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初見
第3章 初見
深夜,江國宮燈火通明。
十八王爺楚然連夜遞上請見奏折。
他和楚祈宣在武門碰上,楚然一看見楚祈宣就隔空用手指點了點他,楚祈宣避開視線。
楚然見狀更氣,壓着聲音大罵:“你小子是活得太順遂了!”
楚祈宣只沉默不語。
楚然拿他着實沒辦法,只能憋着一口氣。
楚帝寝殿還亮着燭火,候在寝殿外的江德滿一見到他倆,急忙躬着身趕過去,行了個禮,壓低聲音道:“見過二位殿下……”
“江大人與我叔侄二人客氣什麽。”
十八王爺側手擋住嘴,試圖打探一下他皇兄的心情:“這麽晚來叨擾皇兄,江大人,也不知皇兄是否……”
江德滿滿臉皺紋都擠起來,避而不答:“哎呦,我的殿下啊,慎言,慎言。”
江德滿這個老滑頭,伺候他皇兄十數年,當真是成了精,半點差錯也不出,楚然也只能讪讪停下話頭。
兩側宮人安靜打開殿門,露出黑壓壓的殿內一角。
江德滿一甩拂塵,壓低聲音說:“二位殿下,請吧。”
楚然頹然擠了下嘴,無可奈何的和楚祈宣一并進入寝殿內。
殿內安安靜靜的,只有燭火時不時發出的噼啪聲。
隔着屏風,楚然和楚祈宣一道躬身行禮。
“皇兄。”
“請皇叔安。”
“嗯。”
屏風內傳來男人寡淡的聲音。
楚然小心直起身體,他身側的楚祈宣則直接撩開衣袍,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請皇叔責罰。”
殿內沒有任何動靜。
燭火從屏風西側一直映到尾端,楚祈宣跪了整整半個時辰,直到新點的一波燭火漸漸暗了,圍帳內才傳來宮人走動的輕微動靜。
楚然動作不明顯的擡擡站得酸軟的腿,表示關心:“皇兄,政務也不急在這幾天。”
圍帳被宮人打開,系在梁上,露出書案後的男人。
男人身着紫黑色的內衫,墨發只用黑簪束起,披散在寬肩上,多了幾分松散,如同将栖的虎象。
他聞言,看了眼賣乖的兄弟,放下奏本,語氣平淡的說:“朕不看,難道指望你來看嗎。”
十八王爺立刻神色讪讪,躬身說:“臣弟知錯了。”
楚骥冷冷瞥過他,放下狼毫:“江德滿。”
“是,陛下,老奴來了。”
守在殿外的江德滿聽見動靜,連忙應聲,帶着宮人進殿,有序的着人安排鋪床準備洗浴。
寝殿內忙碌起來,楚骥就像沒看見跪在地上的楚祈宣一樣,從座椅上起身,立刻有宮人過去服侍。
楚然踢了楚祈宣一腳。
楚祈宣頭抵着地面,嗓音沙啞的開口:“皇叔,江郡內勳爵并五品以下官員府皆已搜查完畢,私養家兵有犯上作亂意圖者已盡交皇城司處置。只是都江候府…”
楚骥終于側目,淡淡的看向跪在地上的楚祈宣:“如何?”
楚祈宣咬着唇瓣,頭重重頂在地面上:“都江候府小世子是我母族親眷……先侯夫人更是我母親的密友……我不能看着他出事。”
楚骥笑了一聲:“所以你便濫用私權,可真是朕教出來的好侄子。”
“皇叔……”楚祈宣面色慘白。
十八王爺見狀不對,打圓場道:“都江候膽小怕事,私養家兵多半也是只為了自保。皇兄,你知道祈宣這小子最重情義,那畢竟是先皇長子妃唯一的姊妹……”
楚骥看他一眼。
楚然立刻就蔫了。
楚祈宣唇瓣沒有一點血色。
這是他第一次違逆他的皇叔。
但都江候府于楚帝而言毫無可用之處,倘若今日這趟渾水他不進,今日就是都江候府的死期。
楚骥咬着唇,膝行了兩步,楚然看見他這副要死犟到底的模樣頭皮就疼,提手一躬,就要跪下。
楚骥擡手止住他的動作,語氣已經帶上了冷然:“你倒是重情重義。”
“求皇叔成全!”
楚祈宣死跪不起。
男人手掌突然重重拍向書案,“哐”的一聲巨響,整個書案碎成了粉塊。
楚然心道不好,下一刻就聽到男人的聲音:
“滾出去。”
楚骥揮手:“滾,你既熟識軍法律例,如何受罰,自去領。”
軍職之中濫用私權,按照楚國軍法處置,杖責軍棍三十,禁軍手下,哪怕是楚祈宣這種天級乾元也要脫一層皮。
楚然擡手着急的想說些什麽,楚祈宣已經叩頭回道:“謝皇叔。”
楚骥背過身:“江德滿!”
江德滿立時躬着背,打開殿門請人:“兩位殿下,快請吧。”
楚然面色蒼白的放下手,楚骥做下的決定沒人能改變,楚然也只能閉嘴,恨鐵不成鋼的狠狠掃了一眼領罰還一臉淡然的楚祈宣。
這小子從小被楚骥帶大,文韬武略樣樣都有所成,偏偏冷血這一點沒學來,都江候府的親戚,那都快六服開外的上一輩的關系了,還值得這樣維護。
楚祈宣卻很坦然,叩首起身。
楚骥既然讓他受罰,那證明這件事就此事了,都江候府也安全了。
雖然還沒見過面,也不清楚白岩的秉性究竟如何,但至少他完成了母親的心願,保住了她當年沒能保下的摯友的孩子。
楚祈宣去領罰,楚然一邊罵一邊在外邊守着。
禁軍手下絲毫未留情,三十棍下去,被擡出來時楚祈宣的信息素已經控制不住的渙散外洩。
楚然恨聲錘了一拳頭柱子:“你小子,這條命都賠給那都江候府吧!”
楚祈宣被兩個小太監攙扶着出來,他閉着眼,額角青筋死死繃着,咽下喉頭的一口血,還能勉強笑着對楚然說:“十七皇叔說笑了,于公,侄兒明知故犯;于私,侄兒愧對皇叔教導,……軍法之後,自會再與皇叔謝罪。”
楚骥都不與他計較了,他自己還上趕着要為難自己,楚然幾乎要被他死犟的性格氣死,知道他死不了,震袖離開:“你自己選的路,自己受着罷!”
帝王寝殿一片安靜。
來往宮人都是從楚宮調來侍候楚帝的老人,動作行雲流水間一絲動靜都沒有發出。
寝殿內,江德滿力道适中的按着帝王的額角。
燭火恍惚,映着男人輪廓深刻的眉眼,江德滿謹慎的沒有提起宣王小世子的情況,壓着聲音詢問:“陛下,夜深了,您可要保重龍體呀,可要休憩了?”
楚骥閉着眼,聲音平淡:“你可是覺得朕罰的過了。”
江德滿臉色大變,手一哆嗦,跌跌撞撞跪在地上:“陛下,老奴不敢啊!陛下之決策,老奴絕不敢有半分揣測啊陛下!”
男人緩緩睜開眼睛,他眉頭皺起,一腳踢開跪在身側的江德滿,高大的身軀站起來,冷聲斥道:“嚎什麽,起來。”
“謝陛下,老奴伺候您洗漱。”
江德滿連忙擦着額角的冷汗,戰戰兢兢的起身,一哆嗦,差點又跪下去。
楚骥看得心煩,道:“不中用的老骨頭,滾吧。”
江德滿哽了一下,想說些什麽,擡眼就看見,年輕的帝王在明珠光線下按壓着額角,眼底晦暗不清,滲出血色的輪廓。
江德滿只覺得在緩慢升起的極度恐懼中幾乎失去控制身體的能力,他磕巴着張嘴:“陛、陛下,可要傳召——”
回應他的是帝王輕擡的幽暗眼眸:“朕說,滾。”
“是、是、老奴這就滾!”江德滿不敢再多說,連滾帶爬的跑出殿門。
今日恰逢殿前侍衛長李柳與禁軍統領陳揚當值,兩人皆是高階乾元,察覺到帝王寝宮內陡然溢出來的濃烈信息素,眉頭都緊擰起來,見到江德滿出來,陳揚立刻上前,壓低聲音問道:“江大人,陛下是不是……!”
江德滿擦着額角的冷汗,“二位大人稍安勿躁,陛下已經準備歇下了。”
“歇下?”
陳揚與李柳對視一眼,表情凝重。
哪怕是中庸,都能感知寝殿內濃郁而又滲人的信息素,這意味着楚帝現在正處在信息素紊亂的節點!他需要的是坤澤的疏導,。
可楚帝對坤澤毫不掩飾的厭惡所有親随都知情,江德滿也只能苦着臉道:“陛下未曾有意傳召坤澤宮……只能勞煩兩位大人今晚職守殿前。”
陳揚表情沉重的握緊了佩劍。
“……這是下官們的職責所在,江公公請放心。”李柳朝江德滿抱拳行了一禮。
江德滿抹着額間的冷汗,唏聲回道:“大人們客氣了,老奴還得值守殿前,便先下去準備了。”
李柳點了點頭,目送江德滿下去,才與陳揚對視一眼,低聲道:“稍安勿躁,許是只是今日陛下叫世子氣着了。”
畢竟按照時間推算,距離楚帝上次服藥不過月餘,應當沒有信息素暴動的可能。
更何況精神力強大如楚帝,前二十六年沒有匹配的坤澤對他也沒有多大影響。
可陳揚卻覺得此次情況有些不同。
他的級別比李柳更高一些,能更清晰的感覺到那股磅礴的信息素中蠢蠢欲動的殺戮。在此之前,除了在戰場之上,楚帝從未如此毫無顧忌的釋放信息素。
除非是……他已然控制不住了。
陳揚緊緊握着佩劍,目光十分沉重:“吩咐下去,禁軍務必時刻警惕……若有必要,無需指令,務必速速出宮尋太大人!”
楚帝的精神力太過強大,若真有意外,只憑他們全無辦法抗衡,也只能希冀太河均處的藥物能抵制一二。
李柳看着他肅穆的表情,神色也沉澱下來。
巍峨高大的宮殿聳立在月色中,卷着蕭瑟肅殺的冷風。
今夜或許不會如他們所願一般安寧了。
殿內。
楚骥煩躁的緊鎖着眉頭,寝宮內彌漫着威壓可怖的信息素。
與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這次體內躁動的信息素非但沒有被他壓下,反而開始狂亂的在他腦海內橫沖直撞。
楚骥的精神力太過強橫,普通乾元尚且需要坤澤疏導,而楚骥自分化成乾元以來,親信遍尋天下,也無一能與他匹配的坤澤,暴烈的精神力已經在他體內積攢了十數年時間,只能靠藥物強力壓制。
但楚骥天生尊貴,大權統攬,他不屑于,甚至蔑視這種狼狽的本能控制。
于他而言世上只有兩類人,一類有用,可用,哪怕是他的血緣兄弟。另一類,諸如柔弱不堪的坤澤,便是只能充做“藥物”的柔弱挂件罷了。
他又豈會屈服于本能,依賴“藥物”而活。
白岩是被熱醒的。
他以為自己要死掉了,可夢裏竟然罕見的一片平靜。有一股喧嚣的血腥氣輕盈包裹在他身邊,本能仿佛在告訴他,只要貼近這團氣息,他就是絕對安全的,自從母親離世後,白岩難得睡了一個好覺,直到後頸的酸麻感覺越來越尖銳,白岩打了個哆嗦,顫抖着張開眼睛。
很熱。
這是白岩的第一感覺。
白岩雖然名義上是侯府世子,可實際上侯府的人都知道他這個世子之位不過是個挂名而已,遲早會落在大公子白袍身上。
深宅大院中的勾心鬥角不比話本子上的少,下人都十分會看碟下菜。
白岩沒有都江候的喜愛,也沒有從小一起長大能為他豁出去的親近随從,更沒有為他做靠山的母族,只有一個年歲已大的奶嬷嬷。
他們院子裏的份例一直是被克扣過的,倆人過得節儉,所以也夠使,只是絕對不會像這麽溫暖。
暖洋洋的溫度和淡淡的好聞氣味萦繞在身邊,白岩只覺得全身都是軟麻軟麻的,他眨眨蒙着一層濕潤的眼睛,細白的柔軟手指下意識的抓了下被子。
……觸感有些不對。
白岩怔松着杏眼,茫然的低下頭。
他手指牽着的赫然是一只大手,比他的手掌大了一圈,虎口處有常年拿劍留下的糨子。
這是一個成年男性的手。
意識到這點,白岩有些呆滞的松開手,然後下意識的往後縮。
可他還是晚了一步,白岩意識回籠的時候,只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倒流彙聚在頭頂,可怕的幾乎被掐斷脖子的感覺讓他瞬間嗆得咳嗽起來,力道大的幾乎把五髒咳出來,雙手撲騰着抓住掐着他脖子的大掌。
因為窒息充血,白岩的臉紅得像熟了一樣,眼角不受控制的滲出淚水。
“放、放開我!你是誰!”
白岩試圖睜開眼睛,但是窒息的感覺太強烈,隔着朦胧的淚眼,他只能勉強看到那人的輪廓,其中那雙黯沉的紅色眼眸讓他瞬間回想起前世被刺殺時的猩紅雙眸。
白岩瞳孔瞬間緊縮,脖頸的壓力越來越大,白岩掙紮的動作跟着變小,小手指無力的落在大掌之上。
男人陰冷的眉目突然緊皺起來,下一秒,他猛得松開手。
得到喘息的少年仿佛撲騰上岸的魚,翻過身咳得撕心裂肺。
白岩一邊咳,一邊團着身體,戰戰兢兢的往角落裏縮,他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還糊滿了眼淚,驚恐的把自己堆到角落,抱着肩膀看向陌生的男人。
這不是他的房間。
白岩控制不住的哆嗦,視線顫抖着看了一圈周圍。
他的四周是一片黑暗,但是又有看不見的界限,他現在就靠着一面黑色的看不見的牆,除了眼前這名眼神犀利的男人,一切都是模糊的。
他已經死了嗎?
這、這是地府?
白岩用發抖的手指觸碰了一下脖頸,只覺得火辣辣的疼,甚至把後頸的酸麻感覺都蓋過去了。
“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白岩瑟縮着往死角退,想離聲音的主人遠一些,直到退無可退,才咬着唇瓣擡頭。
男人還維持着剛才的動作,高大的像小山一樣的身體蹲坐在虛無中,面色淡然,好像剛才要把他掐死的人不是他一樣。
白岩用顫抖的、嘶啞的聲音說:“我、我不知道。”
他恐懼的幾乎說不出話,但是卻還記得不能透露自己的信息。
畫本子上曾經寫過,若是叫地府的鬼知道名字,便再也出不來了。
楚骥皺着眉打量着挨挨擠擠縮成一團的少年,少年紅腫着眼睛視線躲閃,不敢與他對上視線,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透明物。
刺殺?
楚骥摩挲着粗粝的指根。
剛剛那瞬間他是想直接掐死人的,管他是刺殺亦或者什麽,死人永遠不會有威脅,但是在他差點捏碎那節脆弱的脖頸的時候,楚骥幾乎在同一時間感覺到了窒息。
作者有話說:
= =,攻前期很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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