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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長大的人難免競争。

從西瓜的第一口争到試卷上的最終得分。他們輸贏摻半,在相互陪伴的童年裏,視彼此為最大的對手,偶爾也覺得是天敵和克星。

基于此,在大小事上低頭都很難。自尊不允許,争搶好勝的勁頭只會越挫越勇。

道歉是稀罕事,主動求和更是讓人瞠目結舌。

不過江玿在心裏暗爽,表情也忍不住得意起來。

趙逾走到她身邊。裝看不見的本領在這一刻無法奏效,所以陸一幟疊在江玿手上的手指被過來的男生輕輕移走。

毫無分寸的,又令人惱火的。

趙逾說:“怎麽動手動腳的?你都已經犯了死罪了。”

死罪當然是開個玩笑,他的語氣也輕松到像在開玩笑。

眼睛看過來,暗藏刀鋒的心思完全掩不住。

陸一幟的手指粘膩,趁着被拉開,于是往旁邊甩了甩。

江玿探測氛圍的雷達一向不太準,只當趙逾過于死板,例行公事一樣将“死罪”的說法下了定論。

她說:“什麽呀,都是說說的。”

況且她剛才已經打算原諒陸一幟了。

“什麽死罪不死罪的,呸呸呸,天天把’死’挂在嘴邊不好。”

笑眯眯的眸子沒斂去,趙逾轉過頭說:“那我們去吃飯吧!”

新官上任三把火,去了個認生的陸一幟,來了個熱情到無邊界的趙逾,熟稔得貫徹好上一任陸一幟的角色,把“一起長大”的這份情誼和關系落實到底。

他真覺得取代了陸一幟,也真的覺得坐穩了江玿身邊的位置。

拖着女生的手肘要出門,江玿別扭地回頭去看。

陸一幟站在那,陰沉着臉,一言不發。

“等等!”江玿拖住腳步,對這種逾矩的拉扯有些抗拒,語氣為難,“我好像……不是很餓。”

“那怎麽行?!”趙逾像個勸說吃飯的大使,頗有點剛開學不由分說帶着江玿去吃飯的陸一幟的味道,尤其他還說出了陸一幟總說的警句,“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到點了,多少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提畫筆呀!”

他說得有理有據,江玿半推半就的笑容被利落的忽視。

冰淇淋沒吃完,拿到手上化作一團。

指尖空了,那支可惜的冰淇淋還是被陸一幟拿走扔掉。

指腹黏糊糊的觸感讓人難受,幾乎是出于本能的,習慣了在家飯來張口的樣子,江玿把手一伸。

陸一幟拉住了她。

不同于手腕和手肘,拉住手掌,掌心交握時,會有股奇異的力量湧入。

他們是成年人了,很少像小時候那樣不顧時間和場合地牽手。男生女生需要避嫌,而手是第一道關卡。

這一刻,主動的人自願摘掉一顆闖關成功的星星,折身而返,像屠龍城裏的騎士回頭去找公主。

趙逾拉不動江玿,嘴上還是侃侃人就該吃飯,還得按時吃飯,碳水對人體的好處以及身體健康的重要性。

上升到這個程度,旁邊的人仍不為所動,他轉眼去看,江玿猛然被一道力氣帶走。

一個踉跄,差點以羅曼蒂克的方式跌進陸一幟懷裏,她警惕着剎車,卻忘記了還牽在一起的手。

陸一幟把她拉了回來,明知故問:“你去哪?”

江玿也說得理所當然,“我沒去哪。”

明顯不被當回事的趙逾皺起眉頭,“你們搞什麽?”

牽在一起的手被擡起。

他們各自沾到了冰淇淋融化的膏體,在交疊的皮膚上塗抹成粘合劑,粘住江玿和陸一幟,也粘住他們一開始沒有拿出來用的标簽。

陸一幟學江玿的語氣,也說得理所當然:“搞青梅竹馬。”

便利店的電子播報音響。

衣袖帶起清爽的空氣,門開了,夏末的熱意湧入。風穿梭,腳步輪換,留趙逾一個人站在便利店內扒着玻璃窗戶。

他的眼神不解且憤怒,嘴唇翕動,像一只卡住的玩具鹦鹉。

江玿回頭看,但手上被用力地拉住。

擡頭看是陸一幟的側臉,背景是綠樹藍天。

距離開學日過去一段時間,他們沒有再打同一把傘,也出不了很多汗。夏天即将過去,大學生活發生改變。有意想不到的角落正在醞釀驚喜,所有一切都變得新鮮、變得有意思、甚至變得脫離軌道,像陸一幟說的這句“別回頭”一樣。

她佯裝沒聽清,“你說什麽?”

“跟着我就好,不用回頭。”

-

“跟着我就好,不用回頭?”坐在他們來過的那家咖啡廳裏,江玿上半身壓住桌面,靠近翻看菜單的陸一幟,“你看言情小說補課了?為什麽突然說出這麽瑪麗蘇的話來?”

他調轉菜單方向,推到江玿面前,“你吃什麽。”

江玿沒理菜單,“是不是私底下練過好多遍了?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他自己說自己的:“松餅和奶昔吧,我直接幫你點了。”

“過瘾嗎?有沒有小說男主的高光落到你頭頂的感覺?”

“少冰吧,好像去冰也做不了。”

江玿不滿拍桌,“喂!陸一幟。”

聲音太大了,其他桌的同學紛紛看過來。

兼職生以為呼叫點單,拿了小筆記本和筆跑過來。

陸一幟報了幾個菜名,兼職生收回菜單又跑走。

他像江玿一樣把手疊放在t桌面,慢了好多拍才回應她剛才叫的名字:“聽到了。”

“你真沒意思。”她撇撇嘴。

他卻一本正經地開始細數自己的功勞:“我解救了你。”

“你只是把我帶出來了,”江玿争論,“路見不平的初級階段而已,用’解救’太過了。”

末了,江玿閑閑地補充:“而且真男人的做法不是你這樣的。”

“那是怎麽樣?”

“真男人會動拳頭。”

法治社會,人人都在提倡能動口就不收手。江玿還是我行我素的作風,也始終推崇直接行動會在她這裏占上風。

陸一幟說:“你希望我打他?”

“我不希望!”她趕緊澄清,“我的心願是生活在沒有暴力的社會。”

陸一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拆了桌面的濕巾擦擦手,把已經洗掉的冰淇淋的手指又擦了一遍,點點頭,認可地說:“好的,下次我會這樣做。”

“……”

真是牛頭不對馬嘴。

飯點,這家咖啡廳上餐速度并不快。江玿撐着臉側,擠出了一小堆肉,用叉子頂部輕輕敲打桌面說“好餓”。

陸一幟反問:“你剛才還說不是很餓。”

“剛才是我不想和他一起吃飯。”她放下叉子,捧着自己的臉,問陸一幟,“你有沒有在我臉上看到為難?是個人都在我臉上看到為難了吧!”

他忽的別開眼,“直接拒絕不就好了。”

“人情難做啊!我們是高中同學,還是借過一支筆的交情,人家對我這麽熱情,擺明了要和我混熟,我直接潑盆冷水多不好。萬一他是個記仇的,下次整我怎麽辦!但是和他吃飯又好尴尬,夏術和梁衡不在,我要一個人聽他叽裏呱啦地講,陪笑半天還沒報酬,嘴角累,心也累。”

當然,這些全部都是她敏感的惡意揣測。

“你,”陸一幟盯着她,“會想這麽多?”

“我,”她指着自己,“很敏感的。”

自己說自己敏感的人,陸一幟是第一次見。他順着她的話很不走心地說“哦”,又很中肯地評價:“你看起來很快樂。”

“看起來是看起來。這年頭誰不是當面一套背地裏一套,就拿你看的言情小說來講,那些個總裁全都是看似怎麽樣實則怎麽樣的。”

陸一幟無語,“我沒看言情小說。”

江玿嘴巴往下癟,“那你話說得挺別出心裁的。有霸總潛質。”

又說回人設,陸一幟問她:“你看似快樂,實則呢?”

“實則我有點玉玉症傾向……”

話沒說完,她被陸一幟粗魯地打斷:“胡說八道!”

“我還沒說完!”江玿坐直起來,莫名其妙地看着陸一幟把後話說完,“實則我有點玉玉症傾向,我們藝術家都這樣,不傷點春悲點秋就醞釀不出來情緒!我要催眠自己,玉玉症才能給我無窮的藝術靈感。”

這一回換陸一幟罵她:“你或許有神經不正常的傾向。”

“你反應這麽大幹嘛?”

出餐了,精美松餅上桌。話題被打斷,只知道吃的江玿把無關于吃的一切抛到腦後。

追問的答案不重要,關心也比不上色香味全的松餅。

她真的餓了,囫囵吃了兩口,腮幫子微微鼓起,推着盤子到中央,對陸一幟說:“你也吃。”

桌面下握拳的手倏地松開,陸一幟拿起叉子,為自己切了一口。他沒換下剛才那副表情,嚴肅又有點無趣。他用老生常談的語氣收尾這個話題,告訴江玿:“你要身體健康。”

她說:“知道啦知道啦。”

不顧形象地暴風吸入,掩着嘴一邊咀嚼一邊說話,她的單邊梨渦很明顯,嘴唇上揚的弧度還有眼睛彎彎的微笑讓人看來憨傻又可愛。

她偶爾是無原則的,偶爾又參照社會約定俗成的人情往來,标記好自己的界限。

咽下嘴裏那一口,她把手放下。

陸一幟知道她有話要說,所以放下了餐具。口腔裏沒有食物,甚至沒有一口水,但就是沒來由地在看到這張笑臉之後,吞下一口飽滿的空氣。

喉結滑動的同時,他聽見江玿說:“今天謝謝你啦。”

“哦,還有。”她緊急地補充,“我原諒你了。”

原諒和道謝在同一時刻進行,俨然一件值得紀念的大事。所以窗外的綠植搖曳,晃動成一片綠影,模拟風吹過草原,連音效都百分百的還原。

那是很有價值的白噪音,穩定一切腦中的胡思亂想,讓眼歸眼、鼻歸鼻、嘴歸嘴。

蓋過無關緊要的談論聲,又像小時候電視畫面轉為雪花時的音效。

一切停滞,腦內卻有什麽接通。

陸一幟眨眨眼睛,碎片式的很多信息湧現,鍵盤的按鈕名稱,江玿提過的古早言情小說霸總的口頭禪。

這些都讓他霎時納悶,眼前的江玿也突然讓他好奇。

天天呆在一起的人,原來真心想笑,真實道謝的時候,會是這麽甜的嗎?

陸一幟覺得大事不妙,心裏默念一聲——

Shi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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