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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但是沒關系, 陳知又一次在心裏安撫自己。

席姜不看他,他就想辦法讓她看到,反正這裏再沒有別的人別的事來打擾, 她空有一番抱負也不處伸展, 時間一長,她自然就看到他了。

就在剛才,村長帶他去介紹打獵的活計時,他們之間有一場談話。

那是個深談的好時機, 只有他與村長,還不會被席姜懷疑他私下與村長溝通。

“洞穴并不是三年才開一次對吧。”陳知忽然問向走在一起的村長, 他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停。

村長也只是頓足了一下, 然後就像陳知一樣, 重新邁步走路。

他道:“是。”

村長說這話時很自信, 自信來源于這兩日對陳知與席姜的觀察, 與他并肩走在一起的男子明顯對那女娃眼不離人,十分在意。

而那女娃恰恰相反, 一門心思只想着出去,眼裏根本沒有這個男人。

且從救他們回來時的狀态可以看出, 二人當時似有争鬥,并不齊心。

村長相信,陳知就算看出來他在騙他們,也不會說,他是那個想要留下來的。

果然, 陳知道:“她并不好騙,且, ”

他想說心狠手辣,頗有主見的, 但不想村長覺得席覺不好對付,再起了什麽傷害她的念頭,他話鋒一轉:“且這事不好相瞞,村子裏的人總有說漏嘴的。”

村長:“不會,除了我沒有人知道潮汐洞穴開啓的時間與規律。”

陳知心裏有數了,村長果然是個嚴謹的人,他的擔憂又少了一些。

“你除了把我們困在這裏,還有什麽目的?”

村長以為此事要循序漸進,不想陳知如此直接了斷,想來這人在外面絕不一般,面對這樣的人,他如實地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我們村子面臨嬰孩的缺失,再這樣下去,撐不過四十年,這個世外桃源就會覆滅。”

陳知:“覆滅有什麽不好,反正你也看不到了。”

二人這時停了下來,村長看着陳知的眼睛:“我從小生活的地方,我創立的規則制度的地方,就算我閉上了眼睛,我也想我的孩子們能一代又一代地永遠生活在這裏,傳承着這裏的一切,像我活着時一樣。”

陳知看着村長眼神越來越直,迸出不尋常的光來,他知道這也是個貪執之人。他自己也深陷其中,沒有什麽立場來評判別人。

沒有人知道,包括他那些忠誠的手下,以及洞察時事計智過人的胡行魯,都不曾明白他內心真實所想。

只有他的妹妹陳可窺見了一二。

他去告訴陳可,崔瀚與戴氏父子的陰謀,就是想要陳可去通知席家,但她太過糾結,雖最終按照他的心意去那樣做了,卻還是晚了一步。

有好幾個夜晚,他一個人看着沙盤,心裏複刻着将要到來的一場絞殺死戰。無論如何,席家都沒有勝算。

他最終沒有袖手旁觀,他另辟蹊徑,決定直取灤城,但他在情報中做假了。

這才讓胡行魯在發兵時辰上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不得不說胡行魯還是真有本事,任何情況都被他提前想到了,真就差了那麽一點,崔瀚就要在滅掉席家後趕回來了。

但,當那一天終于來到,他們在胡行魯宣布的時辰發兵時,陳知還是感到了焦躁與焦慮,他一直都在想,席姜能逃過一劫嗎?他等來的消息會不會是她的死訊?

也就是在戰場上,手中的刀可以殺人,才讓他的戾氣與憂心沒有突兀地表現出來。

好險,她沒事,還随手送了他一個空城。那樣的情況下,她連南郡都考慮了進去,提前帶走了她的兵。

陳知當時雖陰着臉沉着眼,但心中又輕又飄,明明不是他經歷了死裏逃生,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從那時開始,陳知就明白了,他抗不過他的情【】欲。

他想要建功立業,想要殺上都城,去做到那個至尊位置,掌握着天下,但除此,他卻還有更想要的,淩駕在了這些欲望之上。

一封封來自潛北的密信,每一次他都是既期盼又害怕。

期盼看到她的消息,害怕看到她與武修涵的相處、互動。

他一次又一次在心中暗暗發誓,早晚有一天,他會打敗她,把人關起來,誰都不能再見到她的風采,只有他一個人可以品味她的所有。

所以,他怎麽可能放她去都城與姚芸聯姻,他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面斥胡行魯,雖以他對她的了解,她要殺姚芸取而代之,行夾擊灤城為實,但令他不顧一切快速發兵的原因,只是一個念頭。

攔住她,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抓住她,除了他,她誰都不能嫁。

老天除卻在他兒時比較殘忍,後面一路走來還算順意,如今與她一起落到了這個地方,不信神佛的陳知,真的有想要拜一拜的念頭。

他好像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當然老天爺從來不直接給他,而是會給他機會,他抓住後還要靠自己的努力。

就像現在,他正在為此而努力着。

在陳知思憶過去時,村長也慢慢平靜了下來,眼中執拗的光掩蓋了下去,他認真回答陳知:“你們二人年輕貌美,又是外來的血統,與我們這裏的人一點都不沾親帶故,如果可以,我可以給你們至高的權益,你們可以在村中随意挑選男女,生下更多的孩子,健康且能養大的孩子。”

陳知眼神一凜,村長就明白了,他補充道:“你不會讓那個女娃娃與別人在一起,她是你一個人的,這一點我知道了。但我村中年輕乖巧的女孩還是有一些的,”

說到此,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語速都快了起來:“習屋裏有幾個念書的,馬上就要及笄,模樣雖與你那女娃沒得比,但也是整個村裏清秀可憐的,她們都可以随你挑選。”

陳知眼神還是冷的,且眉頭都怵了起來,他道:“我勸村長收起這些念頭,我能與你達成共識的是,盡量不讓她察覺潮汐洞穴的真相,以及我會與她在一起,至于生不生孩子,生幾個孩子要看天意了。我們的孩子與你的執念無關,只是碰巧達成了你部分的心願罷了。”

村長當然不甚滿意,但陳知自願留下來,且願幫着他把那女娃子也留下來,這第一步的目的至少已經達成。

其它的,慢慢來吧,這世上又能有幾個男人在明明有選擇的情況下,能長久地只對着一個女人。現在不過是新鮮期,過了這個時期,不用他說,這男子自己就會按他所設想地去做了。

這場與村長的談話沒有第三人知道,此刻,陳知看着席姜,聽她說她習慣了與他為敵,他對席姜道:“我能理解,但你要明白,在這裏我是你的盟友,是值得信任的幫手。”

席姜點了點頭,她是不知道陳知與村長說了什麽,也不知陳知心裏在想什麽,但她謹慎防備的本能,讓她對陳知有所保留,那些沒有告訴他的她所了解的情況,起到了攪亂陳知計劃,暗中保護自己的作用。

陳知點到為止,他從石頭凳上起身,囑咐席姜這碗草藥汁對她真的有好處,還問她想吃什麽,明日獵來。

席姜只道:“不用費心。”

陳知滿面溫和,離開了席姜的茅草屋。

就算是盟友,他溫和親善得也有些過了,席姜看了一眼藥汁,還是沒有喝下去。

她躺下來閉上眼,忽然,她又把眼睛睜開了,陳知不會是,對她還未忘情?且他并不急着離開這裏?他與她的目标并不一致?

一連串的問題砸進席姜的腦中,她不想高估自己的魅力,過度自戀,但無論上一世的宋戎還是這一世的宋戎,是因為什麽死的,她心裏明鏡一般,是情關難過,為她而死。

一次是上一世她死後,一次是今生她舍棄了他之後,宋戎皆做出了同樣的選擇,走向了同樣的死路。

無論是上一世的自我放棄哀痛而亡,還是這一世被她背叛過一次不長記性,最終死在她手裏的結局,席姜都不能騙自己,她并不是全靠謀略才智贏的宋戎,更多的是利用了他的感情。

而這之後的陳知與武修涵……

她想得有些遠了,席姜收回思緒,開始想眼下。

眼下的陳知有沒有可能,也是一個過不去情關的男人,在聽到村長說他們要在這裏呆三年才有可能出去後,他是否就沒想着要如何出去的事了。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要說是陪她去找出路,為什麽他一路過來表現得不積極,甚至有些遲鈍。

明明以他的頭腦與心智,他該是比她看得更多想得更透更有行動力的,如今卻總是在意一些吃喝這些生活上的細節,面對她時,溫柔溫良地也不似他們互為仇敵的情況。

席姜感到手指冰涼,這份涼意一直涼到手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若真如她想的這般,那豈不是說,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不僅沒有盟友,反而多了一個勁敵。

八十三

席姜一下子睡意全失, 她坐了起來,看着床邊徹底冷掉的草藥汁,因她動作太大, 藥汁在碗中晃動形成旋渦, 盯得久了,似能把人吞噬進去。

第二日,阿美帶席姜去往習屋。

可以看出,整個村子對孩童的重視, 這裏的屋子比起村長住的都要好,桌子椅子也不是其它地方拿石頭簡易做成的, 而是伐了木, 用打磨好的木材做成的。

孩子們穿得整潔簇新, 頭發也梳得幹淨利落, 無論男孩女孩, 個個目中有光,看向席姜的眼神都是天真與好奇, 不畏懼閃躲。

他們被教養的很好,這是席姜對習屋中孩子的印象。

阿美也識字的, 她有時也要在這裏教孩子們,但她要管的事情比較雜比較全,并不會一直在這裏。

席姜因昨夜對陳知的猜想,想早日找到辦法出去的意願更加迫切,她只要不教孩子, 就會湊到阿美身邊幫她做事。

幾天下來,她與阿美的關系越發熟絡, 甚至在知道阿美獨住時,她有意無意地提起, 在外面的世界會與小姐妹們圍爐夜話。

阿美不明白什麽意思,席姜解釋給她聽,阿美笑道:“那不就是晚上不睡覺,聚在一起說小話。”

席姜:“是,我們那裏,小姐妹之間是這樣的。”

阿美眼中忽然冒出柔光,她道:“你是想家人和朋友了吧。你才剛來,會感到孤單是正常的,待時間長了,會交到新的朋友的,我們這裏的人很友善的,慢慢你就知道了。”

席姜發現了阿美的特質,一個能共情別人的善良的人。

果然,阿美下一句就是:“今天晚上你來我那裏吧,從我那個屋門能看到月亮,我們可以在月光下說說話,不用怕黑漆漆。”

席姜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可以嗎?不打擾你吧?”

阿美:“當然可以。”

當晚二人結伴去吃飯,路上有人攔住了她們,是一位健碩的青年。

阿美介紹道:“這是阿術,這是,”

“我知道,她叫席姜。這個,給你。”阿術說着把手中一只帶血的灰兔遞到席姜面前。

席姜:“給我?”

阿術:“嗯,你流鼻血,要吃這個。”

這幾日,陳知他們打回來的都是鹿肉,席姜在外面就不太吃得習慣這個東西,想來是太躁,她連着流了兩日的鼻血。不想被這個青年注意到了,這是特意給她打了兔肉來吃?

阿美接過免子,心裏在想,真是個傻大個,一整個連皮帶血的死兔子拿來做什麽,她還能生嚼了不成。

“血刺呼啦的,我先收着了,回頭交給廚裏,讓他們做了。”

這時,這個叫阿術的青年才反應過來,臉上有些不好意思,補救道:“回頭,你還想吃什麽我再給你打,山裏還有一種果子,長在峭壁上,可甜可香了,你要不要吃?”

阿美瞥了他一眼,這還要問,直接摘了送來不就是了。

阿術在他們村裏特別受女人的歡迎,每到晚上,他是想去哪個屋子就去哪個,從來不會被女子拒絕,阿美從來沒見他對誰獻過殷勤,所以才做成了這樣。

席姜這時已經明白這位阿術是什麽意思了,這也是她晚上要找阿美了解的事情之一,他們這裏關于男女相處、後代繁衍,是怎樣的一套規則。

這裏的女子大多都是自己獨居,但她也曾看到過,在早上,有男子從獨居女子的房中走出來。

這讓她發現,除卻找出路,在這裏她還有別的事情需要面對與考慮。

與阿術分開,席姜與阿美坐在一起等待發飯,沒一會兒陳知過來,手中端着的碗放到了席姜面前:“兔肉,沒有鹿肉那麽躁。”

又是兔肉,席姜擡頭一楞。陳知解釋道:“你小時候一吃鹿肉就流鼻血,吃這兔肉吧。”

她根本不記得還有這樣的事,原來她是因為小時候吃鹿肉流過鼻血,所以後來才不怎麽吃這樣食物的嗎?

陳知又說:“你還想吃什麽,我回頭獵來。”

這話與剛才那個阿術說得差不多,阿美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倆。

衆目睽睽上,席姜接受了這份心意,表示了感謝。她把兔肉分給阿美,阿美不要,說是別人給席姜的,她不能吃。

席姜一邊吃着兔肉一邊在想,從陳知這幾日的表現來看,他真的有問題。

不說他與那個阿術說得做得差不多,就說他打獵這幾日,她故意不問他有沒有去探查其它出口、探查的情況如何。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陳知還就真的什麽都不說了。好像他們就屬于這裏,就該在這裏生活一樣。

還有村長,他不是說,這裏從來不是按需分配,講究人人平等,得到的食物與物資都是一樣的,就連那個阿術也只是拿了死兔子給她,并不敢做熟後在這樣的場合拿給她。

而此刻,陳知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讓她吃獨食,村長竟是一句話都不說。

席姜眯了眯眼,像是被兔肉的熱氣熏了一樣。難道,村長與陳知達成了什麽共識?

這頓飯吃完,席姜按約定,去了阿美的屋子。阿美的房子與她的朝向不同,确實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月亮。

就像席姜想的那樣,這樣的夜談能夠拉近距離,也能聽到更多白日裏聽不到的實話。

阿美比席姜大,她以前有過孩子,但孩子沒有養大,她自己也因為那次生産而傷了根本,再也不能生養了。

後來她的男人病死了,那男人對她很好,她不想再找別人,按村裏規則是不允許的,她深埋此念頭沒有說出來。

可巧,因為她沒有了生育價值,村長不允許她再占用其他男子的精力與時間,讓她自己獨居了。

這正合了阿美的心意,但村長替她惋惜遺憾,為了補償她,把她帶到身邊,讓她做些輕松的工作,因為會寫字,村長就把一些整理書錄的工作交給了她。

席姜想,可能就是那時阿美發現了潮汐洞穴的秘密。

這幾日的接觸,席姜知道阿美是個聰明且細心的女子,村長可能是小瞧了她,不認為她能從繁複冗長的文字記錄中窺到奧秘。

這才第一夜,席姜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她問起今天的阿術,由他展開了對這裏更深的了解。

“你是說,村裏所有的男人女人不會成親,只要互相願意誰跟誰都可以同床?”席姜雖能想到一些,但聽到阿美說出來還是感到震驚。

“外邊不是嗎?”阿美也表現出了驚訝。

“外面是要成親的。”

“你說的這個成親,是指一男一女之間不能再有別人了嗎?”

席姜搖搖頭:“男的若有權有錢,會納很多女人。但女人不可以,除非和離除非喪夫,她們才可以找下一個男人。”

阿美想了想:“那還不如我們這裏呢,我們這裏的女人是可以擁有數不清的男人的,我們是自由的。當然,你看到那些一男一女住在一起的,像以前我與我男人那樣的,也是我們共同的意願,村長是不管的。”

席姜看着阿美:“我問你,那不想要男人的女人呢,她們可以像你和我這樣獨居嗎?”

阿美:“獨居可以,不要男人不行,這是村裏的規矩。”

席姜:“那何來自由。”

阿美:“我們這個村子要想長久存在下去,我們的子孫要想繁衍下去,自然還是要有規矩管着的,像我這樣不能生養的才可以做到真正的獨居。”

席姜不想再說了,這是村子的現實,哪裏的人都一樣,若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都将對現實屈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這也是席姜無論多麽厭惡權力,也想要爬上去得到它的原因。

席姜換了話題,輪到她說起自己的事情。

她說了她幼時失母,說了她才剛失去了父親與兄長,阿美果然善良,不知要怎麽對她好,拿出她自己存的幹果子,那是她晾曬的幹果,數量不多,且晾曬時間又長,她很是寶貝着,自己都舍不得吃。

但這會兒,她都拿了出來,要席姜吃。她說,吃些甜的就不會難過了。

席姜的心腸早就在兩世的經歷裏硬得像石頭,難得她會為了一個陌生人柔軟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讓她從來到此處開始第一次感到了放松,第一次沒有一門心思都撲在離開這件事上。

她躺在阿美的身旁,被月光照着,感受着夜裏微涼的春風,難得享了半刻輕松。

快要睡去時,聽阿美問她:“那個姓陳的男人,你們在外面就認識吧。他對你可真好,跟我男人對我一樣地好,比起阿術你肯定會選他吧。”

席姜的睡意一下子就沒了,她想說我誰也不選,又覺得在這裏說這樣的話沒有意義,幹脆沒有出聲。

唉,真可惜啊,若阿美不提陳知,她今夜将會不帶着心事與思索入睡,會睡一個輕松的好覺吧。

阿美沒得到回音,她自己也困了,閉上了眼。

今夜注定是睡不好了,席姜這邊剛睡着,就被吵醒了。

有人跑了進來,叫醒阿美與席姜:“快別睡了,村民找你們呢。”

席姜與阿美已經聽到了外面的動靜,阿美問:“什麽事?”

來人看了席姜一眼,只道:“快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席姜心裏一緊,怎麽好像與她有關似的,她趕忙出了阿美的屋子,朝場中走去。

越過人群,就看到地上捆着一個人,席覺認得,是那個叫阿術的。

陳知拿着繩子的另一頭,居高臨下的站着,他身後坐着的是村長。

席姜一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村長對她笑了笑,招招手:“女娃子,來。”

席姜向前走了幾步,走過人群,來到村長面前。

還沒等村長說什麽,陳知開口問她:“去哪了?”

席姜:“去阿美那裏說話,然後睡她那裏了。”這話不是光回給陳知的,也是給村長聽的。

陳知:“去哪裏玩了都不要緊,要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在你房中看不到你,我很擔心。”

席姜看了一眼被綁的阿術,問:“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陳知不語,村長道:“是我沒有把話說清楚,我要是早知道你們是未婚夫妻的關系,會馬上通知大家的,也不會鬧出這樣的誤會來。”

未婚夫妻?席姜猛地看向陳知,陳知也在看着她,面色沉靜,眼神深沉。

村長又說:“你們可能對我們這裏的規矩與習俗不了解,我們這裏早就不講究成親結婚了,只要男女雙方看對了眼,男子是可以去到女子房中求愛的,今日這事是個誤會,正好我在此做個說明。”

村長說着站了起來,面向大家道:“陳知與席姜是外面來的,與我們這裏的習俗不一樣,這女娃子是有主的,從今往後,除非他們分開,否則別人不要肖想。”

村長這話讓席姜的臉色越發不好看,感覺自己成了一個物件。

她已明白發生了什麽,陳知去了她的屋子,沒見到她卻見到了想與她同床的阿術,一時就把人綁了,鬧到驚動了全村。

陳知把繩子松了,阿術本來對陳知就很欣賞與佩服,他也是狩獵隊的,他覺得陳知身手好,還有耐心教他們,對這位新加入進來的外來人印象極好。

村長已經把話說明白了,既然是這樣,他男子漢大丈夫,不做搶別人女人的事。

席姜看到,陳知笑着與阿術說了什麽,阿術又是那副不好意思的樣子,抓抓耳朵走了。

村長也開口讓大家散了,沒一會兒,場中只留下陳知與席姜二人。

八十四

席姜的臉色并不好看, 陳知像是看不到,他溫聲道:“送你回去。”

席姜沒有動,陳知很好說話地又道:“總不能在這裏說吧。”

是的, 他們是該談一談了。這幾日他去打獵, 她忙着與阿美打好關系,說過的話沒超過三句。

席姜斂了神色,忍了忍,跟上了陳知。

回去的路上她都在想, 若陳知真瘋了,瘋到要放棄外面的所有想與她長久地生活在這裏, 她該怎麽辦?

殺了他嗎?想到這個可能, 席姜在陳知身後的眼神都變了。

這時, 陳知忽然回頭, 席姜立時收心, 但他還是停下了腳步,徹底轉過來面對她:“在想可惜簪子沒在手上嗎?”

說着, 他把她的簪子拿了出來,遞到她面前:“還給你, 用來防身也好。”

席姜把簪子收回,他說得有道理,這勉強可以當個利刃。

席姜拿回簪子,走去了陳知的前面。陳知看着月色下席姜的背影,低頭垂眸。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這個時間不長,他最終擡起頭來, 而後追上了席姜。

此時席姜剛走過籬院,陳知來到她身後, 堵在門前擋住了夜光。

席姜轉身見此,不由向後退了一步。

陳知淺笑了一下:“你現在是在害怕嗎?這可真稀奇,你何時怕過我啊。”

席姜不怕陳知與她鬥智鬥勇,不怕厮打搏殺,這些他們之間都發生過,但她現在确實有些怵。

她怕剛才村長所說的那些是陳知與他商議過的心照不宣,是陳知心中真正所想。

就在她全身緊繃地等着看陳知要說什麽時,他忽然嘆了口氣,說道:“權宜之計罷了。”

席姜一口氣緩緩吐出,緊繃的神經與身體稍稍放松了一點,又聽陳知說:“你也知道這裏不比外面,沒有婚約禮法的約束,在這裏繁衍與生存是最重要的,且這個村子已經開始面臨,孩童早亡嬰孩不足的情況。”

他說着看了一眼她的床:“今日那個男子若不是恰巧你不在,難不成你要拿床頭的簾繩勒死他嗎?一名壯年勞動力的損失,對于這個村子意味着什麽,你該知道。恐怕不等找到離開的方法,你就已經被廢手廢腳地關起來,做村長手中的工具了。”

他看席姜并沒有覺出此事的嚴重性,接着說:“若不是恰巧我在此處,就算你今日不在,焉知他明天不會來,焉知後面不會有別的男人來,你能對付幾個,村長又能容你到幾時。”

席姜知道陳知說得都是對的,她也不是不知此事的嚴重性,比起別的方法,确實拿他們是外面定義的未婚夫妻來說事更保險,更一勞永逸。

但這個前提得是,真如陳知所說,這只是權宜之計,是在騙村長的。

她最怕的是,她自認被騙的是村長,其實是別人聯手在騙她。

陳知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他還是那個溫和寬容的語氣:“就算我在騙你,這不是什麽權宜之計,是我對你有所圖謀,那又如何呢?最多不過是把我們當成是一對,再過分些,需要我們同住一個屋檐下,難道你覺得我會對你做什麽,會強迫你嗎?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不會有實質的事情發生的。”

陳知說着輕輕一笑:“再說,這對你來說一點都不難,當初騙我去南郡送死前,你不一直都在這樣做嗎,假裝對我有情,時時都在對着我上演濃情蜜意。”

席姜不理他話裏的揶揄,她在想陳知所言的真實性與可行性,他口才好,他腦子快,她不能被他給繞進去。

最終想了想後,她抓住了重點,無論他的真實目的是什麽,他想要的是什麽,他都不會強迫她。

席姜看向陳知,直刷刷望進了他的眸子裏,她看到了他瞳孔的變化,感受到了他情緒的波動。

他對她沒有忘情,他還想要她。

因為這份想要,所以他才不敢讓她惡了他,就像他給她單獨打吃食,從醒來後就不再對她惡狠狠,沒有了打殺的樣子,反而溫柔得如同當初在席家一樣,都是因為想要喚回她對他的那份舊情。

情愛好麻煩,上一世她栽在了這上面,這一世雖都是看着別人一頭栽下去,但她也同樣心有戚戚。

“你的意思是,我們以後要以未婚夫妻的面目示人?”席姜終于肯說話。

陳知:“現在這樣就好,我主動些,你随意。”

“你天天去打獵,有沒有出口的線索?”席姜還是問了。

陳知:“确如村長所言,并沒有,林中甚至連活水都沒有。”

這是實情,他确實探查了,雖然為的不是出去,而是斬斷這個可能。

“你呢?在習屋與阿美那裏查到了什麽?”陳知問她。

他能知道她要在阿美那裏探得點什麽,一點都不稀奇。

席姜道:“沒有。”

此時二人心裏想的一樣,‘就算有,她也不會說的’。

陳知點了點頭:“折騰了半宿,你休息吧。”

他說完轉身離開,擋住的夜光重新漏進來,席姜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回到床上去。

權宜之計嗎?她不知道陳知說的有幾分真,但至少他還願意與她維持表面的平和,這就還好。

思緒紛亂,在一堆亂線頭裏,席姜決定找到明線。那就是,明日是習屋孩子們休憩的日子,她不能什麽都不做,她要再去趟他們來時的地方,那裏通着集中吃飯那裏的小溪。

小溪是流動的,在這個連個鳥都飛不進來,仿佛被定身的地方,所能見到的流動的東西只有這一條小溪了。

天一亮,席姜就去了,一個人去的。

她沿着溪流一路走回到村中,果然是相通的,她還發現村中婦人洗菜洗衣都是在這條小溪中進行的,她立時回去從阿美給她的一堆衣服中拿出了兩件,重新回到小溪邊。

她從來沒自己洗過衣服,只得現學,照着婦人的樣子捶打。她的心思沒在衣服上,是借此來觀察這條小溪,以及小溪周圍環境的。

就在席姜忽然想到什麽的時候,身後伸過來一只手把她的衣服從石頭上拿了起來,她一驚,雖知心中所想無人能窺見,但還是面色一緊。

陳知一楞:“你這麽緊張幹什麽?在這裏誰還會搶了你的衣服。”

席姜暗暗控制自己的表情:“你吓我一跳。”

陳知沒說什麽,他挽起袖子別起褲腿,把她手中的棒槌也拿了過去,然後蹲下,用力地砸了下去:“你幹不來這個,以後都是我來,你不要做這個。”

他力氣大,幾下就砸好一件,席姜根本來不及對他這個行為說什麽,就發現了一個更大的問題。

誰會只帶兩件衣服來洗?看溪邊的婦人,哪個不是拿着一筐,只有她單拎了兩件就來了,其中還有一件連身都沒有上過。

她大意了,她哪知道他會出現在這裏。

難道今日不僅是孩子們歇學,他們狩獵隊也休息嗎?

她不知陳知有沒有看出什麽,也許他認為女子的衣服就是要洗得勤一些,就是明明看着很幹淨,但上了身就要拿來洗一洗呢。

席姜希望陳知會這樣想。

就在她想這些時,陳知把第二件也洗完了,他問:“就這兩件?”

席姜找了個理由:“嗯,我屋裏沒有竹筐,不想拿太多。”

陳知拿出腰間的砍刀,快速砍了一根竹子,幾下削完,又幾下編完,一個簡易的竹筐就呈現在眼前。

“先湊合用,回頭給你編個結實的。”陳知說着,把那兩件濕衣服放進了筐中,抱着朝村裏走去。

席姜跟了上去,想接回來自己抱,但他不讓,還是那句話:“你不要做這些。”

他把東西放下,在院子裏架起了晾繩,把濕衣服抖開攤平,然後固定在了晾繩上,動作熟絡麻利。

明明他孩童時也是個貴公子的,後來又是在席家被當成公子養大的,可見他東逃西躲那些年,過的是與之前生活有着巨大反差的日子。

他是想到了自己的無奈與被迫,所以才不讓她去面對無奈與被迫嗎?

陳知做完這些,只對她說了一句:“別忘了晾幹拿下來。”就離開了。

席姜看着他徹底離開,立時走回屋中,她開始找東西。

好在她在習屋教孩子們,可以拿到紙。這裏的造紙工藝很差,所謂的紙很厚很糙,但是能寫字、能用。

她把一張不規則的紙張的邊角裁下,這樣明天她還可以把這張紙帶回去,不會出現物資短少的情況。

這些邊角有五六塊那麽多,每一塊都沒有她巴掌大,但已然夠用。

剩下的,她看了看桌上的蠟燭。這裏的蠟燭是燃在竹筒裏的,是取了樹膠汁加上不吃的動物的油脂熬煮而成的。

雖看着簡陋,但與外面的蠟燭使用起來沒有差。

席姜看着外面的天色,現在還不到點蠟的時候,她已經在洗衣服這事上大意了一回,不可再不謹慎。

到了晚上,她把蠟燭點起,小心地收取着蠟皮,把她寫好的一張殘紙用蠟皮封了。确保萬無一失,沒有漏掉的地方後,她把此物收了起來。

轉天,她在習屋教完孩子們,不能再以洗衣服的理由去往溪邊了。

好在,今天是阿美分飯,她去幫忙。分廚的地方也緊靠着溪水,她趁沒人時把東西投了進去。

溪流的方向帶着她的東西朝東邊飄去,那是她來的方向。

席姜對于溪流的觀察與推測,雖現在潮汐洞穴還未現身,但這條溪水應該是能通往她來時的深潭的。

她想,席家軍與陳家軍都是知道她與陳知奔去了哪裏,在他們失蹤的這些日子裏,他們一定會發現潭水的。

若是她運氣好,老天助她,讓她的人發現此物,她就能與外界聯系上了。就算運氣差一點,讓陳知的人先發現了,那也不怕,至少外面的人都是希望他們出去的。

若是運氣更差,沒有人發現,那也沒有什麽,她又不會損失什麽,反正她是不會放棄希望與嘗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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