夫是做給外人看,但是有必要把人打到下不了床嗎?那個王爺世子就是個纨绔子弟,來到衡堡短短數日,早惹出不少事來,如今還要為了這個惹是生非的權貴,因為不知幹了什麽好事,教訓她向來沉默安分的兒子?這口氣咽得下,她就不是鐵寧兒!

反倒是幾個兒子冷靜許多,這會兒一夥人全聚在寧園的外廳,只留花雨桓和天叔在房裏照顧老六。

“爹也是逼不得已。”老大東方長空道。

“逼不得已?”鐵寧兒像全身着火的母老虎那般跳了起來,“誰逼着他那樣一鞭又一鞭,打在自小病弱的兒子身上?”

“中原的皇權,中原虎視眈眈的諸蕃,和龍謎島上下的安危,逼得他不得不這麽做。”老二東方定寰陰沉地道。

鐵寧兒無語了,仍是氣虎虎地坐了下來。

老三東方騰光安撫地揉了揉母親的肩膀,“全天下都逼着父親,現在父親最需要的是您的諒解。如果不是身為龍謎島的領主,他現在應該只想跟我們一樣守着六弟,而不是和他也恨不得飽以老拳的那些狗屁王爺親信言不由衷地斡旋,您明明知道爹最痛恨也最不擅長做這種事。”

還是老三懂得母親的軟肋在哪兒,這話說得鐵寧兒也心軟了。

“現在的問題是,恐怕沒這麽容易善了。王爺世子最好能康複,但就算他康複,這梁子也結定了。”老四東方胧明從事發至今,最鎮定的就是他了,因為他從來都是優先為家人設想該怎麽走下一步,早已開始思考善後。

“永安王韋之峰獨子韋毓倫。如果韋之峰不是昏庸至極,就是存心自找麻煩,為了和攝政王分庭抗禮,韋之峰自以為能團結皇室宗親之力,讓獨子替他奔走邊疆諸蕃,尋求助力。但這個韋毓倫,在西域因為輕薄馬幫幫主的掌上明珠而得罪了馬幫,到了沿海,又因為對船幫幫主夫人出言不遜而得罪船幫。再加上他父親擺明了與攝政王對着幹——說白了,這人渣走到哪得罪人到哪,把他痛揍一頓只是剛好而已。”

老五東方逐風譏诮道。兄弟間沒人開口對小六失控的行為有任何疑問,因為他們很清楚,會讓一向不愛出風頭又從不與人争的老六暴怒的事數不出幾件,他不肯開口解釋,一定有他的原因。

倒是老五這麽說,又顯得父親真是懲罰得太重了些,東方長空立刻道:“但這家夥仍代表大燕皇室也是事實。韋之峰和攝政王不和,并不代表攝政王就需要跟我們站在同一陣線,更甚者,他能袖手旁觀我們和皇室之間的決裂,再來個漁翁得利。”

“六哥實在不夠深思遠慮。”東方豔火人小鬼大地道。

幾個哥哥都知道這小子莫名地對老六有某種競争意識,大概是身為老麽,可備受嬌寵的偏偏不是他,加上這小子從小就喜歡年紀大一些的女孩,多少也有一點移情作用,移誰的情呢?大夥兒心知肚明,就不好說清楚,何況小花明顯就只鐘情小六,小屁孩還是早點睡,早點把毛長齊吧。

說真格的,兄弟間,就老大稍微反省過自己确實對兩個小弟有些差別待遇。對老六,哥哥們總是偏心地覺得——真是個乖巧安分又上進、讓人打心底心疼的好弟弟;對老七,哥哥們的眼神就是——真是屁孩一個。

難怪東方豔火是這性子啊。

但衆兄弟也不否認,東方豔火确實聰明又有能力,年紀輕輕,鋒芒畢露,為了他好,更不想讓他太驕傲自滿。

“要教訓那種人渣,多的是借刀殺人的法子,何必弄髒自己的手?”東方豔火雖是這麽說,但他同樣也想狠狠教訓在小花背後出言不遜的家夥。“我識得另一位韋氏王爺,論輩分還比永安王大上一輩,對永安王這些臺面下的動作也不滿已久,或許他使得上力。再加上五哥所說的,永安王其實已經與不少勢力有了嫌隙,我相信我們不一定需要得罪皇室也能善了這件事……”

兄弟幾個一直讨論到深夜,得到結論,分配了各自的工作,而鐵寧兒也決定原諒丈夫,回到他身邊,體貼他鐵漢的表象下其實也同樣受傷的心。

龍謎島的祖先相信,男人好好疼惜家裏那口子,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像天上只有一個太陽,也只有一個月亮,方能使陰陽調和,就能天下太平。這可是全天下千千萬萬自吹自擂又貪得無厭的臭男人數千年來參不透的智慧啊。

花雨桓的心思自前廳東方家兄弟的讨論中回過神,原本她想,若事态無法收拾,她可以試着搞定韋毓倫,當年她連羅本都能解決了不是嗎?制造一個讓韋氏皇族也無話可說的意外也不是什麽難事,不過東方家兄弟畢竟不是只會坐以待斃的軟柿子,她想她可以相信他們。

東方旋冰睡了,天叔讓她陪着他,晚點再來接她的工作,好讓她回去休息。不過花雨桓并不打算離開東方旋冰。

她将擰幹的濕手巾再一次輕擦他額際與脖子,東方旋冰背上的鞭痕雖然猙獰,但她之前用在他身上畫機關圖的藥水能讓他的皮膚盡快愈合,稍早喂了大夫配的湯藥,再加上花氏夫婦留下來的獨門傷藥,只要她再入他夢境中用她的能力安撫他,很快便能康複。

但她的心仍是悶悶地,好難受。

“傻瓜。”她以食指輕輕地戳了戳他的額頭。

稍早進了他的意識之中,花雨桓發現東方旋冰徒勞地試着防備她對他的記憶做窺探。雖然覺得愧疚,但受傷昏迷的東方旋冰心裏就是築起再多防備也是白費功夫,花雨桓還是知道了韋毓倫和他發生了什麽事。

她覺得他好傻,傻得令她好心疼。

因為東方旋冰怕她聽見韋毓倫那些難聽的話,會覺得受傷,覺得難過,所以一句話都不肯解釋,更不想她進入他的意識後得知真相,所以想盡法子圍堵她的窺探,只是他太小看她的能力了。

她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額,然後趴在他床邊,再一次讓兩人心靈相連,以她的異能凝結幻境。

這一次,花雨桓在兩人的心靈幻境中,發現自己站在某個黑霧彌漫、荊棘叢生、斷垣重重的角落——在花雨桓進入他的意識以前,這個幻境的樣貌全是東方旋冰的心靈所反映出來的,小時候沒察覺,長大後不免偷偷心疼這家夥,每次都是躲在陰暗又可怕的地方自己偷偷憂郁着。

那些荊棘看似可怕,但每當花雨桓伸手一碰,它們就顫抖着縮小,或柔軟得不堪一擊。說穿了,就是他內心再黑暗再猙獰,也絕不肯傷她半分。

花雨桓輕而易舉便穿越了那些荊棘……哦,這次找得久一點,因為他顯然刻意想把自己藏起來。

但她可是花雨桓呢。

她在那片被荊棘重重包圍的頹圮牆角下,找到背部滿是鞭傷,縮着身子舔舐傷口的野獸,看起來那麽兇悍,拒人于千裏之外,卻又那麽讓她心疼,像個受傷又不想被人同情的小可憐——啊,“小”當然不是形容他的身體或模樣。

花雨桓來到野獸身畔跪坐下來。

“笨蛋。”她輕聲道。

她才不會因為那種雜碎說什麽而覺得受傷,她比他們每一個都強悍,要是她想,她随時能讓那種人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但她覺得不屑,覺得無聊,也無所謂。只要那些人別招惹她最重視的,她才不介意對他們關上自己的眼與耳,只把心思花在有意義的事情上。

是他的傻,才讓她感覺到心疼。

那陰郁的獸原來只想背過身去,但終究身子一頓,仍是緩緩地,将頭擱在她大腿上,好像累了那般只想覓個安心休憩處,喉嚨深處無法抑制地發出細弱的嗚咽——當然不是偷哭,絕對沒有!只是有點累而已!

花雨桓的手,安撫地順過頸背處的毛發,她的手泛着柔和且溫暖的白光,所滑過之處,野獸身上的傷口便沐浴在光芒之中愈合了。她持續着那安撫的動作,不只她懷裏形象駭人的獸正慢慢恢複成一頭美麗而溫馴的雄獅,四周的黑霧退去,稀薄的金陽與乳白色的霧,七彩的霓虹與星塵似的雨露,漫灑這片幻境,他倆徜徉在芳草鮮美的大草原之上,斷垣爬滿了藤蘿與薔薇,荊棘長成通體白銀色,葉片随風輕舞時,婆娑聲如海潮的大樹。

這回,東方旋冰始終沒回複成人形,就這麽耍賴似地趴卧着,貌似睡着了。但花雨桓了解,他只是想撒嬌罷了,便微笑地由他,她把臉貼在雄獅柔軟的鬃毛間蹭了蹭。

“下次別這樣唷!你知道如果我願意,那種人連開口都無法。我可是心胸寬大能容天下呢,知道嗎?”她輕搔雄獅的腮邊。

雄獅發出一串呼嚕聲,聽來比較像是嘲笑哩。

“笑什麽啊?”她繼續搔癢。

夢境外,在離開寧園前入內來探視兒子的鐵寧兒,看見的便是花雨桓趴在床邊,與趴卧在床上的東方旋冰,兩人手交握着,仿佛好夢正甜的模樣。

當下她阻止了其它兒子要走進房來的腳步,揮手讓他們離開,自己定定地,笑容裏滿是心疼地看着這小兩口,想起當年她也是撞見了花雨桓這麽安撫着病榻中的兒子。

他們肯定是天上曾經的一對,在人間注定會找到彼此。

還是早早讓他們把婚事辦了吧。原本因為挂心花九重夫婦的下落而推遲了小倆口的婚事,為的是讓花九重夫婦能平安歸來看着女兒出嫁,才算圓滿。但這麽拖着,難免惹出更多風波。

鐵寧兒脫下身上的披風,蓋在花雨桓肩上,叮咛了天叔,若花雨桓晚一點醒過來,就讓她在另一間房裏睡下了,這寧園裏不會有外人,她可不會讓任何人再對她的兒媳婦嚼舌根!

鐵寧兒應該感嘆,她錯過了把這小兩口婚事辦一辦的最好時機。

那又是東方家一家人坐在一塊兒吃飯的日子,照例花雨桓也在場,因此除了自家人,就只有伺候東方家已久的家仆。

“也是時候讓桓桓過門了,過陣子就開始着手辦婚禮吧。冰兒,你說個日子。”

鐵寧兒料想兒子絕不會反對,這小子心裏想什麽,做娘的當然一清二楚,日前小倆口鬧別扭時她就該提了。

東方旋冰一愣,卻是放下了碗筷,看了一眼定定地與他對視的花雨桓。

鐵寧兒也許了解兒子心之所向往的,但凡人卻不僅僅只有兒女情長,少年有少年的志氣,少女也有少女的堅持。

然後花雨桓沖着他輕輕點了一下頭,兩人從來都是默契無間,有時花雨桓甚至不需要憑異能便能知道他在想什麽。東方旋冰便道:“就定在,我們結束了中原內亂之後吧。”

這句話讓廳裏大多數男人一愣,父親和上頭幾個兄長默默喝了一口酒,東方逐風和東方豔火擰起眉,鐵寧兒額上青筋跳了一下,卻仍然露出了慈母的微笑。

“說什麽傻話呀,呵呵……”她怎麽生了個傻蛋呆頭鵝呢?不會是早産所以腦子壞了吧?鐵寧兒頓時覺對親家公和親家母愧疚得無以複加,于是用充滿耐心的口吻道:“哥哥們跨海打仗是逼不得已,你就更應該留在家裏好好傳宗接代,也才對得起花伯父和花伯母吧?當初你怎麽答應你花伯父的?更何況這戰争的事誰都說不準,要結束內亂可不是辦家家酒,說結束就結束,你讓桓桓等到哪時候呢?”這段話實是半哄半威脅,鐵寧兒心裏隐隐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東方旋冰接着道:“既然哥哥們都決定在內亂結束前不耽誤姑娘的青春,我就更不能讓芄芄有守寡的可能,我會跟着帶兵到前線去。”

最後這句話,真是比攻城炮彈威力更驚人。

“我不準!”鐵寧兒母老虎的氣魄展現,氣勢洶洶拍桌怒喝,威勢也不輸攻城炮彈。

東方耀揚身為大家長,沉穩如巨岳,深沉如大海,暫且不動聲色。

東方長空一臉“我就知道”,大掌蓋住額頭,按住兩端太陽穴,只覺頭痛。一旁的妻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推揉着。

東方定寰雙手抱着胸,一方面不想六弟犯險,一方面又贊許這才是他的弟弟……

真是糾結不已,于是又是一臉陰沉。

東方騰光擰起眉,默默喝了口酒,早知這事六弟和家裏都還有得磨,他心頭也是兩頭難,只能靜觀其變,再來想個更齊全的法子。

東方胧明搖着扇子,雖然六弟的反應不出他所料,私心他也不願六弟犯險,可若是六弟能上前線,對這場戰事有絕大的幫助,所以……唉!他也頭痛地揉了揉眉頭。

早就替兄長到大燕執行任務,特地趕回家一趟的東方逐風本想開口勸老六打消念頭,但見兄長都沒開口,念頭一緩,不禁也感嘆起,自古忠孝難兩全,更何況身為頂天立地的男兒,蒼生與紅顏,注定要辜負一方……向來一派潇灑落拓的他也沉下臉來,把酒杯倒滿,一仰而盡。

老七果然是屁孩,沉不住氣,直接開口,“這場戰事,六哥不一定要到前線去,但你卻偏偏選擇一定會辜負小花的做法,這根本是背棄你對花伯父的承諾。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卻做不到,你還敢說你是東方家的兒子?”

如果不是大夥兒都不想東方旋冰上前線,這會兒有人就要挨揍了。

東方旋冰卻是平靜地看着弟弟,從小他就不太和這個對他有競争意識的弟弟起争執,除非事關花雨桓,他總會忍不住孩子氣地吃起弟弟的醋,無非是貪戀花雨桓的安撫,花雨桓真想懲罰他,每當這時放任他吃醋,就夠他折磨的了。

“你要好好照顧家裏所有人,包括芄芄。”他只是這麽對弟弟道。

面對這小屁孩,與他争執,他會越不服輸。動用親情攻勢,這小子果然喉嚨一哽,明明氣到極點,卻眼眶泛紅,驕傲地撇過臉去生悶氣。

“不用你說我也會做到,混帳!”他也想到前線去,但他年紀最小,這一個被所有兄長“潇灑”放下的擔子一定得由他來擔!

東方豔火這天之驕子此生頭一遭嘗到什麽叫做真正的苦悶,是百口莫辯,說也說不出的,因為再怎麽争辯,再怎麽不願,他就是不該也不能去争!

看他默默握緊拳頭,咬牙隐忍的模樣,幾個兄長前一刻想揍他的怒火也消了,他們明白他懂了什麽。這小鬼也長大了啊。

鐵寧兒見所有人都一派大勢底定的模樣,年紀大的幾個兒子甚至都默不吭聲,不禁心頭火起,“你們倒是都給我說話啊?翅膀硬了,我這老太婆說的話都當屁了是嗎?”

東方耀揚一只大掌握住妻子拍桌都拍到發紅的手,默默地收在手心愛憐的揉搓,“別說氣話。”他淡淡道,然後看向還未曾說過一句話,卻最有資格說話的花雨桓,“雨桓,你說。只要你開口,伯父和伯母沒有第二句話,一定替你作主。”

花雨桓看向東方耀揚夫婦,原本不想感情用事的她也不禁為了疼愛她的長輩紅了眼眶,但她仍是微笑道:“我會等他。”

這句話輕若柳絮,靜若飄雪,卻仍是撼動了所有人的心。

東方旋冰看着她,他早已知道她的心意,卻不料聽到她親口承諾,那力道仍是震碎了他自信無堅不摧的堅強,他終于明白這一刻以前他所謂的堅強太過虛枉可笑。

直到這一刻,她開口,重新給了他真正強悍的力量,由心深處。

圓桌底下,他的手悄悄覆上她的。

花雨桓并不是故作偉大,她也期待父母平安歸來,親手把她交給她認定的良人。

她更希望,她不會是綁住東方旋冰,讓他一輩子壯志難伸的絆腳石。

他對她的不舍與不願分離,她都明白,但她更明白如果他不能追随兄長的腳步跨海平亂,他一輩子都笑不開懷。

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她的良人。而那是他的手足,他的抱負和雄心,如果遼闊的天空才能讓他振翅高飛,她會在地上滿懷信心,微笑地仰望他。

并且守護他。

事情就這麽定了。鐵寧兒身為母親,當然有千萬個不甘心——她七個兒子,六個要上前線,天底下絕沒有誰比她更有立場抱怨。她當然有資格氣花雨桓不替她留下兒子,但她也明白這小丫頭割舍了什麽,交出了什麽,于是在那當下,她氣不打一處來,指着七個兒子,“你們好樣的……我當年痛得死去活來,是我活該!”她也知道兒子們心裏不好受,當下拍桌而起,氣虎虎揪住丈夫衣領,“你!都是你!要嘛一句話不說,要嘛說死了不讓人有轉園餘地!你……”她實在不是會在兒子面前和丈夫吵架的性子,當下漲紅了臉,難過得要掉下眼淚,卻又覺面子挂不住,“你這混帳……”

東方耀揚站起身,一手環住妻子的腰,在她快掉下淚時用寬闊的肩替她擋去了晚輩的視線,摟着她勸說着回房去了。離去前只回頭看了一眼東方旋冰和花雨桓,以大家長的身份,給了他倆一個允諾的注視,以及安撫,仿佛說着:成啦,接下來的,老子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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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林曉峰如何斬妖魔,破陰邪!

逍遙小僵屍

逍遙小僵屍

女鬼別纏我,我是僵屍,咱們不合适!
驅魔小姐姐,你是收我,還是在泡我!
又是這魔女,哪都有你,再來打屁屁!
還有那妖女,別誘惑了,本僵屍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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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九行

陰九行

1912年宣統帝溥儀退位,1949年新中國成立,1978年施行改革開放......
一個朝代的更疊,往少了說,幾十年,往多了說,幾百年,而某些匠人的傳承,卻少則上百年,多則上千年啊。
我将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叨叨,“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至于幹咱劊鬼匠人這一行的,既要無情,也要無義。”
劊鬼匠人,赤腳野醫,麻衣相爺,野江撈屍人......
這些陰九行的行當,你沒聽說,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靈玉

靈玉

財迷道長新書已經在黑岩網發布,書名《午夜兇靈》:曾經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在我當了夜班保安之後,不僅見過鬼,還需要經常跟鬼打交道,甚至我的命,都被鬼掌控着……
人品保證,絕對精彩!
那天,隔壁洗浴中心的妹子來我店裏丢下了一塊玉,從此我的命就不屬于我了……

摸金天師

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

大神歪着跳

大神歪着跳

我叫黃埔華,是一名出馬弟子,人稱東北活神仙。 本人專注跳神二十年,精通查事治病,看相算命,代還陰債,打小人,抓小三。 承接各種驅邪辟鬼,招魂問米,陰宅翻新,亡靈超度等業務。 另高價回收二手怨魂厲魄,家仙野仙,量大從優,可開正規發piao! 如有意加盟本店,請點多多支持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