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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床上有粗糙紗罩, 席姜的手剛碰到紗罩,就聽身後有聲音道:“來找我?”
席姜把發簪順手藏于袖中,轉身看去。
見陳知與一老者站在門外, 陳知臉上毫無異狀, 只是問:“你醒了”
席姜點頭,看着那位老者道:“這是哪裏?還有,這位是?”
“這裏是大衛與前朝戰亂時就存在的地方,如果不是我們誤闖進來, 住在這裏的人根本不知道,那場争鬥最後是大衛贏了, 且現在大衛也沒了, 外面又陷入了戰火紛亂中。”
看來陳知比她醒來要早得多, 已經了解了這裏的情況。
陳知接着說:“這位是這裏的首領, 他們叫村長或是阿爺。”
竟是一處世外桃源, 席姜向村長道謝:“謝謝您的相救,我叫席姜。”
在這裏名字除卻被稱呼, 沒有任何意義,老者是村裏最大的長輩, 他是小時候進到這裏來的,如今唯一的不是在村中出生的人。
在外面生活時,他年歲尚小,已經不記得什麽了,對于席姜在外面的身份, 更是無從得知也不感興趣。席姜考慮到了這一點,她只是說了自己的名字就閉嘴了。
村長道:“你這女娃比我們這裏的孩子還要瘦, 一陣風就能把你吹走一樣,你屋中熬煮的草藥, 你要記得喝,長一些血肉出來才好。”
這位村長說話的态勢與他慈眉善目的樣貌一樣,給人以溫和親切的感受。
但,席姜一邊笑着答應着,一邊看向陳知,他們在這一刻達成了暫時的聯盟。
他們是一樣的,一樣不輕易信人,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們對一切都保持着懷疑。
不說是這裏的人一定就是壞人,只是不得不防。
村長:“你們才都剛醒,先歇着吧,晚些時候過去溪邊那裏,我們在那裏吃飯。還有,我們這裏從來沒有來過外人,若是有人感到新鮮來圍觀,還請你們見諒。”
村長來到這裏的時候,那些帶他來的大人們都是在外面生活過的,在這裏他們依然保持着外面的禮儀風範,也是這麽教孩子的。
是以,村長骨子裏還帶有外面人處事的習慣,有禮有節。
村長說完轉身正要離去,忽然又轉回來,指着自己的脖項對席姜道:“你這裏要抹藥的,一會兒我讓人送過來,那藥很好,抹上一天什麽痕跡都能消掉。”
席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還真疼,她又一次道謝。
村長一走,席姜立時問陳知:“可有異狀?”
陳知看了一眼她的脖項,然後搖頭:“暫時沒看出什麽。”
席姜的聲音還是嘶啞的,她大不了聲說話,繼續問道:“出口呢,來時的出口你去看了嗎?”
陳知向外面看了一眼,确實如村長所說,開始有人在外面探頭探腦。
他道:“還沒,想等你醒了再說。”
他一下子把話題拉到她的身上,席姜沒理,向外走去。陳知伸手攔她,她拿手一擋動作太大,沒有了發簪固定的發髻松了開來,一頭秀發披散下來。
席姜用袖中發簪,幾下就把頭發固定好。陳知朝她頭上的發簪看去,冷笑着,意味不明。
他沒有點破,席姜也知道他知道,她道:“我要去找下來時的出口,你要不要一起?”
陳知:“好啊。”
二人憑着感覺朝着村子的西側而去,看樣子那裏該是他們來的地方。
一開始還好,二人保持着距離,走着走着,路越來越窄,席姜停了下來。
陳知問:“怎麽?”
席姜:“你先走。”
陳知又是剛才那樣的笑,再一次看向她頭上的簪子,然後笑容一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了下來。
席姜的頭發又散了,她問他做什麽,他答:“怕你在後面行刺,防患于未然。”
席姜沒說話,扯下袖口一圈布料,把頭發紮了起來。陳知收了她的發簪,走去了她前面,席姜跟上。
最終他們找到了來時的地方,靠着那一片毀壞的苔藓,以及帶血的石塊。
可是來時的洞穴卻不見了,那枝席姜蕩過來的粗藤也不見了。
“這是為什麽?”席姜不由地問出聲來。
陳知想了想道:“難道是潮汐水位影響的?”
他也不是很确定,二人決定今日去村長所說吃飯的地方問一問。
席姜與陳知原路返回,依然是陳知走在前面,回到住處,陳知也沒有把發簪還來,席姜因頭發紮着也把這一節忘了。
晚些時候,來到村長所說溪邊,這裏有一個巨大的茅草涼亭,周圍還分散着一些小的。
人們各自聚在這些亭下,開始有人分發食物。
席姜與陳知算是外來的客人,村長讓他們坐在了巨大涼亭下。
村長道:“我們這裏要大家一起勞作,所有的東西上交後再按需求分發下去,這裏所有人吃的都是一樣的。只是像我這樣的老人,牙口不行了,同樣的東西要做得細爛一些。”
席姜看了,他們發的食物,主食是一種沒有加鹽什麽味道都沒有的餅子,剩下的有野菜,和一種席姜從來沒見過的豆子。
至于肉類也是有的,但不多,不是雞鴨牛肉一類的東西,更像是野味。
席姜忽然發現一個問題,難道她覺得這裏很假,她自打來到這裏,就沒看到過飛禽。
現在回想,就在她被陳知掐到快要沒氣時,她所有感官都是打開的,她感受到了風,聞到了青草與泥土的味道,但聽不見鳥鳴。
這樣一個充滿花香的地方,卻沒有鳥語,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席姜正好連同消失的洞穴一起向村長發問。
村長道:“洞穴不是天天長在那裏的,我們也是從那裏來的,幾十年來一直在研究它,以目前記錄推算,想要它再次打開,可能要三年之後。”
“三年?”伴随着席姜的不可置信,村長旁邊一位女子看了村長一眼,然後就把頭低了下去。
“村裏只有這一個能通往外面的洞穴嗎?”陳知問。
村長:“是,你可以不信,可以去找,但我得告訴你,剛來這裏的時候,所有人找了好幾年都沒有找到其它的出口,否則我們也不可能對外界一無所知,一直平靜地生活在這裏。”
陳知:“那洞穴若再次出現,會顯示多長時間?”
村長:“也是不定的,從記錄來看,最少一日最多兩日。”
陳知:“那豈不是,從現在算,第三年裏要日日盯着它。”
“也不用,它出現的時候,你面前的溪水會減少一大半,待洞穴消失時就又會恢複原樣,就像現在這樣。”
村長說着,看向席姜:“至于娃娃你剛才所問,我也不知道這裏為什麽沒有飛鳥,從我們來時就沒有。”
村長混濁的眼睛虛虛地望向遠方:“我都快要忘了鳥禽長什麽樣子了,只記得它們的叫聲各不相同,很好聽。”
陳知拿起一碗漿水喝下一口後道:“那可能是您的記憶美化了它,有的鳥兒的叫聲并不好聽,甚至可以說是難聽。”
村長笑了笑:“很有可能,但記得好聽總比記得難聽要好不是。”
後面的時光,一直是陳知在與村長說說笑笑。
席姜在憂心洞穴再次出現的時間,本來就沒有胃口,看到陳知好像全然不擔心,還有心思與材長說笑,她更吃不下去了。
村長身邊那位女子問席姜:“你不吃嗎?”
他們說的話與外面哪個地方的調子都不一樣,但席姜完全能聽懂,她指指自己的喉嚨:“還在疼,我吃不下多少,已經飽了,謝謝你。”
女子溫和一笑:“藥給你放在屋子裏了,不止能消痕還能去腫,好好擦拭,明天就會好的。”
席姜再次:“謝謝。”
在她與女子說話間隙,陳知往她那裏看了好幾眼,同時村長也看了陳知好幾眼。
席姜因為洞穴的事心情不好,她又吃不下去什麽,提前離了席,那名溫柔的女子送她回去。
席姜能感受到女子對自己的好奇,席姜決定對此進行利用,她道:“我初來,如你對我一般,對這裏充滿了好奇。要不這樣,你問我一個問題,我再問你一個,我們這樣一問一答,可好?”
女子笑笑:“好。你先問。”
席姜不跟她客氣:“你們這裏有沒有發生過缺衣少吃的時代?”
一個地方的正邪,在它富足的時候看不出什麽,一旦生存上爆發了危機,其後的反應才能說明他們是野蠻還是文明,是溫正還是殘忍。
女子道:“二十年前有過,是因為你剛看到的那條小溪不知為什麽差點幹涸,導致野菜與野獸都少了,就連我們喝的水也出現了問題,好在大家齊心協力,把家中的水都交了出來按需分配,才度過了那次難關。”
席姜沒想到第一個問題,就讓她問出了點兒東西出來。
那村長不是說,溪水的升降由洞穴的出現決定的,那怎麽還會有二十年前差點幹涸的情況發生?顯然村長的話也不能全信。
席姜壓下馬上脫口而出的問題,道:“該你問了。”
女子問:“這個是什麽?”
席姜低頭一看,是她手腕戴着的一個镯子。這個金镯子很細,緊緊箍在席姜的手腕上,父親說是她母親在她出生前給她準備的,從很小就戴着了。
随着她手腕漸長,原先上面纏的紅繩一點點放開,到最後紅繩全部丢棄,它就這樣箍在了手腕上,好在她後來不長了,加上席姜手腕天生細瘦,就這樣一直戴着了。
席姜擡起手來,給她解釋:“這叫手镯,金手镯,用來配戴,就像穿好看的衣服一樣的作用。”
女子懂了,她拿出一個類似項鏈一樣的東西,細小的牙齒串成一串,席姜分析這是魚的牙齒。
“就像這個。”女子道。
席姜點頭,然後迫不及待地問出她的第二個問題:“剛才村長所說,洞穴與潮汐的規律,這些你都是清楚的嗎?”
女子臉色一變,不像剛才那樣從容,她道:“我不清楚,這些東西不是誰都能知道的,記錄的冊子也只能村長能看。”
說完又補了一句:“村長什麽都知道,他說的一定都是對的。”
席姜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村長剛才所說一定有假,這女子是知道的,但她不敢說,一是這些本就不該是她能知道的,二是她崇拜村長,就算村長說了什麽與她所知不符的話,她也認為村長是對的。
席姜沒什麽要問的了,在女子又問了她一個問題後,看着對方意猶未盡的眼神,她随便胡亂問了一個。
正巧二人走到了一片被廢棄的茅草屋前,這些房子比其它的房子小了一些,席姜問:“這些是什麽?儲存東西用的嗎,為什麽廢棄了?”
女子剛還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來:“不是存東西的,是村裏孩子們住的,如今沒有人住了,所以才變成了這樣。”
席姜:“孩子們怎麽了?”
女子:“不是,孩子們沒事,我們這裏最愛護的就是孩子,那是眼珠子一樣的存在,寶貝得不得了。如果沒有了孩子,我們這裏也就滅亡了。”
席姜好像有點明白了:“是新生的嬰兒太少,這些房子沒有了用處嗎?”
女子點頭:“是的,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這裏的嬰孩就越來越少了。”
席姜并不感到新奇,他們在這裏生存繁衍了這麽多年,沒有外面的人進來,自然就會越來越少了。
席姜回到她最開始醒來的那間屋子,女子送到這裏就離開了。
席姜看着床頭的藥瓶,她沒有塗抹,她對這裏還是有所忌憚。
她能感覺到那位老者對她有一種看護小輩的慈愛,但她與他素未謀面,他這樣就很怪。
席姜躺下,東想西想,不知怎麽就睡了過去。
她是被癢醒的,伸手去抓癢處時就醒了過來,發現眼前有陰影,席姜本來就一直處在防備之中,起身出拳。
對方躲掉,并握住了她的拳頭。
“是我。”陳知的聲音。
是你又如何,一樣的危險,席姜心裏道。
“你在幹什麽?”她癢的地方是脖子,自己抓了一把,上面有東西。
“上藥。”陳知陳述事實。
席姜眯了眼:“你怎麽知道這裏沒有問題、這藥沒有問題?”
陳知看着她:“怎麽,這次回去,就把潛北的醫廬拆了?”
席姜反應過來,他做席家二郎時,在淌清苑是有專門的偏院給他做醫廬的,他通黃歧。
“也許正因此藥有礙,你才給我用的呢。”
陳知把藥放在她手上:“擦上明日就好,不擦也就是帶着這痕跡一個月。”
陳知今日與村長暢談了一番後,天夜都暗了下來,在走回這片居屋的路上,他看着還未徹底落山的太陽,與剛剛露頭的月牙,忽覺暢快。
這種情緒是在他聽到村長說,那個他們唯一能離開這裏的洞穴要在三年後才會再現時,就開始了。
一開始時,只是淡淡的,而後堵在心上的某些東西就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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