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1)
那天一離開無極城,東方旋冰便收拾了包袱,去尋找花雨桓。
花雨桓當然知道,但她沒阻止,原本她就是希望東方騰光順利完婚再讓東方旋冰來尋她,而且東方旋冰到達她所在的地方也需要一點時間。
她引導着東方旋冰找到她,并且讓他去準備各種用具,這家夥問也沒問地就把東西備妥了,雖然深知他個性就是如此,花雨桓仍是忍不住笑問,你都不問我讓你備這些做什麽嗎?
東方旋冰沉默半晌,才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他就是這麽死心塌地地信任她,也因為從小到大,他身邊聰明的人太多了,他慣于當那個服從命令的人。
但,若把他當成不會懷疑敵人的笨蛋,可就大錯特錯了。東方旋冰只是習慣将他的懷疑和最信任的人分享讨論,有時是花雨桓,有時是兄長們。東方旋冰的直覺一向都很敏銳,哥哥們信任他的直覺,而則他全心信任花雨桓和兄長的決定,對家人忠實又沒心機,無怪乎一家人都很疼他。
每當深夜,花雨桓總是來到他夢中,與他相依偎。
“你還好嗎?”這幾日東方旋冰總有股莫名的不安,尤其她近日在他夢裏,和在她所創造的幻境裏,乖順黏人的态度,更是讓他隐隐覺得不對勁。
這丫頭哪一次不是非要逗得他羞惱又無奈才罷休?
“我很好。”花雨桓一如過去幾日,總是安撫地拍着他的頭。
他還是覺得有些蹊跷,但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所以白天總是盡可能地趕路,想早點和她相聚。
千機門和天雷教,數年前同時在武林消聲匿跡,正好是花九重夫婦離開龍謎島的半年後,而花九重夫婦和龍謎島也就此斷了音訊。
鐵寧兒似乎太過輕信花雨桓僞造的書信,但那封信裏也解釋了,內亂連年,他們夫婦确實難以和龍謎島聯系,而花雨桓此後頻繁地給東方家的人報平安,還僞造耿青的字跡,不時寫信和鐵寧兒話家常,這些都是讓東方家和鐵寧兒掉以輕心的原因。
再者,要怎麽處理這些武林紛争,也是新帝必須好好思考的,弄不好又導致另一場內亂。耿青和花九重回中原就是為了了結師門恩怨,朝廷對這些武林事該插手多少?恐怕還得多費思量。
千機門的聖壇位在重山積險的深處,四面絕壁的深谷之中,其所在的九蛇山更是以毒蛇猛獸盤據,地勢險象環生而惡名昭彰,早在數百年前,千機門第一任掌門将所有門徒趕出聖壇,千機門的據點就遷移到相隔六百裏外的淩湖城,從此再無人能造訪聖壇。
直到數百年後,花氏夫婦以玄元圖藏在千機門聖壇為餌,将千機門與天雷教盡數門徒誘至九蛇山,自此無人得以知曉這兩個門派的教衆,以及花氏夫婦究竟是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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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雨桓讓東方旋冰事先備妥的主要是禦寒的毛皮衣物、足夠的幹糧,以及各種防治蟲蛇毒的丹藥。關于後者,東方豔火那些江湖朋友真是幫了不少忙。
“萬靈千機本一家,只是“萬靈堂”旨在濟世,千機門卻偏好自掃門前雪。萬靈堂專攻助人救人的藥,千機門專攻防人制人的毒藥與機關。小花姑娘若願意出面重振千機門,在下樂觀其成。”對花雨桓的身份,萬靈堂堂主倒是沒什麽質疑,畢竟人人都知道花九重這幾年投效東方耀揚麾下。“豔火少爺的兄弟就是在下的兄弟,萬靈堂的小小丹藥能助六少爺一臂之力,是我萬靈堂的榮幸。”
東方旋冰不意外從未離開龍謎島的花雨桓能和這些江湖人士接觸,這幾年來,東方豔火替花雨桓引薦不少江湖人士,就是為了打探花氏夫婦的下落。東方旋冰偶爾還會因為花雨桓和東方豔火共同的朋友多不勝數而小小地吃味呢。
所謂萬靈堂的小小丹藥,當然不是萬靈堂堂主自謙的那麽簡單。花雨桓原本是打算自己配方子,讓東方旋冰去準備,但總不能他中毒後還得在山上煎藥吧?幸好還有萬靈堂,千機門雖然也鑽研毒與藥,但确實不如萬靈堂來得專精,堂主給了東方旋冰幾瓶丹藥,可都是江湖上千金難求的。
封印數百年的千機門聖壇之所以能與世隔絕,最大原因是九蛇山。
欲入九蛇山,必先穿越一片幽暗沼澤。沼氣沉厚得仿佛還能摸到它的觸感,形狀怪異的枯樹上覆着一層黏滑的黑色苔藓,看似死氣沉沉的沼澤,卻有着能生吞成年人的蟒蛇出沒。
有花雨桓的幫助,東方旋冰的耳力無比敏銳,在巨蟒潛伏泥水下來襲的瞬間,一劍斬斷了蛇頭,癖蛇的鮮血正好能吓阻沼澤裏另一種神出鬼沒的劇毒小蛇,花雨桓示意東方旋冰将蛇血多抹一些在身上,他心裏嫌惡,但仍是照做了。
令東方旋冰奇怪的是,花雨桓當初是怎麽穿越這片沼澤地的?
花雨桓也沒打算隐瞞,随着東方旋冰追循她的指引越來越接近她,他已經能一邊斬下蛇頭,一邊在腦海裏“看見”一個月前花雨桓穿越這片沼澤地的回憶。
她深知九蛇山的危險,入山前遍雇各界高手,有專職盜墓的,有當地向導,還有專門受雇于遠行商賈的镖師,以及在必要時必須背着她行走的腳夫,再加上鐵寧兒派給她的保镖,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山。
想不到在這片沼澤,花雨桓一行人就損失了将近一半的人。東方旋冰可以感受到她的愧疚,那些人原本不需要送命的,她挂念雙親的安危雖是出自天性,卻白白害得更多天倫夢碎。
沼澤之後,是一片毒瘴林。東方旋冰含了一顆萬靈堂的清神丹在嘴裏,并以方帕蒙住口鼻,快速通過。
當初花雨桓自然不是一點準備都沒有就草率入山,但即便有清神丹,毒瘴林還是能讓人産生幻覺。當時離隊伍較遠的幾個人因此迷失在毒瘴林深處,在那當下,由不得隊伍回頭找尋,只盼早點脫離這片樹林。
東方旋冰看到某棵樹下坐着一具枯黑的幹屍,看樣子是曾進入毒瘴林裏中毒又陷入幻覺而迷失的旅人。
“旋冰!”
東方旋冰突然聽見樹林深處,花雨桓的呼喊,他立刻便要朝她飛奔而去。
別去,那是假的!花雨桓在他心裏喊。
“旋冰……快救我……”
雖然花雨桓在他心裏提醒着,可在那當下東方旋冰仍是萌生一絲慌亂。
那确實是芄芄的聲音,他不可能會認錯!盡管心裏的花雨桓不斷提醒,他心跳仍是加劇,毒瘴林裏的幻覺便是趁人血氣紊亂之際,讓吸入體內的毒氣産生迷幻作用,饒是有清神丹,若不能平心靜氣地通過樹林,還是會被幻覺所操控。
旋冰,像在通州隘口時那樣,你把雙眼和耳朵蒙上。心裏的花雨桓道。
縱然幻覺能以假亂真,他們多年的默契卻無可取代。他立刻取出事先備好的黑色長布,将耳朵與上半張臉蒙住。
整座毒瘴林的地勢,以及東方旋冰所在的方位,立刻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就像過去每一次驚險的戰役,他倆的合作無間,他仿佛成了天上某位神祇,正俯瞰着自己和四面八方,輕易地找出正确的前進路線,避開所有險阻,通行無礙。
毒瘴林之後,便是古樹的氣根在深不見底的深谷間盤旋纏繞的巨石林,這些石林突出深谷之間,而巨大的古樹氣根盤根錯節,四通八達,連接到每一根石林頂端,每一條氣根都像一座獨木橋那麽粗,但有許多已經幹枯風化到一碰就碎,要找到安全又能順利到達對岸的道路,只能碰運氣了。
東方旋冰靠着絕頂輕功,輕易地過了這關。
但當時花雨桓的隊伍,連她在內只剩下三人,除了她以外,另外兩名保镖都堅持走回頭路,花雨桓留不住他們,兩人循着古樹的氣根回到了毒瘴林裏,卻再也不知所蹤。
東方旋冰已經氣到不知該說什麽了,他氣那兩名保镖丢下花雨桓,更氣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把自己往險境裏送!
但他依然心緒沉定,心裏仿佛波瀾不起,打定主意找到這丫頭再好好教訓她!
他全然不管,也不知道前方還有多駭人的危險等着他,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誰擋他和花雨桓團聚的路,他就揍誰,就算睡在毒蛇猛獸環伺的濕冷黑暗中也不以為苦。
花雨桓有些莞爾又忍不住哽咽,天底下去哪裏找這麽專心一意,不屈不撓的笨蛋啊?
當東方旋冰終于來到蛛網橫生,破敗頹圮的千機門聖壇,已是第二天清晨,但此時花雨桓已經不再透露她是如何到達千機門,他清楚感覺到這丫頭有事瞞着他。
無論如何,他心急也沒有用,他不會讓自己自亂陣腳,當他将最重要的目标認定了之後,天崩地裂也別想阻止他朝目标前進。
當他看見建在深谷絕壁之上的雄奇堡壘時,終于能體會,為何數百年前,千機門能夠名震江湖。
人們傳說是因為玄元圖能夠打造出神兵利器,東方旋冰不清楚玄元圖是什麽鬼東西,但他很肯定能在這樣的絕境裏,建造出這樣雄偉建築物的人,九成是個瘋子與奇才,而且手底下的勢力不容小觑。
東方旋冰當下仍是有些心急的,因為花雨桓從昨夜開始,在他腦海裏的聲音就越來越虛弱,她仍是透過感知能力為他解析他所在的環境,并傳達給他,讓他能安然通過所有危險,但這顯然已經費去她所有力氣。
他開始害怕,這些年來她是不是太濫用這個能力,對身子造成了負擔?
我沒事。她的聲音聽起來可一點都不像沒事。
自從花氏夫婦來到龍謎島,為龍謎島帶來各種卓越的機關技術,應用在戰船與堡壘的建造上,十年來龍謎島的機關技術早已超越中原許多。但如今東方旋冰站在千機門的大廳堂之上,才明白龍謎島的進步根本微不足道。
高達二十餘尺的青銅門上,有四道上面雕刻着四方神獸、天幹地支與八卦的轉盤,這是進入千機門的第一道關卡。四道轉盤有一定的排列配合方式,每一次進入之後,解鎖的排列方式就會轉變,只有熟讀玄元圖的人知道前一個解鎖方式與下一個解鎖方式之間的關聯。
東方旋冰看着門旁和臺階上堆積如山的枯骨,可以想見若是解鎖錯誤,下場會如何。
他照着花雨桓的指示轉動轉盤,就聽得巨大的銅門傳出一陣重物敲擊的悶響,接着,兩扇可能得數十名力士合力才能推動的大門,竟向兩旁緩緩滑開了,令東方旋冰驚訝的是門內竟是金光閃耀。
那是一座他從未見識過,完全由青銅、紅銅、白銀與黃金齒輪和機關所建構的大廳,在大廳正上方,吊挂着一顆巨大的水晶球,周圍則架上數面巨大的銅鏡,将穹頂上的天光折射到大殿的每個角落。
在被荒棄的歲月裏,堡壘內的機關依舊運轉着,大殿中央有一座類似渾天儀的巨大機關,不只标示了日月星辰的位置,在這座被遺忘的山谷之中,數百年如一日地精準運算着時辰的推進。東方旋冰見過花雨桓做的小渾天儀,龍謎島的海軍能精确地計算船只所在的方位與時辰,更有效率地作戰,那小渾天儀可是功不可沒。
東方旋冰看見那巨型渾天儀标示着,他踏進大廳正好是卯時一刻初,顯然數百年來這座渾天儀始終不曾停止運轉。
高大的天花板上,無數齒輪一顆接着一顆地轉動,他不知其功用,只是驚嘆這應該無人的古堡竟是如此一塵不染……
下一刻,他便知道古堡內部如此一塵不染的原因。東方旋冰睜大眼看着一列“機關犬”整齊劃一地從大廳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地上的塵埃被“機關犬”的尾巴掃進後頭拖曳着的畚箕裏……
東方旋冰很少露出呆愣不敢置信的表情,但此刻他真的呆住了。當一只“機關猿”從天花板爬下來,再沿着齒輪分布的牆面左右攀爬時,他忍不住猜想,這應該是專司清理壁面的吧?
旋冰,小心!
東方旋冰看得太忘神,直到被巨大的黑影籠罩其間,他才猛地向一旁閃身,躲開毫無預警的一擊……
他迅速拔劍出鞘,但當他看清那巨大陰影的真面目時,他懷疑他手上的劍真的能有任何作用?
如果他和世人一樣從未接觸過機關之術,他也許會誤以為自己撞見了鬼神。
花雨桓立刻就證實了他的猜想。
建造這座堡壘的主人,悟出玄元圖中的奧秘,打造了這些神兵利器——不會死,不會痛,不會恐懼,而且巨大無比的青銅士兵。
這些青銅士兵,是堡壘主人用來格殺闖入者的殺人兵器,此刻當然不會是出來歡迎他的。東方旋冰飛身閃開青銅士兵猛力地一擊,一只正好路過的機關犬被那一擊打得支離破碎。
東方旋冰一開始只是閃躲,但他仍必須試着保護自己,尤其當他發現青銅士兵不只一座的時候。
“這鬼東西有多少?”
原本應該有九尊,當年天雷教和千機門的教衆聯合破壞了其中六尊……你只要對付三尊就好。花雨桓說到這,還是有點愧疚。旋冰對不起,地下道被破壞了,只好讓你從大門直接進來。
東方旋冰無語,他比較想知道的是,她又是怎麽進到這堡壘的?
果然,花雨桓又故意不回應他這個疑問,他也只能專心應戰。
“這鬼東西應該有弱點。”雖然破壞力驚人,但行動倒是遲緩,只是尋常人光是要靠近它可能就吃盡苦頭。
旋冰好聰明啊!她還鼓掌哩!這些青銅戰士要運作,關節部位的機關很重要,雖然制作關節的機關都是采用最堅硬的材料,但為了保持靈活度,只要外力的攻擊足夠強硬,零件與零件之間還是有可能分離。
果然不出他所料。東方旋冰沒有拿自己的劍去試,而是挑了一根被青銅戰士擊毀的青銅管,閃電般躲開青銅戰士的攻擊,繞到它背後,将青銅管奮力朝青銅戰士的膝蓋後方刺進。
硬碰硬的攻擊,力量大的一方方能占優勢,青銅管果不其然刺穿了青銅戰士的膝蓋,雖然立刻被關節裏的齒輪輾斷,但同時也令裏頭的齒輪崩離支解,巨大的青銅戰士倒了下來,只要躲開他所在的位置,這具青銅士兵已經無用武之地。
東方旋冰心裏不免有些譏诮地暗忖,若這就是所謂的不敗兵術,未免也太過可笑了。
花雨桓也不和他争辯,這些青銅士兵只是某種雛形。
東方家的男人恐怕沒有一個不對所謂“不敗”嗤之以鼻的!靠自己的拳頭和血汗打天下的男人,擁有這樣的信念并不奇怪,相反的,這或許是東方家取得中原後能羸得民心的主因呢,醉心追求“不敗”的權力者,眼裏只有“不敗”,又怎麽會将人民與士兵當一回事?
東方旋冰雖然贏在動作迅如閃電,但他的怪力其實也相當驚人,再巧妙地利用身形優勢讓剩下的兩座青銅士兵因為龐大的體型互相牽制,其中一尊青銅士兵的手臂插進另一尊青銅士兵的身軀,接着他飛身到天花板上,借反彈的力道返身躍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揮劍,斬斷最後一尊青銅士兵的頭顱與膝蓋。
旋冰好厲害啊!花雨桓興奮地歡呼。
“好了,該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了。”他只能強自壓抑心裏的迫不及待,冷靜地問道。
唔……就在裏面,我先幫你解開每個通道和房間的機關吧。
她說的“順序”也沒錯,東方旋冰沒理由說不好。
花雨桓引導着他,一路向內探索。
原來這座古堡,其實是建在兩座山壁之間,深度難以估想。東方旋冰依照花雨桓的指示,一路有驚無險地破解機關,也一路往“山壁”的深處走去。古堡的建造者早已料想到那些硬闖聖壇卻無法破解機關的失敗者,堆積如山的屍體該如何處理了——當他因為失誤而在某個關卡闖關失敗,只能憑武功硬闖時,他看見被他砸爛的小型青銅士兵,從突然傾斜并出現洞口的地板滾進地底溝渠之中,原來地板下別有洞天。幸而他反應靈敏,縱身一躍,單臂吊挂在梁上,那突然出現的地洞吹出陣陣令人作嘔的腥臭冷風,青銅士兵滾落的碰撞聲久久不止,直到細微得再也聽不見,可以想見那溝渠應該很深。
堡壘內漸漸地開始需要火炬。幾座機關也有被破壞的痕跡,一部分應是多年前天雷教和千機門的教衆所為。
東方旋冰明顯感覺到他離花雨桓很近。
雖然他沒有異能,但當花雨桓與他心靈相通,他倆之間的想念與親昵,也許就這麽凝聚成一種直覺,那種感覺是無比懷念的,不由自主的悸動,仿佛自他離開了龍謎島,離開了花雨桓,無形中失去的某種歸屬感又回來了。
花雨桓的虛弱,也再藏不住。
對不起,旋冰,我……她的聲音消失了,她進入他心靈的感覺也正在消減。
“芄芄!你在哪?”東方旋冰有些驚慌失措地揚聲呼喊,回音在古堡的每一個房間回響,他甚至顧不得狂奔了起來,直到這狹長而幽深的古堡終于出現盡頭,最後他站在一片九龍石壁之前。
他相信花雨桓在這裏,但,她人呢?
“芄芄!”
旋冰,這是最後一關了。對不起現在才告訴你,因為我怕你分心,我沒事,只是……很餓又很累……
直到這時,花雨桓才讓東方旋冰從她的記憶裏窺探關于她在巨石林被丢下後,如何到達聖壇——
花雨桓的保镖一離開,跟蹤她入山的天雷教與千機門的餘孽便現身了,這些人恐怕是從花雨桓大動作招兵買馬欲入九蛇山時,便注意到她的存在,而她當時并沒料到武林中還有人對玄元圖不死心。
其中一名千機門的門徒,從花雨桓神似耿青的相貌大膽猜測她的身份,不管猜得對不對,終歸不可能有人閑着沒事要上九蛇山,目的肯定和玄元圖脫不了關系。
這批人的武功不弱,花雨桓其實心存僥幸,畢竟她一個人真的到不了聖壇。他們的出現她雖然不意外,但她仍是被綁了起來,花雨桓只好和他們談條件,只要他們帶着她進聖壇,她就替他們解讀玄元圖。
那些人為什麽會相信她的話?因為江湖傳言,花九重夫婦解出了玄元圖的奧秘,才令龍謎島在短短十年間戰力突飛猛進地提升,所以花雨桓只要證明她是花九重的女兒便成。
但花雨桓在到達聖壇之後,她對爹娘仍健在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跟着破滅。
花九重夫婦算是被人架上九蛇山的,在不肯向龍謎島請求支持的堅持下,夫妻倆決定,不如就在九蛇山上了結這些恩怨,讓世人相信玄元圖已就此失傳。
這個決定同時也是為了花雨桓。若不能一次解決這些恩怨,就算他們夫妻把命賠上,千機門和天雷教的人馬只會将目标轉向花雨桓。
一旦東方家跨海參戰,衡堡不能再樹立更多敵人,花雨桓也不能成為東方家的絆腳石。
在那個兵荒馬亂,誰都想號令群雄稱霸一方的年代,那些觊觎“不敗兵器”的野心分子,沒有誰想比對手慢一步得到玄元圖——哪怕是“盟友”——在那當中又有多少盟約真正存在着誠信和義理?
于是,千機門一抓到自投羅網的花九重夫婦,要将他們押上九蛇山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武林,所有野心分子紛紛聚向九蛇山。
和花雨桓一行人相同,成功到達聖壇的人不到一半,但那些人都是真正的高手。當花雨桓領着當年押着她父母的同一批餘孽來到聖壇,她早知道爹娘當年不惜将所有人引進聖壇之中,要來個同歸于盡,這些餘孽都是當年在最後一刻識破花氏夫婦詭計,早一步逃出聖壇的人。
花雨桓在聖壇之門開啓的同時,終于感知到多年前父母終究難逃一死——就算明知父母想和所有人同歸于盡,她仍是天真又熱切地期待,其實她父母只是不得不與世隔絕地躲在九蛇山上某一處,他們肯定仍活着。
可聖壇裏封印多年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亡靈們低語着此地悲慘的過往,多年來無數次向上天卑微的祈求,卻只換來破碎與絕望,仇恨染紅了花雨桓的眼。
這些當年的漏網之魚、這些野心勃勃逼死她爹娘的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那些人以為花雨桓是弱女子,卻不知她可能比一支軍隊更可怕,尤其在“有人能供她利用”的時候。這些為了野心與利益而結盟的人,最後全被關在聖壇裏,不只因為對彼此的猜忌而自相殘殺,這座聖壇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殺人機關。
最後,花雨桓為了對付武功最高深莫測的江湖第一殺手,只能将自己反鎖進九龍石壁之內。
她太相信自己的能力,從沒料想過這世上竟有人能夠抵抗她的操控,這人來自江湖上最神秘的殺手組織,通過無數生死交關的考驗,鍛煉出鋼鐵般的意志,花雨桓的操控最終因為他的頑強抵抗而失敗。
花雨桓在此生初嘗恐懼滋味的絕境下,啓動了聖壇內的“毒雲陣”,這是聖壇創建者保護聖壇的最後手段。一旦陣式被啓動,整座聖壇會被注入毒霧,尋常人就是憋着氣,一時半刻也不可能跑出機關重重的聖壇。
當時花雨桓唯一自保的方式,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躲進九龍石壁內的石室之中。九龍石壁相當于整座聖壇的“後門”,但後門之後還有一個緊閉的外部閘門,九龍石壁和外部閘門之間的空間,可以暫且保她不死。
江湖排名第一的殺手,不愧受過嚴苛的訓練,身困毒雲陣之中,閉氣數個時辰也不是問題,但要閉氣硬闖重重機關、不得受傷也不得走神地安然離開聖壇,除非老天也站在他那邊。
世人無從知曉,二十年內,江湖上兩代第一殺手,全都死在同一個小女娃手裏。
充斥整座聖壇的毒氣,約莫要一個月才能自地道和穹頂的風孔完全流出,這是花雨桓不得不一再安撫東方旋冰延遲出發尋她的主因。
而在這一個月,受困在石壁後的花雨桓,只能令山裏各種動物,從外部閘門的孔洞裏給她送來各種水果果腹,如果不是能讓精神跨越千山萬水去見東方旋冰,她一定會瘋掉。
東方旋冰撫着九龍石壁,雙眼刺痛,胸口抽緊幾乎令他窒息,根本無法想像這一個月她是怎麽度過的。
“告訴我怎麽打開這鬼石壁,否則我就算用打的也要把它打碎。”他緊握的拳頭,狠力擊在石壁之上,石壁卻只是發出沉沉的悶響,依然堅不可摧。
打開這機關也不難。這九龍石壁跟她所在的石室,是在兩個閘門之間作為通道用,推動這兩座閘門的是藏在地底的水閥,內部的閘門合上,外頭的就打不開,必須先打開內部閘門,外部閘門才能接着開啓。當時花雨桓在九死一生的情況下,只能兵行險招,她早就發現外部閘門上有幾個拳頭大的孔洞,起碼能保住她一條小命。
東方旋冰照着她的指示,轉動藏在神獸雕像底座的水閥開關,果然聽見地底水聲隆隆,九龍石壁緩緩被擡起。
花雨桓抱着身子縮在角落,羞赧地看着她披荊斬棘,歷盡風霜,卻依舊器宇軒昂的勇士;反觀她困在暗無天日的石室裏一個月,就算再怎麽保持潔淨,也不可能好到哪裏去,她想自己的模樣一定糟透了!
這是分別三年多來,他倆終于重逢,可惜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滿室惡臭,而她一身狼狽,花雨桓笑得有些尴尬,兩人的眼裏卻都泛起了淚霧。
花雨桓的處境,大概就和死牢裏的囚犯沒兩樣,東方旋冰難忍激動地大步走向她,半跪下身子,将她摟進懷裏安撫。
“對不起,我來遲了。”他應該再多趕點路。如果早知道她的處境的話,他不會允許自己在客棧裏安睡,死也要披星戴月地趕到她身邊。
就是知道他會心急,花雨桓才非要瞞着他!他必須做足準備,心無旁骛,才能克服沿途的艱險,她絕不可能讓他莽撞行事。
其實花雨桓已經餓到頭昏眼花了,一個月來她只能靠鳥兒叼來的小果子果腹,大一點的果子它們叼不動,也很難塞進來,她不得不對東方旋冰道:“把另一邊的閘門也開了吧,我們得做足準備才能下山。”
原來另一邊的閘門後,是一座湧着熱泉的小山谷。
花雨桓這一個月來被迫困在石室裏,只能讓心靈四處漫游。關于這座聖壇和藏在聖壇後的山谷,她發現不少不為外人知的秘密。
事實上,玄元圖未必真能讓誰天下無敵,它的由來就連花雨桓也無從得知更多,也許是神仙賜與的吧。總之,那其實是一些超越了當前文明的機關技術原理,就是聰明如耿青,也只讀懂了七成,剩下的三成,花雨桓是無師自通的。
當年建造這座聖壇的人,真正想保護,或說想獨占的,其實是這座小山谷裏的熱泉,他深信這座熱泉有回春與長生的功效。
花雨桓也相信它确實有,因為她曾“看見”一只受傷的鳥兒掉進水裏,半天之後,那鳥兒的傷勢不藥而愈。
諷刺的是,将所有門衆趕出聖壇,妄想獨占回春泉的人,最後依然孤獨地老死在這座堡壘的某處。回春泉也許有某種療效,但絕不可能違背生與死的定數。
回春泉的四周,長滿了各種奇妙的果子,大概是因為樹根在地底也吸收了回春泉的泉水,長成了他們從來沒見過的模樣。
花雨桓知道這些果子是能吃的,也許還有某種奇效,這一個月來她不只不曾感覺山裏入夜的寒冷,在不得不和自己的便溺共處的情況下,她身子只是虛弱了些,并沒有任何病痛,她相信這些果子一定功不可沒。
東方旋冰先将她抱到泉水邊清洗手臉,然後再抱着她到一處樹蔭下,摘來許多碩大的果子,洗幹淨後,一顆顆剝皮喂她吃。
回春泉畔的水果,有大中小三種。小的色黑,形如黑豆,口感較脆,有點草腥味和很淡的甜味;中的如核桃大小,色青皮薄,柔軟無籽且多汁,味甘美,是她這一個月來唯二的糧食,雖然很好吃,但她實在是吃膩了,便讓東方旋冰摘大的果子。
大的果子她倒是沒吃過,因為這果子比拳頭大,能夠跑進這山谷裏的小動物都叼不動,只能等它們熟透落地了才啄食。
終于能大口滿足地吃東西,花雨桓吃得有些狼吞虎咽,顧不得汁液淌滿下巴和胸前,兩手貪心地各抓住一顆果子就啃。
東方旋冰知道她餓壞了,只是默默地繼續剝好另一顆的皮,提醒她:“當心別噎着。”他在花雨桓虛軟的手抓不住濕滑的果子時一手撈住它,索性自己拿在手上喂她,不讓她吃得太急,他自己也吃了一些。
大果子的果肉柔軟綿密,微酸而清甜。
一直吃到總算飽足地喘口氣,花雨桓才有心思在意起自己滿身又臭又髒的模樣,雖然東方旋冰一點異色也無,只專心地喂她。
“我……我一個月沒洗身子了……”她紅着臉道。
東方旋冰會意,衡量了一下情況,扶着她起身,可惜走沒幾步她就有些腿軟,他索性彎身抱起她,大步來到水邊,“我幫你。”
“呃……”不太好吧?“我……我自個兒……自個兒就、就行了!”
在夢裏,在幻境裏,狎玩調戲他猶然面不改色的惡女,這麽羞怯扭捏的模樣,只讓東方旋冰興起戲弄她的沖動。
他在水邊一顆平坦的大石上放下她,動手替她脫去靴子。
“不行!我自己來……”一個月都沒脫的靴子……啊!那肯定是……但來不及了,她只能遮住臉,讓他連她的襪子也脫下。
雖然很舒服,不過她仍是羞愧地紅着臉,“很臭……”
東方旋冰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我鼻子今天不太順暢。”那通道裏的便溺氣味太糟糕,她身上的味道反倒顯得可以接受。
更何況他打了三年的仗,軍情緊急時,營裏的士兵一個月沒水梳洗也是有的。
幾萬個大男人一個月沒洗澡,和一個小女子一個月沒洗澡,哪一個更可怕呢?
唉,他真是不敢回想那段恨不得自己沒有鼻子的日子,光是用臭氣就能殺死敵人啊!
明知東方旋冰是體貼她的困窘才這麽說,花雨桓心裏仍是有些感動,“剩下的我自己來……唔……”他已經動手解開她的腰帶,“你怎麽這樣啊?”她拉住前襟,滿臉羞紅。
東方旋冰卻故意道,“脫我的衣裳不是脫得很大膽?”他才不打算手下留情。
“那又不一樣……”花雨桓自知理虧。
“哪裏不一樣?”他已經把她脫得只剩一件亵褲和抹胸,雖然她此刻的模樣絕稱不上秀色可餐,可白嫩的肌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