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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席姜還說了什麽,只是聲音更輕了,輕到似無聲,但捱她最近的宋戎都聽清了,她在人間的最後一抹溫情,不是留給他的,而是給他們的孩子的。
而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別來找我們。”
宋戎感覺到席姜的手一點點地涼了下去,人死後是這樣的嗎?失溫如此快的嗎,他殺過很多人,卻從未關注過死亡,原來這就是人死如燈滅。
宋戎比席姜還像個死人,他看着眼睛緊緊閉起心不跳脈亦無的懷中人。這是他的皇後,他的妻,慢慢地這些身份漸漸退去,他眼裏只剩那個一見到他就會對他報以燦爛笑靥、總是對他充滿崇拜信任的女孩。
他從沒說過,只要看到她對自己笑,他就心中歡喜,充滿力量,好像是能戰勝一切的神。
原來,他所有的底氣與自信皆源于她,她才是他的神。現在,他的神滅了,他再也看不到她對他笑了,他要失去她了。
不!神明怎麽會死呢,只要還有人信仰,她就是永生的。是的,神是不會死的,這些都是假相,是幻夢。
所有人都盯着抱着皇後定身不動的皇帝,周遭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可算萬籁俱寂。
只見,皇上的面色由龜裂到平靜,形容不再駭人,他把皇後穩穩地抱在懷裏,起身目視前方道:“皇後太累了,睡下了,朕帶她回中宮,爾等散了吧。”
全場衆人大驚,規矩都顧不上直楞楞地盯着皇上看,震撼地看着皇上抱着皇後,步履堅定地朝中宮殿去。
才被扶起的太後,腿又軟了,嘴上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瘋了,都瘋了。”
在這些望着帝後背影的人當中,有人出聲道:“大監,阿擡大監!您怎麽也跟沒了魂似的,這都什麽時候了。”說話的是申承望,申大總管。
所有人都看到皇後娘娘咽了氣,聖上或悲或怒都屬正常。但,眼下這是個什麽情況?!莫不是刺激受大了,蒙了心得了癔症?這還了得。
申承望一時無主意,想尋求大監的意見,不想對方還跪在地上,看着背向而去的帝後背影,眼神像是凝住了一般。
申承望叫了他好幾聲,他才有了反應,起身快步追上去,走在皇上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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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養怡殿的大總管,他自然也跟了上去,想同阿擡說上幾句自己的擔心,對方卻沒給他這個機會,只得同樣默默地走在後面,心下想着,也許陛下一會兒就會清明起來,刺激過大一時失心而已,走一步看一步吧。
皇上一走太後發話,大家夥兒忙活了起來,有給錢柳兩位收屍的,有打掃院落血跡的。真如皇上所言,該散的慢慢散了,福養殿裏的人越來越少。
席姜這時才确定,沒有人能看到她,也無人能感知到她。
是的,就在剛剛,她咽氣閉眼後竟再次睜開了眼,看見自己死在了宋戎的懷中,而她已靈魂出竅,置身事外地看着這一切。可能是手刃宋戎的執念太深,她忽略掉這怪異的一幕,第一時間去拿自己的劍,要再給他一刀。
但可惜,她拿不起劍來,她像話本中的鬼魅一樣,無實體只餘一抹不散的幽魂。
她看着宋戎表靜地說着瘋話,卻又奈何不了他分毫。也是,若是死魂能把活人如何,這世上恐沒人敢做惡害人,也就沒那麽多的枉死冤魂了。
她看着宋戎抱着她的屍身走遠,并不想跟去,茫然地站在福養殿中,看着衆人在她身旁忙來忙去,無人知曉還有她這一抹幽魂的存在。
忽然,席姜發現自己并不孤單,她見到了其他魂體,那是她殺死的武貴妃,鐘淑儀、柳妃與錢妃。她們排成一行出了福養殿,朝着一個方向而去,步伐整齊,虔誠向往。
席姜忽然有了目标,她跟了上去。
只一出殿就看到,原本前方的宮道,此時在盡頭處憑空出現了一扇巨大的門,高聳的門頭上有牌匾,離得太遠了,席姜看不清上書為何。
四妃就是奔着那道巨大的門去的,席姜心中有個猜測,這猜測讓她眼晴冒光,期待興奮了起來。
大門看着不近,但走了一會兒也就到了,席姜在心中暗嘆,原以為鬼魂死後是用飄的,不想還是要走路,只是沒有腳步聲。
到了跟前,席姜看清楚了,匾上提字“不渡”,這是何意?不該是“陰司”、“地府”,哪怕是個“奈何橋 ”都比這二字合理、應景。
席姜一邊心下想着,一邊走近巨門,一下子超過了四妃。不像常人,四妃看到了她,接着一個個驚懼異常,瑟瑟發抖,以武貴妃的魂體為中心,縮成一團。
看似最大膽的武貴妃雖未屈膝,但也不敢看她,側着臉,薄唇輕顫。
“娘娘,我們已是死人,饒了我們吧。”
“是啊,殺人不過頭點地。”也不知哪個附和了一句。
席姜看着她們,歪了歪頭。好生奇怪,就算她殺她們時,也沒見她們怕成這樣,武貴妃臨死前還不服地罵她來着,怎麽死都死了,反而怕她成這樣。
“席娘子,莫再吓她們了,死魂對于弑殺他們的人,無論對方活着還是死了,他們都會怕的,會一直怕的,有些魂體哪怕重新投了胎,骨子裏都會刻有印記,來世若見了弑他之人,哪怕前塵盡忘,依然會莫名感到恐懼。”
席姜轉頭望去,見是一位身着青色常服,面龐白淨,似書生的一個年輕人在說話。
他不似民間傳說中黑白無常白面青舌的樣子,也不似佝偻老婦曰孟婆。他更像個活人,文雅讀書人的樣子。他稱她席娘子,不是皇後,好陌生的稱呼,但這才是她自己,而不是別人口中那個帶着身份的她。
“你是誰?陰差嗎?”席姜問。
來人先是搖頭後又點頭,并未接她的話,只是沖着四妃道:“諸位入門吧。”
席姜忽然問道:“死了的人都會去往門後嗎?”
這次他回她了:“是。”
席姜眼晴一亮,笑了。她猜得沒錯,她的一雙兒女、她的家人都在裏面,她要進去找他們,與他們團圓。
席姜哪裏還管什麽四妃,如武貴妃所言,她已殺過她們,前塵往事矣。
刻在生魂死魄裏的恐懼,令四妃馬上聽言,躲到了門裏去。席姜想在她們之後入門,巨門卻在她面前忽然關上。那青衣年輕人還在,一瞬的疑惑在他臉上閃過。
席姜急問他:“為什麽不讓我過去?”
他道:“席娘子看這門上的字為何?”
席姜:“不渡。”
對方了然道:“具體什麽原因,我也不知,何該是席娘子或心願未了,或心有不平,尚有機緣在人間吧。”
說完這位穿門而入,消失在了席姜的眼前。席姜徹底慌了急了,她沒有什麽機緣在人間,她無心願沒有不平,她唯一還在乎的機緣都在那道門後,她早逝的娘親,她的父兄,她的兒子女兒,通通都在門那側,憑什麽不放她進去?!
席姜上前用身體去撞,她感覺不到疼痛,但也撞不進去,她拍打巨門,喊着讓裏面開門,門不僅沒有開,還在她眼前慢慢地消失掉,她的面前重新出現這條宮道原有的樣子。
沒等席姜感到無助與絕望,一陣眩暈裹挾着她,一時不知魂游何處。
待眩暈消失,她睜開眼來,看見的是宋戎把“她”放在中宮殿的床榻上。誰要看這個,她扭頭就朝外跑去,沒跑兩步又是一陣眩暈把她帶了回去。
席姜隐隐明白了什麽,但她不認,她又嘗試了很多次,結果一樣,一次次的眩暈把身為魂體的她弄得虛弱了很多。她無力再反抗,只得站在宋戎旁邊沉思。思考為什麽會這樣,思考要怎樣才能擺脫被困住的局面。
站在她床頭的宋戎這時忽然開口:“中宮殿的奴婢都死到哪裏去了,還不來侍候!看不到你們主子回來了嗎。”
他這一聲高喝,引得申承望上前,小聲道:“陛下,詠春與吟秋還未醒來。”
宋戎:“此話何意?”
宋戎的疑惑,席姜卻是最清楚不過的。詠春與吟秋是中宮殿有品級的大宮女,是近身侍候皇後的,二人從席姜進宮後,就一直跟在她身邊,還算忠心護主。
席姜在開殺血洗之前,一不想二婢壞她的事,二不想把她們牽扯進來,遂打暈她們了事。
申承望在宋戎耳邊小聲回禀了此事,說完他引了其他婢女進來侍候。
兩個婢女是申承望在中宮殿随意找的,平日不常進內室侍候,此時見到皇後娘娘滿身是血,明明已是沒有生氣兒,聖上卻對她們道:“皇後睡下了,你們侍候她就寝吧。”
二婢不敢望向皇上,朝申大總管看去,被申承望瞪視,以眼神催促,二人顫着手開始侍候全身涼透的皇後娘娘。
席姜看着婢女拆了她的發髻,洗淨她臉上手上的血跡,幫她脫履覆被。
整個過程連已身為魂體的席姜都覺詭異,她看向宋戎,只有他面色如常,好像她真的睡着了,如往常一樣被婢女們侍候着就寝。
婢女做好一切,垂首立在一側候命。宋戎沒再下令,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床榻上的席姜,身形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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