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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馬鑫走後, 席覺沒有放下筆,他随意拿出一張紙,在上面畫着什麽。

他先是畫了天鵝, 又畫了翺翔的鷹, 一整張畫都在表達着相同的意境,鴻鹄之志。

席覺落筆,看着自己畫的東西搖頭笑了笑。剛才在議事堂,她一定又累又失望吧, 她每一次的決策都要對她父兄循循善誘,解釋很多, 不像他, 第一個聽懂并驚訝于她的聰敏與廣智。

她甚至迫得他不得不立馬給章洋去信, 調整他們之前定下的戰略戰術。

席覺看着自己筆下新鮮出爐的畫, 開始出神, 待他回過神來後,他召回了馬鑫。

他重新提筆, 卻一直沒有落下,馬鑫不明所以, 是什麽樣的決定會讓主上舉棋不定,終于席覺握緊了筆,開始書寫:“事已定成,外擇一隊,假襲突殺, 逼其……”

寫好後,他讓馬鑫把他之前的指令與新增的指令一同送去給章洋。

馬鑫速去, 屋中只餘席覺一人,他走到窗前, 這裏比潛北的淌清苑大多了,院中有水景可觀,此時已是深夜,他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潭水,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一般。

他給章洋一共下了三個密令,第一個是如何名正言順地把陳家軍歸到席家他的名下,這是第一要事。

第二個,是他這次要與席姜唱反調了,他要保下宋戎。如席姜的計劃能順利進行,在宋戎受到重創後,他不能讓席姜對其斬盡殺絕。他是答應過她,會幫她殺宋戎,但不是現在。宋戎活着可以挾制席家,防其一家獨大,于他之後圖謀大業有利。

至于第三個密令,于戰略于大局并無關系,那是……他的私心。

昨夜,席家廳堂燈火通明,近侍護衛守在外面,不許任何人靠近。

這是與宋戎彙合前的一次密謀布局,席姜把兩個方案擺上桌案,看到後的席家人都沉默了,席銘甚至說出:“不就是打仗嗎,簡單一點不好嗎,要弄得這麽複雜?”

當時席姜在心裏嘆氣又洩氣,她的哥哥啊,什麽時候能真正成長。

第一個同意她的是席覺,然後是席奧與席亞,席兆駿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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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姜見大哥二哥三哥都明白且同意後,她就不說話了,由他們去與父親,以及還未開竅的四哥說去吧。畢竟她的目的從來不是自己沖在前面,而是要喚醒席家兒郎的野心,引導他們避開她所知的上一世的所有溝壑,幫助席家軍在合适的時機納入正規軍統編,執行正規軍制。

在哥哥們還未适應從地方自治到征服天下的過程中,她會做那個領路人,那個拐杖,但他們不能永遠手執拐杖,必須有獨立行走的一天。

好在還有二哥,他永遠懂她,她當初舍命相救,看來是做對了。單翼難飛,雙翼可托,有人與她一起帶着席家往前飛,是她打敗疲累與壓力的最好解藥。

就在席家密謀時,宋戎與胡行魯也在密談,雙方可謂不謀而合,誓盟之約岌岌可危。

幾天後,兩份密報從藕甸發出,分別發向甲下與四造。

藕甸一地是由前朝府都尉孟桐把持,他是武将出身,祖上是随大衛高祖一起打天下的,是一代功臣的後代。

後來功臣之勢被削弱,孟家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孟桐這裏,只能在藕甸這個遠離都城的城鎮中當一個府都尉。

可大衛沒了天下亂了,孟家祖上骁勇善戰的血脈在孟桐這裏覺醒,他以雷霆之勢殺掉縣儀長,拿下兵權掌控了藕甸。又慢慢收拾了周邊小縣,一時成為體量最大的一股勢力。

從藕甸傳回的消息,孟桐在與青城胡恬的一戰中受了傷,且他在這一戰中雖贏了,卻贏得并不輕松,沒占到什麽便宜,自己損失也不小。

此時攻打藕甸,無疑是最佳時機。

上一世的這時候,宋家與席家還未聯姻,根本不可能考慮聯手攻打藕甸的事情,待他們終于要面對藕甸時,孟桐已變得更加強大,成為了勁敵,這也是藕甸一戰太過慘烈的重要原因。

這一次時間提前,正讓他們趕上藕甸有難,想來不會再有上一世慘烈的情況發生。

席姜看明白這點後,提醒父兄,讓他們做好準備,很有可能這一戰他們要執行第二套方略。

宋戎與席兆駿彙合于大溪境內,雙方在戰前會談、布局。

席姜全程有在,但她坐在後面,只看着聽着父兄與宋戎與胡行魯商議具體。

宋戎最初看到她也來了時,着實楞了一下。但戰事要緊,他先與席兆駿他們商議,期間幾次他都忍不住看向席姜。

她好乖,除了偶爾端起茶杯抹口茶,就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不知有沒有在聽他們說什麽。

宋戎每次瞥向席姜,席覺都知道,他明顯感到不高興,也會為此打斷思路,但他什麽都沒做,盯着桌上的輿圖連眼皮都沒有擡。

正事談完,宋戎道:“五姑娘怎麽也來了,戰火不可控,刀劍無眼,就算她一直呆在大營中,也不是很安全,我軍中有一匹快馬,讓人送了她回四造吧。”

席家兒郎當然也想這樣,但從第一場戰事開始,席姜就說了,每一場戰鬥她都要參加,一直以來,席家人好像也習慣了。

這會兒被宋戎重新提起此事,席兆駿沒說話,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小女兒。

席姜依然坐在那裏,看着她的父親,席兆駿回過頭來對宋戎道:“我席家不分男女,所有子女都可上戰場。”

宋戎徑直走向席姜,席姜未起身。他道:“你若不想回四造,就留在營中,我多派些人手,盡量保你萬無一失。”

想來宋戎從沒見過她在戰場上什麽樣,思想還停留在她坐馬車去良堤找他時的印象。席姜道:“我不留營,我與父兄同上戰場。宋督主管好你營中事就好,這是在打仗,此為陣前,宋督主要分清主次。”

說完席姜才起身,對着衆人淺服一禮,轉身出了大帳,回去自己的帳中。

宋戎回去後與胡行魯道:“戰後之謀緩一緩。”

胡行魯大急:“這怎麽行,當初制定此計時,孟桐并未出征,更未受傷,如今天助此戰,我軍有極大可能順利拿下藕甸,戰後之謀更是天賜良機。”

胡行魯被逼得說出小人之言:“督主不是想要五姑娘嗎,這就是最好的機會。”

宋戎搖頭:“我未想到她會跟來,會親上戰場,咱們的後計恐傷到她,再則,你要我當着她的面滅了她的父兄?我要的是人不是仇人。”

宋戎沒說出口的下半句是,他不僅要她的人,還要她的心,那份日日往良堤找他的初心,若是讓她恨上他,他将失去這份他最看重的東西。

宋戎原先想得很好,提前布局,在戰後順手把席兆駿他們解決了,然後再推給戰争無情,孟家軍兇猛的身上,席姜一個年輕女子怎會知道這裏的文章,她怪不到他頭上。

可現在,不想她跟了來,他與胡行魯所說皆是真話,此計一為除掉對手,更為陷席姜于孤地,他好以救世主的姿态拯救于她。如今現實有變,計劃當然也要變。

胡行魯又道:“督主怎知,席兆駿不會與咱們一樣,也有此意。”

宋戎:“先生心裏明鏡一般,席家沒有這個能力。”

胡行魯:“怎麽沒有,督主難道忘了,席家一改往日作風,督主曾懷疑過席二郎。”

“一個養子而已,如今席家還是席兆駿與席亞說了算,我不認為一定要這時候就滅掉席家。戰後之謀只是提供一種可能,其中風險與收益并存,并不一定要實施。”

胡行魯知道話說到這份上,已成定局,他出了大賬,搖頭晃腦,嘆氣連連。

藕甸城中,孟桐不像宋戎自稱督主,他祖上做到大将軍,如今他也是自封将軍。

他得消息,席家與宋家的聯軍已逼到了他的門口,這兩個在北邊占了不少城池的對手,要對他下手了。

他在前兩日才剛剛得知席宋兩家結盟了,而他之前剛與青城的胡恬打了一場,席宋兩家不講武德,竟趁這時來合力攻他。

孟桐越想越氣,牽動了傷口,在與胡恬的戰鬥中,他右臂受傷了,真是事事不利。

章洋此時與其他三營的侍令長站在床榻前,聽着孟桐罵娘,罵宋戎罵席兆駿。

孟家軍一共有四營,章洋為四營侍令長,掌管兵士從最初的五千士到如今的七千士,其中多出的兩千士是他在孟桐這裏得到的,而最初的五千士骨子裏刻着陳家标記,都是陳知的人。

每次打仗若需他上場,章洋都把不是陳家軍的人安排在最危險的地方,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陳家軍的實力。

這次與席宋聯軍的一戰,章洋有把握,待孟桐敗了,不屬于陳家軍的兩千人也都會是陳家的。

席宋聯軍沒有給孟桐多少時間,他們以大溪境內的密林為營,與孟家軍展開了平原之戰。

這場戰争一開始打得還算艱苦,但很快孟家軍這邊就露出了劣勢與疲态,席姜日日研判戰報,心中慢慢升起一個疑問。

今生與孟桐的這場戰鬥,雖比起上世多了很多有利條件,但打起來還是過于輕松了,出乎席姜的預估。

她不是戰争奇才,也沒經歷過多少實戰,只是直覺告訴她有哪裏不對勁。

好在目前來看并不影響大局,孟桐節節敗退,在這場戰鬥打到第七天時,孟家軍大潰,此戰的結果已無懸念。

席姜知道,機會來了,真正的硬戰要開始了。

同處大溪密林,一支設備精良的隊伍早已埋伏在這裏。他們腰間的刀劍泛着鋒芒,似在叫嚣着要用血來開刃,身上背的箭匣,裏面的箭矢也是嶄新泛芒,與持有它們的主人一樣,都在等着那一聲令下。

宋戎終于見到席姜在戰場的英姿,她不像那日在議事帳中,像一個旁觀者安靜地坐着。她像出鞘的刀,鋒芒畢露,萬丈耀眼。那份殺敵的狠絕與利落,讓宋戎觀之心顫。

孟桐是個犟脾氣,他至死不降,最後自己抹了脖子。這場戰争落下帷幕,只是宋戎沒想到,還有另一場戰鬥在等着他。

宋戎見孟桐已死,心徹底放了下來,他的目光開始一直追随着席姜。但對方沒有看他,席姜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孟桐身上,哪怕他死了,她還在注視着。

席姜在想,上一世孟桐逃了,最後還是死在了戰亂之中,這一世他的死期提前了。她朝宋戎看去,宋戎也在看她,他眼中的光芒可真盛,今夜她有無機會讓他徹底閉上眼呢?

孟桐一死,他四個營所剩兵力全部投降,此戰最大的收獲就是,其中一營因被林中霧沼所困,迷了路,得已全部保留,就地投降。

又因是席覺發現的他們,是以這一營的兵士全部投到了席家門下。

胡行魯知道後,差點沒嘔死,席家的運氣也太好了吧,有了這個認知後,他愁眉不展。像他這樣的文士,多少都沾些天象卦玄之道,一方氣運太好,于其對家可不是什麽好事。

當日,在分配完各自的“戰利品”後,席宋兩家又坐到了酒桌上。

在這之前,胡行魯沒有再對宋戎進行勸說,因為就算宋戎現在改了主意,也晚了。

酒過三巡,明日還要撥營進城,席兆駿與宋戎相約待到那時,再大宴一番。

宋戎出了帳,席家衆人全都臉色一變,席姜問杜義:“可都準備好了?”

杜義點頭。席姜:“好,我們出發。”

席兆駿坐震後方,席亞去防降兵借此嘩變,并沒有在宴席上出現的席銘,早已提前帶人快馬堵在了宋家軍大營與藕甸城之間。

只有席覺陪着席姜去直面宋戎,他不知道她對宋戎的忌憚與恨意從何而來,要抓住任何機會置他于死地,他曾有過猜測,但以他對席姜的了解,宋戎要曾失禮對她,她忍不到今日。

無論她要殺宋戎的原因是什麽,這次他都不會幫着她殺,他只會協助她重挫宋家軍,在關鍵時刻他還會救下宋戎。

席覺對此次失言心中是有遺憾的,但,也只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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