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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工項目可以請假, 但不可以退出,整個項目貫穿了一個學年。每個月一次活動,每次活動地點另行通知, 基本上都安排在周末。
坐在校車裏,帶隊老師講解義工活動主要是去體驗支教生活。早上去,下午回, 和打工人上班沒兩樣。
天氣很好, 已經開始有轉涼的跡象,幾個人上了車就開始呼呼大睡。最後一排被占據,大家睡得東倒西歪, 車輛拐歪, 江玿的腦袋直接落到了陸一幟的肩膀上。車輛直行軋過減速帶, 前面沒有位置的梁衡差點跟着慣性飛出去, 他坐回來抱緊陸一幟, 也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自立自強的夏術仰着脖子睡得很勉強, 堅決不要和他們貼在一起。
淺色窗簾透進來清晨的光斑, 落在衣服上,皮質座椅上。車輛空調送風,讓人在轉涼的早晨擦了擦胳膊。
女生們帶了襯衫,保暖又防曬。此刻夏術獨享一件, 江玿陸一幟還有梁衡非常勉為其難地拉開襯衫橫面。
粉色襯衫像被子一樣圍住三個大學生。他們睡得毫無防備, 非常平和,三張臉湊到一塊兒竟然意外得和諧到像一家三口。陸一幟居中,受益最多, 襯衫來回拉扯, 他無論如何都能取暖,睡着的腦袋謹慎地歪斜, 似乎睡夢中也貫徹心事重重這一特征。
江玿靠着他,他也靠着江玿。畫面眼熟到不帶任何暧昧氛圍,也不懼任何心機和計謀。
至于梁衡,他是多餘的。
夏術沒有睡着,幹脆拿出手機給他們拍照。藝術生的自我修養是狂按快門再挑一張精修,對着手機心滿意足地挑好照片,她按下發送。
手機一震。
帶隊老師發布今天的活動內容,起來小聲提醒前方到達目的地,讓大家醒醒神準備一下。
他們來體驗支教生活的學校沒刻板印象裏那麽落後,這一車拉來的多是藝術生,支教內容也相當于在周末給小孩們上幾堂免費的興趣班。
做過義工的學長學姐們在前面打樣,從一開始自說自話發起這項社團活動的社長混跡在熟稔的經驗者裏,把他的幾個孩子們放養丢在身後。
上午有點無聊,他們旁聽了兩節課。聽成年人用小孩語氣介紹口琴和豎笛等各種樂器,聲音夾起來,妄圖做到俏皮可愛融入低齡兒童,可惜用力過猛,不僅失敗,還讓旁聽生起了雞皮疙瘩。
中午在學校吃午飯,社長想起來身後的四個孩子,手一招,像個委托友人幫忙照應的大家長。他對打菜的食堂阿姨說:“麻煩給孩子們補補。”
孩子們在家長關照後,端着溢出邊緣的餐盤找了個小桌板坐下。
有點無聊,睡眠不足也提不起精神,起大早坐了一個多小時的校車,兩節課的時間也不夠他們把反胃又難受的感覺消化掉。
挑着餐盤裏的米粒,最不可能發起話題的陸一幟先開了口。“江玿。”
“嗯?”
筷子戳在唇邊,她擡起眼睛。
“‘陸一幟改造計劃’,”他提醒她之前的交易,“說說。”
同桌的其他兩個人反應很大。梁衡“啪”的放下筷子,夏術幾乎用臉填滿江玿的視線。
“你告訴他了?”
“江玿你!”本以為是責罵和诘問,不料話鋒一轉,梁衡和夏術喜氣洋洋地看着她,就差像訓練小狗握手一樣拉着江玿的手上下擺動,“你可以啊!你出t馬肯定就拿下了吧!”
眼下陸一幟更加一頭霧水,只能用很不禮貌的方式,在吵吵鬧鬧裏敲敲餐盤才能表示自己的存在。“什麽東西?”
“哦哦,”江玿吸溜了一根青菜,然後說,“就是我們打算給你辦個反省會。”
他又問,重音強調:“什麽東西?”
“勸你回頭是岸的好東西,”江玿一邊說,梁衡和夏術一邊“就是就是”的點頭,“據我們這段時間對你的考察,你的行為不僅奇怪,而且已經對別人造成困擾。當然,在座的各位另說,好朋友總是相互包容的。但是你過去一個月認生、粘人、陰晴不定,且刻意模糊社交距離,有時候又強詞奪理,狂躁得像條狼狗!我們好心想拉你一把,疏通一下你的開學焦慮症還是什麽的,主要還是讓你反省反省,犯過的事以後就不要再犯了。”
她一口氣說完,另外兩個人還配合的拍拍手。
他還是那天在食堂那句,“你對我有意見?”
夏術不滿,“能不能過把’們’帶上。”
他重述:“我沒什麽地方要改吧。”
“看看!”梁衡激動起來,拿出手機備忘錄,“待改一,自信。”
陸一幟皺眉,“你也跟着摻和?”
江玿拿過手機,“待改二,質問。”
陸一幟臉色冷下來,夏術補充:“待改三,臭臉。”
以一敵三,他的緘默成為最大的武器。又抱着看他們能玩出什麽花樣的心态,改口說:“行,那開始吧。”
發言人江玿用手掌比了個“no”,“道具沒帶。”
“還有道具?”
梁衡說:“我在淘寶領了券定制的橫幅!”
“……”
被告知缺點一大堆的陸一幟開始納悶。吃完飯,他逮住猴一樣的梁衡,用涼飕飕的語氣問他:“你也對我有意見?”
梁衡拍拍他的手背,用大人常說的那句“都是為了你好”應付掉了這個男的。
下午活動有趣了些。晾了一上午的四個大學新生被派出和小學生一起玩游戲,不過時的老鷹抓小雞和丢手絹在年輕人加入後玩成了升級版,也變成了幼稚成年人的蓄意報複。
比如梁衡把手絹丢到笑呵呵的社長身後,等人反應過來,他已經一個箭步坐下。社長為了讓江玿和夏術兩個女生融入游戲,把手絹丢在他們身後,沒想到坐下時被後仰伸懶腰的江玿攔了一下,夏術抓到他之後在小學生面前一頓輸出鳥語花香。
再比如江玿拌老鷹,陸一幟扮母雞媽媽當雞頭的時候,江玿看着他那張臉是在提不起玩游戲的熱情,停下來查要指責說:“你看看你這樣像雞媽媽嗎?”
他說:“我本來就——”
但是無人在意他的辯駁,後面的梁衡和夏術包括社長都在催他:“雞媽媽,笑笑啦,游戲诶。”
理智代入的陸一幟無語極了。着急保護小雞的雞媽媽垮起張臉才是正解吧?
游戲玩了會兒,學長學姐說自由活動吧。有一對男生女生拿着16開的素描紙和一盒彩鉛就過來了。他們一開始叫江玿“阿姨”,後來陸一幟冷冷插了句嘴說“她才十八歲”,小學生們連連改口叫“姐姐”。
他們聽說江玿和夏術是美術生,後者看起來是個會嫌麻煩又難以接近的大學生,所以就把江玿鎖定為目标。小學生們向江玿求助有關“垃圾分類”的主題手抄報,專業範圍內的事,江玿手捏拳頭比出秀肌肉的造型說“包在我身上”!
她畫了點通俗的小畫讓小學生複刻,小學生看看畫再擡頭看看她,用天真的眼神詢問:“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很明顯的地球圖标和垃圾桶,真要問起來,她為難地抓耳撓腮,“就是地球和垃圾桶。”
“這個是地球?”
“是的。”
“地球為什麽有眼睛和手腳?”
江玿說:“這是……拟人!”
女生眨了眨眼睛,在畫紙上随意圈了個圓出來,又問:“姐姐,垃圾分類為什麽要畫地球?”
“因為保護環境人人有責。”
“可是沒有一個人。”
如同熔漿升溫一般,江玿的耐心快要封頂。
小學生看錯了,她果然也不是什麽好鳥,她應該是和夏術一樣嫌麻煩又不耐煩的女大學生!
“你多大啊?”江玿問。
“我八歲。”男生說。
“我七歲半。”女生說。
“哦,”江玿把畫紙和彩鉛還給他們,看到不遠處和小學生打成一片的梁衡,指着他對男生和女生說,“阿姨有點累了,你們去找他吧。那個哥和你們差不多大,讓他幫你們畫作業。”
小學生跑走了,看熱鬧的陸一幟還靠着門框觀望。
江玿捶捶腰,直起來說:“不是我的問題。”
他似乎谙熟她的套路,好像下一秒就要找出理由推卸責任,于是接話說:“是我的問題。”
江玿點點頭,“你有這種覺悟我非常感動。”
沒等到陸一幟的下一句,又有小學生拿着作業過來拉了拉江玿的衣擺。
她看了眼,語文試卷,于是蹲下身問小女孩:“你知道今天上的都是什麽課嗎?”
女孩說知道,“音樂、美術和體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定義今天一天是沒錯。
江玿指着她的語文試卷,“那你還拿語文試卷過來?”
女孩眸光閃閃,眼睛望着她,聽不懂話外之音,也沒明白和題目無關的反問。江玿癟下嘴,無奈折服,蹲下去問她哪裏不懂。
填空的古詩詞已經完成,可女孩指着端正寫好的大字問:“這句是什麽意思?”
卷面上挖空的前半句是“停車坐愛楓林晚”。
“呃”了幾秒,江玿先看陸一幟,不為所動的男大學生事不關己地抱起手臂回看過來,沒有想幫忙的打算,她憤憤轉回來,用自己快要還給語文老師的閱讀能力解讀。
“停下車來看晚上的楓葉林。”
女孩的刨根問底開關被撥動,“為什麽停下來看?”
“因為詩人喜歡所以就停下來了。”
“喜歡?”女孩歪着頭,若有所思看着江玿,随記綻出一個笑臉,“哦,因為喜歡,所以會停下來看對嗎?”
江玿說是的。
女孩握着鉛筆的手忽然擡起,她指向旁邊始終看客姿态的陸一幟,用自己的理解來做類比:“就像他喜歡你一樣。
“我剛才看到這個哥哥準備走過去的,但是因為你在幫別的同學畫畫所以他就停下來了,而且他一直在看你。”
江玿下意識順着手指的方向扭頭,發現被指認的陸一幟已經別開眼神在數電線杆上的麻雀了。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她在心裏想。
做解釋很麻煩,說明起狀況也費事費力。她哈哈一笑,用表彰蒙混過關。“哈哈,觀察仔細,做得好。”
女孩跑走了,視線固定在電線杆上的陸一幟也沒将頭擺正。
江玿摸了摸自己的臉,“你一天到晚的看我幹嘛?”
不止這次,還有上次,上上次。
他反問:“有嗎?”
“你別岔開話題!”
他還是驢唇不對馬嘴,“你表達能力不太行。”
一瞬間,江玿的好勝心和勝負欲爆發。其他都不重要,但她行不行很重要。沒有人能說她不行。沒有人!
“我不行?你才不行吧!”
好好的話題經過男大學生的腦袋,又變成擦邊的指摘。陸一幟為自己正名:“我很行。”
“你行?怎麽行的?說來聽聽!”
再說下去就是十八禁話題,而且他們根本就點不對題。但是他就是不可控制地開始幻視,腦子裏倏地像被潑了油墨的天空,滿是顏色。
他吞咽口水,看出沒的晚霞将江玿的側臉照得明豔俏麗。薄汗出在額前,耳畔向外卷出的毛絨碎發像半個愛心的模樣,身後小孩跑動帶起空氣,發梢跳躍顫動。
不自覺抿嘴時,江玿就把臉湊上來,一半是不服,一半是小學生一樣的刨根問底。
“你說啊!”
他在被催促,卻顧不得舉例說明自己有多行。盯着她,只是盯着她,看她的單邊梨渦收緊又放松,看她漣起薄霧的眼睛裏只映出他一個人。
如果現在天地旋轉或倒置,要問陸一幟迫不及待做的一件事是什麽,他覺得應該是把江玿沒得到回答然後說“你也不太行”的那張嘴給堵上。
事實是,他确實那樣做了。
只不過是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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