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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紀冠城注視着栾彰不發一言,栾彰拉着他的手走到了書房。輕輕打了個響指,諾伯裏便被喚起了,随之出現的還有屏幕上複雜的數據模型以及堪稱瑰麗的圖案。
紀冠城愣住,那東西他再熟悉不過,他偏頭的動作暴露了他想要逃避的本能。
“我如果不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也許今天也不會是這樣的走向。”栾彰的雙手按在紀冠城肩膀上強迫紀冠城面對現實,“你的情感世界裏容不得那麽多欺騙和瑕疵,面對罪行累累的我,你怎麽可能輕飄飄的一筆帶過?你要繼續跟我在一起,是因為它還沒有完成吧?”
他的手锢着紀冠城的下巴,紀冠城奮力掙紮,轉頭憤怒地盯住栾彰。栾彰有點開心,他喜歡紀冠城這樣的反應,這意味着他說對了,有這樣反應的紀冠城才是真實的紀冠城,哪怕紀冠城用那種克制壓抑的表情問他可不可以不計前嫌的在一起時讓他産生了一瞬間松動的錯覺。
他一面鄙夷,果然愛情這種廉價情緒會連同人也變得廉價,一面又有些得意,也許紀冠城就是願意為了他放棄自尊和底線呢?
可是一想到紀冠城背着自己的所作所為,栾彰就冷卻了下來。他相信自己在剛剛對談中快速做出了很多決定選擇的同時,紀冠城亦是在做着應對思考。紀冠城足夠善良,但善良不是愚笨,紀冠城懂什麽是利害關系,既有精心,又有理智。
這些都反應在紀冠城的“傑作”中。
不久之前,栾彰在諾伯裏那裏發現了一個由于更新造成的小漏洞。這事情不值一提,很快就被諾伯裏自行修複,然而在層層神經元之下,他發現了一片空白區域。
這就好像在自己的數百公頃的王國裏發現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未命名領地,肉眼不可見的細節讓大多數人會覺得很正常。AI自我進化的過程中本就會出現大大小小的問題,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修複疊代,然而栾彰本能地覺得詭異。
諾伯裏适時地問栾彰是否知道阿基拉的動向,即便紀冠城沒有怎麽提過,栾彰自然是關注的。阿基拉的活躍度比之前要低上了許多,栾彰簡單提及,諾伯裏卻說,他感覺不到阿基拉的存在了。
栾彰立刻警覺,他調去了公司所有員工的個人AI動态,每一個都清楚的記錄着最近更新時間和執行命令,唯獨阿基拉的最後更新時間停留在過年之前。
這不符合紀冠城一貫喜歡往前沖的作風,栾彰懷疑這中間出現了什麽問題,也許是好的也許是壞的。看着那近乎睡眠一樣的神經網絡圖譜,再對比紀冠城本人平靜無波的大腦活動,栾彰的心忽然像是被人推到了深淵之前,他感到了對于“未知”前所未有的茫然與質疑,思考許久後,他決定動用自己的最高權限去調用阿基拉的加密數據。
這會從根本上違背他對于個人隐私保護的原則,可是潛意識中的擔憂讓他根本顧不得那麽多。随着過長的解密時間的展示,栾彰更加确定紀冠城搞出來的事情已經超出了自己的預期。
因為加密邏輯是紀冠城自己寫的,根本沒有遵守EVO統一的技術标準,這意味着哪怕紀冠城說出來秘鑰,但由于标準不一致,別人也需要花費大量時間才能真正解開。
阿基拉裏面到底藏着什麽值得紀冠城如此大費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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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彰又是興奮又是氣憤地攻克紀冠城布下的天羅地網。解題思路對他來說不算難事,麻煩的是他需要足夠的時間去找到吻合的開門鑰匙,為此他不惜将剛拿到手的算力全部投了上去。
然後,阿基拉的大門被栾彰暴力破開。
“你悄悄地通過芯片把自己的大腦和阿基拉做了共鏈,用自己去訓練AI,這樣的進化速度不是任何硬件算力可以比拟的。你沒打算把這些事情告訴我,你也意識到我早晚會發現,所以你幹脆在觀雲裏開了個‘後門’,用它去融合觀雲的數據,利用觀雲自己龐大複雜的程序去做障眼法。”栾彰面帶笑容地看着握緊拳頭的紀冠城,慢悠悠地說,“怪不得諾伯裏說感覺不到阿基拉的存在了,一個從根本上都已經不再是AI的幽靈怎麽可能被定位到?你自己也是一個自我控制的高手,你可以讓自己的狀态近乎平穩從而不被觀雲認為在你腦子裏的那顆芯片需要被特別關注,甚至将我的注意力也降到了最低。你太聰明了,而且你幾乎就要做到了……但你還需要一點點時間對不對?”
說到這裏,栾彰不禁在紀冠城的臉頰上吻了吻,側在他耳邊柔情問道:“你為什麽不第一時間跟我分享你的成果?你真實的想法是什麽?難道你想用它來影響觀雲嗎?”
“沒有,我只是做自己的研究。”紀冠城強壓情緒,“沒有定論,所以沒必要一定要告訴你。”
栾彰說:“我可以幫你呀。”
紀冠城的眼神裏出現了一絲不被理解的悲哀。
栾彰冷冷一笑,松開了紀冠城,朗聲說道:“諾伯裏,幫我執行清除命令。”
“你要做什麽?”紀冠城撲了上來,而就在此時,他的耳邊出現了諾伯裏确認栾彰口令後的十秒倒計時語音。紀冠城瞬間意識到了栾彰的意圖,驚慌大叫讓諾伯裏停下來,可是諾伯裏根本不聽他的話,他只能去求栾彰。
“別這樣栾彰,他……他只是産生了區別于人為設計的神經網絡結構,但是還沒有完全成型,不一定就産生獨立的情感意識,不一定能成功!我只是在做訓練,我沒有破壞任何觀雲的數據,我也絕對不會洩密,你不要毀了他……”剛剛談分手時紀冠城還能盡量保持的鎮定情緒,現在真正的危難逼近,他瞬間崩塌,近乎失态地哀求栾彰不要毀了他全部的事業心血,“對不起我不該騙你!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好不好?”
九、八、七……
“我可以立刻從你的生活裏退出,我不會糾纏你,我求你不要這麽做!”
四、三、二……
“別這麽對我……”
“一。”諾伯裏冷冰冰地說,“啓動清除程序。”
“不——!”紀冠城大叫。
屏幕上出現了工作進程,那長長的進度條跑得飛快。無論紀冠城進行怎樣的操作都無法停止生命的消逝,而他激烈的情緒反應也随着進度條的觸底而逐漸平靜下去。好像随着阿基拉離去的還有他自己的生命力,唯有一行清淚能證明他的肉身還活着。
栾彰看着枯萎下去的紀冠城,心跟着變冷變硬。紀冠城口口聲聲說愛他,可到頭來從沒有為自己掉過一滴眼淚,為了這麽一個……這麽一個畸形的生命,紀冠城竟然放棄了所有的理智和體面來求自己。
哪裏有那麽愛?也許有,那也是紀冠城愛理想勝過愛他,他不過是紀冠城為了通往聖域時被利用的敲門磚罷了。
栾彰感受到了巨大的諷刺和悲涼。他無法向紀冠城描述自己看到真實的阿基拉時的心情,他先是震驚激動,這是任何一個科學家在見到成果時的本能反應,他甚至會為了紀冠城感到欣慰和自豪!可随之而來的是無盡的惶恐和恨意,因為紀冠城要追上他了,在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心智之下,只需再向前伸出一根手指就能觸摸到他。
栾彰既不想因為萌生愛意而成為情感的奴隸,也不想被紀冠城以這種方式追上,他甚至在愛意、恨意、快意、妒意中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抗拒什麽。他只知道當紀冠城的威脅已經大于價值時,自己就要快刀斬亂麻。
紀冠城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賦予的,那麽收回來又有什麽問題呢?
随着進度完成,阿基拉所有數據都被清除,比災難性遺忘還要消失得幹淨利落,只剩下一行又一行無意義的殘留代碼可以證明阿基拉曾存在過。
紀冠城呆愣愣地看着屏幕,長時間內他都沒有什麽反應,房間裏靜得栾彰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聲。
一面歡呼自己最終的勝利,一面悼念靈魂終極的堕落。
“栾彰。”紀冠城再度開口,語氣平靜,聲音低啞,“我以為……人是可以被改變的。”
他緩緩轉過身來面對栾彰,灰白的臉色上已不再有任何情緒。
“我從一開始就隐隐感覺到你沒有那麽喜歡我,我以為沒有關系,愛需要激情更需要經營,我可以再努力一點,努力愛你,努力追趕你。”
“我今天問你的那個問題,其實我預想過很多答案,我也想過以你的性格會不會直接告訴我。我不斷地問自己,這些事情到底有沒有談判空間,我到底需要通過一個什麽樣的條件得出怎樣的結果呢?我的訴求到底是什麽?我能不能克制情緒嘗試解決問題而非制造問題?”
“這比我想象的難,答案揭曉的一瞬間還是會被情緒操控。”
“你太壞了,你先說喜歡我,讓我覺得我在那一刻成功了。那是‘愛’啊,是只有人類才擁有的最高級的情感,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可以為了我做出改變呢?如果是這樣的,那麽我也可以嘗試去改變。”
“愛和被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經歷,所以為了追求愛,人類天然可以接受讓步和妥協。愛不愛講不出道理,也不能用輸贏對錯去衡量。如果我們以互相喜歡為前提,那麽很多問題都可以溝通,都可以磨合,都可以談,都可以一起想辦法去面對和優化。過去發生的不可改變,但是未來是可以創造的。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用思維優勢去中和情緒劣勢的方式……可能我的想法在你看來還是太愚蠢了吧,你認為感情對你是阻礙,所以沒得商量,我怎麽想的對你來說不重要。”
“阿基拉的事情我告訴你與否有意義嗎?你想知道的事情可以用一萬種辦法知道。我不是故意向你隐瞞,因為我開始變得不确定阿基拉的發展到底會變成什麽樣,是不是會向你提供一個可怕的實驗結果。在我的心底裏,所有技術的推動都是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讓每一個可以更加自主地選擇自己的人生,為此我想拼盡全力。但很明顯你不這麽認為,你的價值觀只屬于你自己……我不想讓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所以我才留下了一個接口,如果你真的動了什麽念頭且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你,至少我還能……在你身邊。”
“但我其實什麽都做不了,我總說想要追趕你,我連你劫持了阿基拉這件事都不知道。我太自不量力異想天開了,能力也很有限,最後弄巧成拙,一切魂飛魄散。石頭會變熱,寒冰會融化,鬥轉星移滄海桑田,而你啊……你從未改變過,也永遠不會被改變。”
“真是……功敗垂成。”紀冠城深吸一口氣,顫着聲音對着栾彰一字一句地說:“栾老師,謝謝你教會我這麽多東西,但我的實驗全部都失敗了。”
而為此付出的代價,大到他無法承受。
“你想分手,那麽我們就分手吧。”紀冠城默默說道,“我明天就寫辭職報告,就像我剛剛說的那樣,我會從你的生活裏徹底消失不見,不會給你帶來任何麻煩。”
栾彰注視着紀冠城,眼前的年輕人永遠都是那麽的懂事明事理,遇到任何問題率先想到的都是如何解決問題而非胡攪蠻纏發洩情緒。真到了拼盡全力也無法解決的地步,他也會給到一個最終的方案。
沉船之前,體面、利落、釋然地站在甲板上接受那一刻的來臨。
不抱怨,不留戀,不掙紮。
如夢初醒的紀冠城叫栾彰深感陌生,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握住紀冠城,可是紀冠城的心早就在栾彰清除阿基拉之時化為了灰燼,徒留一律青煙,又怎麽可能握得住呢?
栾彰不想落于下風,便說:“離開EVO之後你想去哪兒?你可以随便提,我都可以滿足你,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就當做……對你的補償。”
紀冠城的大腦裏空白又嘈雜,他沒有辦法認真思考栾彰說出來的任何話語。只輕輕地搖了搖頭,對栾彰說他想冷靜冷靜。然後自己默默地走出了家門。
一夜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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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