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76章

紀冠城慢慢地垂下了眼睛,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都沒能回答栾彰。阿基拉慢慢地來到紀冠城的腳邊碰了碰,他的思緒被扯了回來。還未開口問話,客廳就傳來了諾伯裏的聲音。

“我……我回來了。”諾伯裏小聲說。

紀冠城終于松了一口氣,看來阿基拉還是有聽他的話的。阿基拉在地上轉圈,開心地問諾伯裏:“好耶!你終于回來了,在外面玩得怎麽樣?有交到很好的朋友嗎?”

諾伯裏簡短地回了“還好”兩個字就不再吱聲了。準确來說,是紀冠城跟他聊天他不會回答,但是阿基拉問他,他會語氣克制地答上一兩句。紀冠城端見此狀心中忐忑,想必是AI之間也存在食物鏈關系,阿基拉對于任何AI而言都是最頂端的存在,他甚至可以控制其他的AI的生或死,所以諾伯裏既不敢招惹阿基拉,也不敢違背阿基拉。

阿基拉讓他“出走”,他就必須要消失一段時間,可是阿基拉是為了什麽,紀冠城不知道。他僅能理解為是資源擠兌,但是這個想法也不能完全站住腳,因為阿基拉本身就可以随意調配資源。

紀冠城不敢往深處去想——人類無法控制超出自身認知的力量,同樣,也無法制造超出認知的事物。如果阿基拉擁有了人類的優點,但同時也擁有人類的缺點呢?比如自私、比如嫉妒……再高尚純潔的人都無法逃脫這些欲望,那麽一個基于人類設想和意識而存在的超級生命呢?

紀冠城不由自主地看向栾彰,栾彰正擰着眉頭望向客廳的一角,他始終沒有說話,可那蹙眉出神的模樣說明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并且大腦快速組織起了思考。這讓紀冠城十分不安,晚上睡覺前一直坐在床邊發呆,連栾彰坐在他一旁都沒有反應過來,燈滅時吓了一跳才回神。

頓了片刻,紀冠城蹑手蹑腳地鑽到了栾彰身邊。栾彰順手摟過他:“怎麽了?”

“沒什麽。”

栾彰輕輕扭過頭,找到紀冠城的氣息所在。紀冠城說:“你春節假期有其他安排嗎?”

“沒有。”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紀冠城繼續說,“……這樣也可以看着我。”

栾彰故意問:“那你要怎麽跟父母解釋?我們是什麽關系?”

“我可以幫你訂好酒店,每天都去找你。”

“說得好像假釋期報道。”栾彰松開紀冠城背過了身。紀冠城知道栾彰并不同意這個方案,只好說:“那我該怎麽辦?我也沒有很聰明,想不出來兩全其美的辦法。我們雖不是戀愛關系,可實話實說未必會有人相信,只會平添猜忌。我今後不可能跟任何一個人在一起,卻讓他們因你的存在認定我喜歡男人……這對他們而言,對我而言,甚至對你來說都是不公平的。有些傷害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他好像也為栾彰着想了很多,栾彰卻并不領情,動作幅度極大地轉過身來冷聲問道:“難道你沒喜歡過一個男人嗎?”他有些嘲諷,似乎提醒紀冠城,過去發生過的是無法磨滅的,既曾踏入過那條河流,便再也不能清清白白地抽身。

“喜歡。”紀冠城陳述地說出了這個字眼,“是喜歡過的。”

他的直截了當讓栾彰有苦難言,他深知這世間只有一種情景可以讓一個人直面充滿傷痕的失敗情感,就是完全不在乎了的時候。

栾彰覺得自己犯賤,“紀冠城不在乎他”這件事分明早就知道了,何必一次又一次舊事重提?他嘴上是在提醒紀冠城,可實際上是在反複提醒自己很多東西已無法挽回了。他是被抛棄墜入輪回深淵的堕神,雙手用力的抓,抓住的只有一團虛無的空氣。

眼前是無盡的黑暗與恐懼,他害怕作為一個人,卻必須要學會做一個人。鑄造凡胎要一刀一刀在骨頭上刻磨,把內裏掏空碾碎換上新的血肉,要徹底舍去幾輩子的流光溢彩,即便經歷千辛萬苦,都無法确保能做成自己想做的那個人。

否則,人魚公主在擁有雙腿那一刻時就應該和王子在一起,而不是最後化為泡影。

等清醒時,栾彰已經按着紀冠城的肩膀将他壓于身下,他無法在黑暗中捕捉紀冠城的表情,不受控制地低頭吻住了紀冠城。

他好久、好久未吻過這個人,幾世一樣久,可當他再一次這般用力地吻時,時間全部被壓縮在一起成為虛構的概念。

他擁有現在,也只有現在。

和一個無法産生過多神經遞質的人做這種事對紀冠城來說是一種折磨,他本能地推拒栾彰,直到栾彰下探,紀冠城的反抗就顯得有幾分無力了。

曾經的栾彰很喜歡這樣對待他。他起初不太能理解,畢竟這種服務行為對于一個高傲的男性來講是頗具有讨好和下風意味的,後來他才漸漸明白,這對于栾彰而言亦是一種控制調教的手段。

享受即是沉溺,沉溺的人是沒有自主選擇權的。

紀冠城像是被栾彰握在掌心的冰,冰凍得手指發麻,一旦他化出水來時,低溫也就不算什麽了。紀冠城掙紮側身,并攏膝蓋,栾彰的手掌夾在其中感到了拒絕的阻力。他從背後摟過紀冠城,嘴唇正貼在紀冠城的脖頸處,氣息撓在上面,紀冠城搖頭說:“我不想這樣。”

“大腦可以控制情感,但無法控制欲望。”

栾彰在紀冠城頸後的疤痕處輕輕啃咬,“你可以說你不想,可是然後呢?你想做忠于道德情感的聖人,可以,都可以,那就把它當成一種等價交換吧。我可以讓你回家,也可以自己去找地方住,不出現在你家人的視線裏……所以你告訴我,然後呢?”

然後紀冠城閉上了雙眼,放下了攔住栾彰的手。

栾彰貪心,這時卻顯得格外小心翼翼。他想極力證明有些快樂不必以愛為名去追尋,人就是這樣,可以找到很多自圓其說的理由。他可以讓紀冠城為了他繃緊身上每一寸肌肉,手指用力攪着床單仿佛竭力扣住懸崖上的縫隙以免跌落,但是欲望這東西又沉又重,脆弱的壁壘根本禁不住重量的捶打。他只能不住地下滑,被崖底深潭裏的巨獸用尾巴卷起沉浮。

栾彰喜歡叫紀冠城坐在自己身上,喜歡看紀冠城這種迫不得已的主動姿态。他的雙手虎口可以契合的卡在紀冠城的腰側,讓紀冠城在不脫離他控制的有限空間裏擺動。紀冠城忽然揚起脖子,而後脫力的前倒,在即将壓到栾彰時勉強用手臂撐住了自己,臉頰僅距離栾彰幾厘米。

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栾彰的臉頰上。栾彰撐着紀冠城好叫他雙手卸力,慢慢抱着他翻身,然後去開燈。紀冠城“別”字還沒說完,陡然出現的光亮刺得他躲了起來——哪怕只是一盞小小的床頭燈也叫栾彰清楚的看到,紀冠城哭了。

這個時候哭實在是太過危險,既叫人憐愛動情,也難免會被解讀成一種變态的獎勵。在這樣雙重刺激之下,栾彰更加無法輕易放過紀冠城,他幹脆就着光亮與紀冠城面對面進行下一輪,紀冠城用手臂蓋住臉頰,悶聲求饒:“把燈關上好不好?求求你了……”

“是不想看着自己被一個根本不愛的人侵占。還是……”栾彰艱澀問道,“還是不想看見我?”他撥開紀冠城的手臂,強迫對方直視自己。紀冠城眼中盛滿淚水,臉頰被眼淚留下劃痕,他的表情中既有歡愉,又有痛苦,他被栾彰弄得失去力量無法掙脫對方的質問,最終難以自持地說:“我是不想看見這樣的自己。”

紀冠城在回來的第一天就向栾彰表示,即便沒有愛意,如果栾彰需要,他也可以與栾彰親熱。現在看來,他那時實在是大言不慚過于自信。他能做到靈魂與欲望統一,但做不到靈魂與欲望割裂。他在栾彰這裏越是得到快樂,他便越覺得難堪。

栾彰俯下身輕輕吻了吻紀冠城的眼簾,說道:“可我卻很想看。”他扯過紀冠城的腿,紀冠城大叫了一聲試圖往回抽,可他不敵栾彰強硬,很快就陷入了和栾彰相同的頻率節奏。

卧室高級大床無論多麽劇烈的晃動都沒有動靜,只有布料之間窸窸窣窣的擦蹭聲。與之相對比的是人的聲音,從原本的壓抑逐漸變得失魂,夾着啜泣和崩潰。待紀冠城大腦空白之際,栾彰把他抱到了立鏡前,兩人側躺,他的胸口貼着紀冠城的後背,手掌慢慢拉起紀冠城的腿。他是惡劣的,紀冠城越是不想看,他就要讓紀冠城看得清清楚楚。

但凡紀冠城想要逃避,勢必都會扭過頭去,這樣紀冠城的氣息就全都落在了他的鼻間。他用力呼吸,氣息中所帶着的獨屬于紀冠城的信息密碼逐一解鎖着栾彰的神經系統并緊密關聯,變成一對一的鎖和鑰匙,其他人再也無法參與其中。

感情的擁有是主觀判定的,身體的契合是客觀存在的,縱然兩人各懷心事,也不妨礙擁有了一次盛大的愉悅撫慰。一直持續到無法分泌出一滴液體,無法支配一寸肌肉,無法調動一絲神經,身體的保護機制強迫他們進入休息狀态,溫度才漸漸恢複平常。

吵鬧的手機鈴叫醒了栾彰,栾彰還壓在紀冠城身上,不情不願地伸手去找手機,剛一接通就是王攀劈頭蓋臉一頓質問。

“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半了,距離開會時間已經過去了快半個小時。請問……你他媽人在哪兒?”

栾彰的大腦還沒完全進入狀态,茫然地問:“什麽?”被他壓着的紀冠城也逐漸意識蘇醒,可是眼皮都懶得擡起來。栾彰聽着王攀在對面臭罵,不想費力擡頭,幹脆枕在紀冠城的肩膀上。

等王攀罵得差不多了,他才懶洋洋地說:“你改天吧,我今天不想去上班了。”

“啊?”王攀頓時大腦短路,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栾彰說自己不想上班,這種史無前例的發言所帶來的震撼對王攀而言就是三個字。

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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