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團子

第4章 團子

他壓着眼睛看着瑟瑟發抖着舉高手擋着臉的“少年”,忽然招了招手:“過來。”

“什、什麽?”

白岩嗫嚅着問,他縮在最角落,只露出一雙驚恐的雙眼,他兩只瘦小的胳膊抱着膝蓋,盡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楚骥長眉皺得更深。

他厭惡所有沒用的人,尤其是白岩這種膽小懦弱的,但凡世家中有這樣的子弟,都不敢讓其面見帝王,生怕觸怒了他的黴頭。

楚骥耐着性子,低沉道:“孤---我說,過來。”

他叫自己過去,白岩卻更不敢動了。

剛剛男人是要殺掉他的,殺意甚至沒有絲毫的掩飾,現在叫他過去,還能是什麽好事嗎。

白岩坐立不安,他緊抿着嘴巴,欲蓋彌彰的閉上眼搖頭。

“我、我不過去,我不會動的、對、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

白岩胡亂的道歉。

他高熱還沒退下去,雪白的臉悶出兩團紅色,小胳膊小腿,脆弱的好像碰一下就會碎掉。

楚骥沒有太多耐心,他從床榻上跪坐起身,大掌只是一撈,輕松就抓住爬着試圖逃跑的少年。

白岩驚呼出聲,他憋着一口氣,用力扒着地面,嗓子裏發出哭腔。

要是被這個惡魔抓住,他就要死了!

少年像只小烏龜一樣胡亂撥動着手臂和兩條細弱的小腿,期間還不小心蹬了楚骥好幾腳,男人眉頭緊皺着,略顯狼狽的低呵了一聲:“停下!”

楚骥自幼身份尊貴,逐鹿天下,所遇對手就算不是一國之主,亦是能動搖國都根基的王族大臣。

他黑着臉看着掌心下撲騰個不停的少年,一種離奇的以大欺小的感覺從心底升騰起來。

白岩才不管他在想什麽,趁着楚骥松動的瞬間,如同滑溜的小泥鳅一般從男人的掌心下掙脫出去,瞬間又縮回了原來的角落,他顫巍巍的收回腿,把自己又團成一顆球,尖尖的下巴緊緊抵在腿心,紅腫着眼睛盯着男人,像是一有動靜他就要再跑。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楚骥握掌成拳,臉色更黑了。

帝王之賜,生死都是君恩,他還未曾見過敢在他身前躲避的人。

“陛下、陛下?您可是醒了。”

殿門忽然被敲響,江德滿深知裏邊這位近期脾氣不受控制,連敲門的力道都是精準算計好的,聲音更是恰好只能剛剛讓醒着的人聽到。

楚骥從警惕又可憐的少年身上移開視線,冷聲道:“進來。”

“哎,奴才來了。”江德滿谄媚的聲音緊趕着響起。

楚骥自床榻上起身,他身高九尺,長及腰的墨發披散,縱然只穿着亵衣,看起來仍然威勢逼人。

白岩心髒撲通撲通的跳,他仿佛一只受驚的兔子,男人有一點動作都要抖一下,然後更努力的把自己往角落裏塞。

如果這是一場夢,絕對是噩夢。

白岩甚至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他看不清周圍有什麽,也聽不到除了男人以外別的什麽東西“發出的聲音”。

他恐懼的睜着雙眼,戰戰兢兢的把自己縮在角落。

楚骥餘光瞥到他的動作,意味不明的移開視線。

江德滿和宮人悄無聲息的魚貫而入。

“陛下,早膳已經備好了,太大人今晨便入宮了,已然候了一個時辰,您是先移步膳房,還是先……?”

宮人安靜的為帝王穿衣,江德滿逮着空隙,一邊回禀,一邊謹慎的注意喜怒無常的帝王的情緒。

每次在信息素紊亂之後,是楚骥最為暴虐的時候。

江德滿十分謹慎,楚帝卻沒像他想象中一樣大發雷霆,甚至看起來脾氣比昨天還好了幾分,只語氣平淡的問了句:“世子情況如何。”

江德滿一愣,然後更小心了,躬身回道:“回陛下,昨日世子領罰後未曾離宮,正——正跪在宣陽門外。”

楚骥眉頭一皺,厲聲道:“成何體統,把他帶過來。”

宣陽門是百官上朝必經之路的殿門,現下正是上朝時間,楚祈宣跪在宣陽門外,就是要罪己。

江德滿趕緊應道:“是,老奴這就着人去請世子。”

楚骥表情仍然不算太好,他皺着眉,擡手止住領命的小太監,又冷聲道:“宣太醫替世子診治後便把他送出去,別叫孤看見他!”

江德滿連忙應道:“是,陛下。”

楚骥仍在怒氣中,他餘光看向角落的少年,因着他剛剛幾句稍帶幾分怒氣的呵斥,少年縮得更緊了,好像一顆雪白的小球。

楚骥側目向江德滿,目光審視着他的表情,忽然問:“你可看見了什麽。”

江德滿愣住,不知道帝王出于什麽心思,捏緊心肝,戰戰兢兢的回答:“回陛下,老奴愚鈍,只、只看見您。”

楚骥神色晦暗,來往宮人和江德滿都沒有異狀,所以這名“少年”,只有他能看到。

他陰沉的看了眼死命縮在角落裏的“東西”,最後揮揮袖子:“宣太河均來。”

男人邁開大步,江德滿趕緊跟在身後,一邊快速囑咐身邊的內侍:“還不快去宣太大人觐見!”

咕咚咕咚的聲音和雜亂的腳步聲離得遠了點。

白岩小心翼翼的擡起一點頭,從手臂和膝蓋之間的縫隙偷偷去看。

男人的身影已經走出去數十尺,白岩咬着嘴巴,松松緊繃的肌肉,剛準備偷偷溜走,但是下一秒,他忽然睜圓眼睛。

驚訝的不只有白岩,還有已經快走出殿外的男人。

楚骥狂傲自負,并沒有太把毫無威脅力的少年放在心上。

觀這東西的行動,更不可能對他造成任何一丁點的威脅,所以才直接離開寝宮。

邁出殿門的那一刻,腳邊風速快速流轉,楚骥下意識的伸掌,肅殺的精神力在殿前瘋狂席卷開來。

宮人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在強大的信息素威壓下瞬間跪了一地。

“陛下饒命。”

楚骥臉色黑沉,他大掌曲起,看着像是虛虛抓籠着什麽。

白岩差點吓暈過去,他艱難的用手抓住掐着自己脖子的大掌,搖着頭,從嗓子眼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不、不是我,不是我自己過來的。”

少年白淨的臉上糊滿了眼淚鼻涕,紅彤彤亂糟糟的一通。

楚骥嫌惡的揮開手,髒兮兮的團子瞬間咕嚕到黑暗中,重重砸了一下。

白岩後背泛上劇烈的疼痛,他滿眼都是恐懼,但是瑟縮着用小手抵着地面,哆哆嗦嗦的堅持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白岩是被一道莫名的力量扯到男人身邊的。

他瑟縮的看着面色陰沉的男人。

男人目光十分狠辣,似乎在打量他所說的話,過了一刻,又或者更久,男人才站直身體,面無表情的大步離開。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知道他們又撿回一條小命的江德滿連忙起身跟上,一邊壓低聲音道:“還不都快趕緊起來!”

宮人低着頭,戰戰兢兢的挨個起身。

白岩擦了擦眼睛,因着男人又往前走,剛剛那股牽扯的感覺又出現了。他咬着嘴巴,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努力跟上男人的步伐。

楚骥不喜坐轎,他身高九尺,邁開步子行走時,宮人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白岩就更加費勁。

在宮人秩序的腳步聲中,少年跌跌撞撞的動靜格外明顯。

任誰被一個不知名的東西纏上都會生出煩躁,更別提楚骥是一名不算有耐心和仁慈帝王。

在殿前等候的太河均隔着老遠就看見帝王的黑臉,站在他身側的楚祈宣擰着眉,愧疚的低下頭:“太大人,勞煩您了。”

太河均側頭看了他一眼。

楚祈宣堅持要見楚帝一面,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後背的長袍被血浸濕了一大片,他沒讓宮人扶着,臉色因為失血蒼白的可怕。

太河均移開視線,低聲道:“就算為了您自己着想,世子務必不要在陛下面前再提都江候府。”

楚祈宣默默點了點頭。

“陛下到——!”

內侍官尖銳的嗓音在殿前響起,兩人整理好衣衫,跪下行禮。

男人沉着臉大步從他二人身前走過,語氣很不好:

“不必跪了,進殿。”

太河均頓了下,從容的收回行禮的動作,跟在帝王身後。

楚祈宣踉跄了一下,沒跟着起來,低着頭跪在原地。

男人忽然停住步伐,回頭。

楚祈宣仰頭,語氣低落:“皇叔,侄兒知錯,皇叔務必保重龍體……”

楚骥頭也沒回,冷聲道:“都是死的嗎!派人送世子回府!”

楚祈宣一僵。

跟在楚帝身後的江德滿應道:“是,陛下。”

他招來兩個小太監,低聲對楚祈宣道:“哎呦我的殿下呀,陛下現在正氣在頭上,您這又是何必呢。”

楚祈宣被攙扶起身,神色怔松,苦笑着道:“皇叔不想看見我,待皇叔召見,我再來認錯。”

江德滿唏噓一聲,知道這位勸不住,也沒再多說,只揮揮手,吩咐兩個小太監道:“快些個送世子回府,精細着點!”

“是,公公。”

兩個小太監連忙應聲。

江德滿目送着宮人送世子離開,看一眼殿內,神情又苦澀起來,對着殿外侍候的宮人低聲斥道:“都老實警醒着點!仔細你們的腦袋。”

太河均邁進紫宸殿時,正遇見被宮人帶出來的楚祈宣。

楚祈宣面色蒼白的朝他點了點頭,太河均微一颔首,神色未變,直到邁進殿內,徑直便撩袍跪了下去。

禦臺上,男人神色未變,道:“起來回話。”

“臣不敢起。”

太河均規規矩矩的跪着,聲音落地可聞:“陛下,臣懇請陛下宣召坤澤宮。”

正在給帝王斟茶的江德滿手一抖。

楚骥表情沒什麽變動,他接過茶,又随手放在桌上,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殿內。

“你是要做朕的主。”

“臣不敢!”

太河均牢牢貼着地面:“陛下之需,臣萬死不辭。”

帝王低着頭,神情莫測。

江德滿上好茶點,自發的弓着身縮到後邊當隐形人。

殿內氣氛仿佛一觸即發。

“咔。”

紅絲楠木桌下忽然發出一聲輕響。

太河均頓住了,江德滿表情也愣了一瞬,視線僵直的移動到帝王身前的桌木下。

“嘎吱咔咔——”

更大的聲音緊接着傳了出來,仿佛有什麽微小的東西在悄悄行動。

江德滿額上浮出豆大的汗珠,腳軟着要跪下:“陛下、老奴死罪,這就查看……”

不管是人,亦或者是動物,在帝王用茶的桌子下出現,這簡直是能要了他們腦袋一萬次也死不夠!

在江德滿哆嗦着要去查看前,帝王忽然語氣十分不好的說:“退下。”

江德滿一怔,随後趕緊帶着宮人撤下去。

跪着的太河均表情凝重,疑惑的喊了聲:“陛下……”

楚骥打斷他,忽然問:“你聽到了。”

太河均一愣:“臣——臣聽到了。”

楚骥從知道自己犯了錯,挨挨擠擠縮在桌角哆哆嗦嗦的團子身上挪開視線,沒什麽表情的看向太河均。

“那麽,你可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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