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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時候,江玿和夏術在畫室說話,提着桶路過的同學不小心滴了滴墨在江玿的畫紙上。那是個男生,看起來斯文,但話裏嚣張。

他沒有和江玿道歉,反而用沒洗幹淨的畫筆在她的紙上塗抹兩下,無所謂地說:“畫龍點睛聽說過沒有?我來給你露一手。”

說實話,他們算不上相熟,所以性格向來風風火火的江玿先是起身去掀了他的畫板。這的确是不成熟的表現。男生斯文的外表在這時開始顯露原形,他用食指指着江玿,粗魯地說:“你有病啊!”

接下來,江玿在衆目睽睽下給了他一拳。

年少時不太懂事,把魯莽當作真性情。開學日那天邵玉一提起來,其實她自己都在腳趾扣地。

事後由家長賠罪擺平,夏術搖着頭啧啧兩聲,讓江玿不要這麽尖銳,小風波而已,看到人起碼牽牽嘴角笑一下,表面上要過得去。

她笑起來很甜,和揮拳頭打人時完全反差。也因此被打的男生總覺得她還揣着什麽不好的意思,自覺又惶恐的遠離她。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江玿終于悟到笑容有多大的魅力,就有多大的魄力。

她用笑容獲取了很多信任,就像海域上唱起歌的塞壬,沒辦法不讓人信服。

但是眼下,她真心實意地道謝,甚至大發慈悲地将舊恨一筆勾銷,卻換來陸一幟一句:“你別笑了。”

笑容垮掉,江玿把擦嘴的紙巾一丢。“狗咬呂洞賓。”

-

邵玉和江天華出差回來後給自己放了幾天假,江玿之前訂的沙發和桌椅到了,這對中年夫妻決定自己動手。

清理掉雜物間裏沒有用處的東西,裏裏外外打掃幹淨之後,江天華還買來油漆刷了牆。

挑的是保險的白色,來給灰撲撲的房間打底。刷過之後,整個房間的亮度提高好幾倍。

再把到的沙發、桌椅和畫板搬進初具雛形的畫室裏,其他部分都沒動,留給一直興致沖沖又躍躍欲試的江玿回來動手。

她是在上課的時候收到消息的,破舊的小小雜物間爆改為幹淨明亮的畫室,江天華還手作了一塊門牌,挂在門把手上,寫着“江厲害專屬”。

“江厲害”是江玿自己給自己取的別名,派得上用場的地方一定會出現這個名字。

例如他們四口之家的群聊名稱就叫做“江厲害占山為王”。

手機震動幾下,陸一幟拿起來看。

置頂的“江厲害占山為王”的微信群出現消息紅點,他點進去,看見家長拍照發上來的爆改雜物間。

江天華說其他部分等他們回來自由發揮,除了半夜唱搖滾之外,其他的事他都不會插手,年輕人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江玿在群裏一邊倒地歡呼“爸爸最好,爸爸最棒,爸爸全天下第一”。

邵玉适時插進話來,說客戶送了新開餐廳的招待券,家裏的大學生可有口福了,還醋意橫飛地內涵:“嗯嗯,世上只有爸爸好。”

話裏話外都是中年人幼稚地博眼球招數,江玿立馬轉換了态度,抱住她媽的大腿說:“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接着,就是類似于吉祥三寶一樣的來回拉扯對話。

陸一幟看着刷屏的彩虹屁消息和表情包,不自覺勾了勾唇角。

自己給自己修改了群備注為“家主”的江天華在群裏艾特他:「大學生有口福咯。」

江玿損他:「不要裝酷了,出來大快朵頤吧!」

邵玉發敲打的表情,江玿回一個捂嘴表情。

臺上老師在講抽象的情感和機械的聯系,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聽,注意力放在熱鬧的手機屏幕上。

梁衡見他不專心,湊過來問他在看什麽。

他說沒什麽,卻也沒按滅屏幕。

工科專業的內容繁雜,他們習慣了線性思維。做某事前要預設好結果,也要有完備的plan B,可是現在,一束陽光照進教室窗口,熱鬧非凡隔着屏幕将他融于一處。

他忽然覺得在幸福裏。

毫無t根據、莫名其妙的。

-

學校為了分流吃午飯,特地劃分了各學院的錯峰下課時間。

江玿早了十分鐘下課,摸索到陸一幟的教室門口。

十分鐘過去,出來的人見到江玿,無不“喔”起聲來起哄。

陸一幟的同學她沒怎麽見過,但從梁衡嘴裏聽過都是一群愛插科打诨的愚蠢男大。

聽見“喔”的起哄聲,江玿從手機上移開眼神看過去,輕飄飄地說“哦,你們啊”,然後揚起燦爛的笑容打了個招呼。

感謝迎新推文,現在兩位主人公身邊的人沒有不知道他們關系的。愚蠢的男大們只當江玿是陸一幟的好朋友,或許也有人在心裏覺得他們在年齡上是正兒八經的兄妹。愛屋及烏的同時,看江玿也慈愛了起來。

更別提江玿笑起來很甜,禮貌周到,簡直暖到人心裏去了。

大家樂于給她投喂,也樂于把插科打诨的勁用在她身上。

一來二去就混熟了,男生們勾肩搭背去吃飯,江玿換下表情,驚恐地在心裏感嘆:都誰啊?

陸一幟磨磨蹭蹭落在最後出來,梁衡扒拉着陸一幟的肩膀在勸說他去嘗試校門外新開的那家店。

江玿站在門外,抱着手臂跺着腳,像個不合格的二流子。眼睛下三白露出來,看見姍姍出門的兩個男生還在聊吃,重重躲了一下腳,先用“喂喂喂”吸引注意,再開口說:“兩位少爺,我等你們半天了。”

“你等我們幹嘛?”梁衡眼睛亮起,喜出望外地湊上來,還用對稱的代稱叫她,“江玿千金。”

“有事。”

陸一幟收了手機,把兩本厚度大約超過一元硬幣的課本一同交到了梁衡的手上。他學着江玿的話,對梁衡說:“有事。”

單單“有事”兩個字,比直白的“不告訴你”更具誘惑力。他們神神秘秘的單獨行動,藏着掖着,讓人想入非非。

“說!”他一只手臂搭一片肩膀,哥倆好地把自己架在江玿和陸一幟中間,“去幹嘛?家事公事還是私事?夏術去不去?是不是故意丢下我?”

他們四個人吃飯的小分隊在陸一幟第一次被判“死刑”的時候暫時解散,後來加入了個沒來頭的趙逾,梁衡怎麽吃怎麽不是滋味,幹脆自動脫了隊。現在這對“青梅竹馬”又重歸于好,四個人理應回到沒頭腦們和不高興們的狀态,一起出動,一起覓食。

這是梁衡心裏的理想狀态。

陸一幟撇開梁衡的胳膊,把江玿也拉了出來,很冷酷地丢下一句:“你猜。”

他們拔腿跑了。

走廊像沒有盡頭,一直蔓延到遠處的綠色山坡和綿綿雲朵。天晴,風好,江玿沒有回頭去看梁衡的表情,只把幸災樂禍留給拂過臉頰的空氣。

她洋洋得意地說:“他們知道的話要後悔死了吧!”

陸一幟回過頭,煞風景地說了句風涼話:“萬一是我們後悔呢。”

江玿拉下臉說:“你盼點好的吧!”

校車停在校門口,穿了紅色馬甲的志願者舉着牌子,上面寫着“杏川大劇院”。

江玿和陸一幟一前一後上了車,帶隊老師從車上下來一吆喝:“還有要走的嗎?沒有就開車了!”

無人回應。

校車門關上,慢悠悠調轉方向駛離校園。

前一天晚上,話劇社社長神秘兮兮地把江玿約出去。他背着手站在圖書館大廳裏踱步,神态和身形都像極了苦大仇深的高中教導主任。

江玿收斂大搖大擺地姿态,真覺得自己仿佛犯了什麽大錯。

她小跑到社長旁邊,客氣又禮貌地說:“社長,你找我幹啥?”

社長手一擡,示意她等等。“還有個人。”

社團開小竈?社員拉幫結派搞小團體?前輩擺架子壓榨大一新生?

這些想法從江玿腦內飄過,以為會等來時髦靓麗的話劇社前輩,或者長相洋氣又受人喜歡的社團老師。

沒想到來的是陸一幟。

他們兩個站在社長面前,畫面莫名有點像受到早戀處分的少年少女。

社長像模像樣清清嗓。江玿倒吸了口氣,只覺得教導主任訓人的即視感更強了。

社長從身後亮出兩張票,一人一張交到了江玿和陸一幟手裏。他背着的手交叉放在身前,态度殷切,還帶着溫溫柔柔的微笑,和剛才苦大仇深俨然兩幅面孔。

這就是話劇社社長的超能力嗎?

江玿在心裏吐槽。

陸一幟問:“這什麽?”

“獎勵。”

江玿正反看了看話劇票,摸不着頭腦,“獎勵什麽?我們連社團活動都還沒有正兒八經地開展過。”

社長娓娓道來:“話劇社入社第一課’清理’的規矩是祖上傳下來的……但是沒幾個人真的能堅持下來。從我入社到現在,我敢說,沒有人!而你們,不僅守時,還聽話!講文明,懂禮貌!聽吩咐,還長得好看!俊男靓女,趁着現在高雅藝術進校園,我自掏腰包獎勵你們,去感受話劇氛圍吧!”

說實話 ,江玿沒有看過話劇,進話劇社也是腦袋一熱,聽完社長這番話更是熱血十足。即感動于社長自掏腰包,又對接觸新鮮事覺得興奮。

這邊還在心疼社長的生活費,畢竟一張話劇票便宜不到哪去,江玿低下頭定情一看,30元。

行吧,好歹又是心意又是獎勵的。江玿決定和陸一幟一起去看。

“話劇強強強”的群裏熱鬧起來,夏術狂炸聊天框說入社第一課一定是陷阱,她也想去看看價值30元的話劇。

梁衡則拍來一張共享單車的照片,配文“馬上到”。

江玿捧着手機笑得前仰後合,抓着陸一幟拍合照。

男生寡着一張臉,在前後排女生都小心翼翼觀察他時,忽然對靠近拍合照的江玿,還有容納了他們兩張臉的屏幕露了個笑臉。

“咦~”

後排有女生好像抖了抖雞皮疙瘩。

“是一對吧?拍完照臉立馬就挂下來了,怎麽的,不相幹的人都欠他幾百萬嗎?”

“模特吧。挺專業的,面對鏡頭就要用專業的态度。”

陸一幟聽得無語,把頭一撇,朝着靠窗的江玿。

誰知道江玿操作手機的手騰出來,按着他的側臉把他的頭偏了回去,“別對着我,我好不自在。”

可是她明明眼睛都沒擡起來!

後排女生又在低語:“靠!肯定是一對,她把他的臉推回去,那個男的一句話都沒說!”

話裏的那個男的閉了閉眼。

“無語,中午飯沒吃飽,現在吃現成的狗糧。”

他雖然看起來像個無欲無求也不愛上網的男菩薩,但實際上還是個能連通網絡的正常人。“狗糧”是個很常見的詞,卻不能亂用。

産“狗糧”的應該是一對,而眼下的他和江玿很明顯楚河漢界畫得明明白白。

手機震動,陸一幟拿出來一看。江玿把剛才拍的合照發到了群裏,下面有沒享受到獎勵的兩個人抛出動态炸彈,抖動整個對話框。

他收起手機,看旁邊低聲笑的江玿,問她:“你知道’狗糧’是什麽意思嗎?”

江玿看他像在看傻子,“你不知道?”

他忽然想當傻子,“有點忘了。”

“就是情侶秀恩愛,單身狗看着他們秀恩愛就叫’吃狗糧’。”

“哦。”他不鹹不淡地張張嘴,視線定格在江玿的臉上。“原來如此。”

她坐靠窗邊,外面是個晴天。車輛開動,街景後退,路邊的小樹像連環畫動态,演出奇異姿态。這些都是模糊的、虛化的背景,而背景前的人是清晰的、聚焦的。

陸一幟盯着她,盯到江玿摸了摸自己的臉,“看我幹什麽?除了天真和愚蠢,我臉上又沾到其他東西了?”

“嗯。”

“什麽?”她拿手機去照,“別騙我,騙我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沒騙你,”陸一幟說,“今天臉上沾到一點’聰明’。”

她放下手機,臉上疑惑的表情被竊喜取代。“你怎麽回事,嘴巴抹蜂蜜了還是被很會說話的魂魄附體了?”

“事實啊。”他聳聳肩。

“既然如此,”江玿向他攤開掌心,“為我的聰明買單吧。我可是為你科普了一個古早的網絡梗。”

“可以。”

陸一幟慢慢悠悠地掏口袋,拿出來手機、學生卡、還有寝室鑰匙,最後他握着一個拳頭伸出來。

好像藏着謎底,引人好奇。

他把拳頭敲在江玿的掌心,虛虛松開一些,裏面沒有東西。

但他話裏的分量莫名讓人覺得很重,也會讓人想歪。他說:“給你。”

江玿的笑容有些僵硬。心情像穩步前進的校車倏地半路急剎。她慣性前撲,攤開的手掌被反客為主抓住。

周圍人在抱怨,帶隊老師起身平息大家的怒氣。

她反應過來,還有些遲鈍。剛才那句“給你”和急剎同時進行,她的腦子運作,對這兩個字表示不解。

她不知道陸一幟給的是他這個人,還是手心裏的一把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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