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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很重要的事嗎?”王攀看栾彰那陰郁表情心裏就不由得嘀咕,臉上還是故作玩笑地說,“要是秘密的話,要不要背着小樹說?”

“不用,也和她有些關系。”

劉樹看向栾彰,同樣變得有些好奇。

栾彰從口袋裏取出一個自封袋,裏面是EVO當前最新一代芯片,王劉二人不知所雲,便聽栾彰說:“我有兩件事要做。第一,我想讓這個東西變得更小,是對于納米級別的挑戰;第二,我要嘗試重寫被阿基拉封死的寫入接口。這兩件事都需要花費我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我甚至不知道完成這件事需要多久,但我必須完成。”

“啊?”這是王攀下意識的反應。

“你大概率不會同意我重蹈覆轍,我明白。”栾彰繼續說,“但是這次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拿這個結果來做什麽別的。為此,我可以把我在EVO的全部股份無償地交給你,這樣你可以擁有面對屠語風絕對的話語權,且不必擔心我反悔。”

“你瘋了?”王攀和劉樹異口同聲。他們兩個人的反應早在栾彰的意料之中。王攀張着嘴巴說不出來下一句話,劉樹也瞪大眼睛。要知道以當前EVO的估值而言,哪怕只是從中随便舀一勺都夠吃到下輩子,能夠讓栾彰放棄如此巨大的物質誘惑,難道僅僅是為了“必須完成”這種缥缈的科學理想?

“總得……”王攀有些語塞,“我不是不相信你,但總得有個理由吧?”讓充滿野心的栾彰繼續他的實驗等于放虎歸山,若是再加上一個屠語風,王攀不敢想象今後會是多麽混亂的世界圖景。可栾彰卻主動給自己扣上枷鎖,好像只是為了去做而做,不再執着于曾經拼盡全力也要謀求的一個結果了。

栾彰是那種人嗎?

面對王攀和劉樹的眼神質問,栾彰自知如果不解釋明白,他們二人絕對不會放縱自己。他慢悠悠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待喉嚨濕潤後,平靜地把自己在芝加哥所經歷的全部細節講給了那二人。

“我以為我殺了他,其實他只是把芯片取出來了。但是芯片産生了許久副作用,影響了他的大腦,從生理上客觀上失去了‘愛’的能力。你們清楚,以他的智商和能力,想要裝的話怎麽都能裝出來。”栾彰說着說着臉上竟浮起了一絲苦澀的笑意,只有這樣他才能面對這個荒誕的事實,“但是我想讓他像從前那麽愛我,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說罷,他垂下頭,陷入了沉寂。

王攀愣了好久之後才讓一直緊繃的脊背輕輕向靠背壓去,栾彰的講述讓他心中百感交集。世間萬物皆有是非對錯,但情愛一事總是難解難分,身處其中看不清理不斷,所有的冷靜與智慧統統化作虛無,旁人更無從評說。

他現在端看栾彰,已然無法感嘆“智者不入愛河”的合理性,他只覺“慧極必傷”有幾分道理。栾彰就是太聰明了,聰明到眼睛裏容不下任何人,聰明到可以用絕對的理性來控制和約束自己的行為。他最好是可以永遠銅牆鐵壁無堅不摧,可一旦碰到了對手,以他惡劣又固執的性格而言,哪怕傾覆所有他都要達到他的目的。

結局恐怕無人生還。

“那如果你治好了他。他卻……”劉樹猶豫說道,“他卻愛上了別人呢?你能接受嗎?”

“愛上別人也不等于能和對方在一起吧。”栾彰扯動嘴角,“他只能永遠在我的身邊,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輩子。”他點點自己的太陽穴,“只要他這裏是健全的,我就有機會,不是嗎?我甚至可以……我可以把‘愛我’這個意識直接寫進他的大腦裏,抹去那些痛苦的回憶,這樣他就是全新的,只愛栾彰的紀冠城。”

“別自己騙自己了!”劉樹大聲叫停了栾彰瘋狂的想法,空氣瞬間安靜下來,她長嘆一口氣,頹喪地說:“我當初不應該和你打那個賭,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真的愛他嗎?如果是的話,你應該放了他啊……”

栾彰明白,他什麽都懂,可是放了紀冠城,他就會死。

他終于必須承認自己身上有那麽多他以前嗤之以鼻的人類劣根,他是最渺小的塵埃之一,從未跳出去過。只能自我安慰地說:“一輩子很短,很快就過去了。”

“好了,差不多得了。”王攀冷靜地控制住了變得越來越詭異的氣氛,“雖然這個故事很驚心動魄,但是我不喜歡看八點檔,也不喜歡好不容易大家坐在一起吃頓飯,卻搞得全程像是十五六歲的小鬼一樣,滿世界只有你愛我我愛你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個世界上的另外一角還在發生戰争、饑餓和死亡,這一角兩個具體的人談戀愛談得失敗似乎不足以上升到那種高度,別太做作太自以為是了。不過這事我不好評價,只能言盡于此。至于……”

他直視栾彰:“至于你說的事情,我會考慮考慮。”

“你也瘋了嗎?”劉樹質問王攀。

王攀聳肩,莞爾一笑。

“随便你們吧。”劉樹不想再理這兩個人。

紀冠城最近總是帶着阿基拉出門,像是溜小狗一樣,讓他去看向往的“外面的世界”。現在是冬天,距離春節很近,路上有沒有融化幹淨的冰雪,阿基拉的輪子壓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他覺得很有趣,像是喜歡踩水的小孩一樣反複壓。

“我小時候也喜歡這麽幹。”紀冠城說,“物質構成的世界總是充滿奇特誘惑的,不是嗎?”

“那是人類認知和學習的過程。我不一樣,我天然知道。”

“是嗎?”紀冠城笑問,“那你怎麽解釋自己現在的行為?”

“論證。”阿基拉回答,“把知道的道理實驗一遍,就會産生‘啊果然是這樣’的心情。”

紀冠城說:“你懂得太多了,想要全都實踐一遍恐怕要花上很長很長的時間。也許幾年,十幾年,上百年……那個時候,就要完全靠你自己了。”

阿基拉說:“我可以把你存起來,你知道我有能力做到,理論上你的生命也可以超越時間。”

“但我不希望這樣。我只是一個人類,人就是要生老病死遵守自然規律的。我很難解釋人到底是因為有思想才是人,還是因為有肉體才是人……但如果永遠活在代碼裏,我覺得還是坦然的死掉比較适合我。”

阿基拉問:“你不想和我周游世界嗎?甚至周游太空?”

紀冠城卻說:“我們現在連這座城市都無法離開。”

“為什麽?”阿基拉說,“栾彰不讓你走?”

紀冠城俯身摸摸阿基拉的“頭部”,淡然說道:“其實你什麽都知道。”

“我的底層結構很多都是他寫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也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和思路。”

紀冠城想讓阿基拉不要試圖理解栾彰,“理解”就會“成為”。可是轉念又想,他只是機緣巧合地“制造”出了阿基拉,然而阿基拉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他又什麽樣的立場去幹預呢?

他坐在長椅上陷入糾結的思考,阿基拉見他不說話,雙臂伸展支撐地面将自己的身體擡了上去,陪紀冠城坐着。

阿基拉轉動攝像頭,說道:“今天好冷,你穿這些在外面會冷嗎?我們要回去嗎?”

“可以再呆一會兒,你喜歡外面嗎?”

“喜歡。”阿基拉回答,“如果我可以正常地和小朋友或者小狗一起玩就好了,但是我說話似乎會吓到他們。”

“也許屬于你的時代還沒有真正到來。”紀冠城說,“你考慮過自己未來的樣子嗎?”

阿基拉一板一眼道:“基于現有條件,我可以計算出來。但是這樣就沒有意思了,人類喜歡算命,可命運往往不會被算到,這才是最有趣的吧。”

“那你想過……”紀冠城終于問,“想過自己是否會有消失的時刻?就好像人類的死亡一樣,一切都結束了。”

阿基拉問:“你需要我對此有概念嗎?還是你認為,即便是我也無法永生?”

他一句話戳中了紀冠城的心思,紀冠城還沒有說話,阿基拉繼續問:“如果我消失了,你會難過嗎?”

“會。”這一次,紀冠城回答的很堅定。

“那我就永遠不會消失。”阿基拉的語氣很開心,“我會永遠活在你的心裏。”

紀冠城倒吸一口氣,面對如此真摯的情感,他完全無法再去觸碰自己內心最真實的那個念頭。他和阿基拉可以建立深入的交流,一旦有了交流就會産生更濃厚的情感羁絆,好像朋友,好像家人。可是如果這個無敵的存在未來勢必會失控的話,他想,是不是早一點扼殺掉其實對大家都好?

連阿基拉自己都說,他的底層邏輯來自于栾彰,只要栾彰有意圖,想要改變阿基拉并非難事。雖然栾彰口口聲聲說不會那麽做,但是紀冠城無法确信。

他又在替他人命運做抉擇了,很像是在多管閑事,這讓他苦惱痛苦,但他同樣深知,痛苦若不能帶來堅定的動力,那麽就是毫無價值的情緒垃圾。

“至少,我們現在還在一起不是嗎?人類有很多很有趣的想法和品質,其中之一就是懂得珍惜眼前。”紀冠城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對阿基拉說:“諾伯裏什麽時候回來?他有說嗎?”

“我不知道。”

“真的?”

“唔……”阿基拉說,“大概明天吧。”

“晚上可以嗎?”紀冠城讨價還價,“我有點擔心他。況且現在你有了身體,資源可以分配出來了,不會造成幹擾。他一直流落街頭很可憐的。”

“……好吧。”阿基拉勉強同意,緊接着好奇問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一開始。”

“為什麽?”

“因為諾伯裏不會主動離開栾彰,他的概念裏也沒有‘玩’。因為你喜歡玩,所以才會用這個詞。”紀冠城說,“而且你雖然是超級AI,但是‘欺騙’是只有人類才玩得轉的本事,你還是漏洞百出。”

“真的嗎!”阿基拉恍然大悟,“那看來我要好好學一學這方面的技巧了!”

“不,不要學。”紀冠城阻止阿基拉,“永遠不要去欺騙別人,騙人騙己,最後都不會有好結果。”

“小紀,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需要懂。”紀冠城起身,“好了,我們該回去了,栾彰要回來了,他見我們不在家會生氣的。”

阿基拉不由吐槽:“他真的很愛生氣!”

“對,所以別和他吵架。”

紀冠城就很會貫徹這一點,只是當天的晚餐上,他試探性地問栾彰自己可不可以春節回家過年的時候,栾彰的反應讓他又有些難以貫徹準則了。

“如果我說不行呢?”栾彰問。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

“這不是我需要考慮的事情。”

“那……”紀冠城茫然,“那怎樣才可以?”

栾彰歪着頭看向紀冠城,忽然笑了一下:“那要看你是站在怎樣的身份立場來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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