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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回家吃大閘蟹, 順便拿了秋冬的厚衣服。穿了好幾天陸一幟的外套,現在脫下來,江玿還有點舍不得, 越看越喜歡的樣子差點就讓陸一幟沖動說“送你了”。
但是不行,合格的獵手總要回收誘餌。
快一個月沒見,家長見到他們, 話密得讓大珠小珠都落在了玉盤裏。
飯桌上照常說起新鮮事, 江玿說在踐行閱讀打卡計劃。計劃名字是張口就來的,根本沒過腦,一說出來就被江天華提問:“你在哪打的卡?”
她那股表現自己的勁兒突然冒出來, 在家長面前宛如穿上戲服的領銜主演。面對衣食父母, 也面對自己前程和未來的投資者, 江玿态度端正, 話也說得铿锵:“之前在心裏, 不過以後會在群裏!”
群裏, 指的是他們的家庭群。
自小實行誇獎教育的江天華拍拍手, “喔唷,很不錯哦。”
陸一幟安安靜靜吃飯,但總會被挑起話題的這一家子點到名。前一秒笑意盈盈誇江玿“很不錯哦”的江天華像個突擊檢查的風紀委員,他把頭一轉, 問陸一幟:“怎麽樣, 這段時間小玿在學校安分嗎,有動手嗎,沒闖禍吧。”
平心而論, 她沒那麽不值得信任。但在家長面前, 就算一口咬定自己很乖也沒人會相信。
陸一幟先是看了她一眼,想起她快準狠砸中自己顴骨的那一拳。“她——”
剛說了一個字, 嘴巴就被食物堵住。江玿好像扶他喝藥的好心人,一只手撐住後腦勺,一只手往他嘴巴裏夾大魚大肉。情急之下,她竟然還記得要用陸一幟自己的筷子。
塞到他的嘴巴不便一邊咀嚼一邊說話的程度,邵玉呆呆地問“你們做什麽”,江玿拉起陸一幟的手,十指緊扣住,表忠心一樣放在自己的肩頭,對她爸媽說:“沒動手啊,手不是在這嗎?”
“杏川大學食堂第一難吃,不要再說話啦,快讓每天動腦很多的陸一幟多吃點啦!”
先詫異的是陸一幟,當事人以外的家長反倒見怪不怪,看他們親親熱熱的模樣還像小孩子在玩過家家。
“你又做了什麽要一幟幫你掩人耳目?”
“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吧江玿。”
江玿不以為然,“我沒有啊!怎麽還不允許我們關系好了!”
鼓着腮幫子的陸一幟懵懵地把臉轉過去,他默然地和江玿對視。後者笑意盈盈,像個披星戴月歲月靜好的小天使。一邊是想吐的心情,一邊是被喂了顆秀逗的酸酸甜甜,手掌還貼着她的,拱起一些濕熱的溫度,沿着經絡,攀上心髒血管,撥動,再撥動。
他一下子晃了神。
“一幟,你說說。”
他說,他說什麽?
回過神來,看充當法官的家長注視着他,桌子水平線上方還有十指緊扣的江玿用力箍住他的指節。仿佛從小到大玩過很多遍的掩護游戲,他只要輕輕說一句“沒什麽”就好,但此刻有點眩暈。
眩暈到想起江玿前幾天對他說的那句髒話,他無意識就說了出來:“去……去你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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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一幟在門口穿完鞋,回頭看低着頭無精打采的江玿走過來。她望着自己的手掌,郁郁的樣子,一臉想不明白。
就在剛才,她手很臭的在猜拳游戲裏成為了最後一個輸家,榮獲刷碗任務。爸媽拍拍她的肩膀讓她注意邊邊角角,陸一幟吃完甩手說“我上樓拿點東西”,她一邊神游刷碗一邊由長出翅膀的盤子飛出手心,啪嗒一下碎在地上。
要喊人的時候,喉嚨沙啞了一瞬,以至于她邁出一步想縮短距離叫人,腳下卻踩到盤子飛濺的泡沫一滑。
這真是飛來橫禍,但又因禍得福地沒有受傷,只是摔得屁股痛而已。
盤子碎了,人摔了,偏偏聽到動靜第一個下來的是陸一幟,她的臉也在他面前丢了。
收尾工作是陸一幟做的,家長左誇一句“能幹”右誇一句“優秀”,完全不計較半小時前那句狂放不羁的“去你爹的”。憤憤不平的江玿在旁邊撐開掌心,表情不爽。
最後一個盤子收進櫃子裏,陸一幟看她傻愣站在旁邊盯住手掌,走過去,突然像交手一樣把自己的虎口卡進她的虎口。
宛如一個情意綿綿的牽手,又是一次體貼入微的安慰。
但是陸一幟開口:“你欠我一次。”
指的是洗碗。
江玿也疑惑,“這明明是你的志願活動!”
陸一幟把頭一偏,“你能給我加時長?”
她無言以對,攥緊手心裏已然成長為男性象征的大手,企圖用蠻力給他點顏色瞧瞧。卻不料疏忽了男女力道的懸殊,陸一幟壓下去,他們交握的手掌自然而然地垂落。
他悄悄使力,江玿猝不及防失了平衡,他們在黑色大理石的料理臺前上演了滑稽的舞蹈表演ending pose.
江玿咬牙切齒,“t放開我!”
“你欠我一次。”他說得輕松。
“我知道了!”
陸一幟心情愉悅地用攬着她腰部的手撐她起身,心血來潮又托起另外一只手,強迫江玿華麗地轉身。她頭昏眼花,只覺得世界在颠倒,陸一幟的臭臉反複出現,令人生厭。
好不容易穩住腳步,眼前像有星星一樣在旋轉。
陸一幟聳聳肩,“可惜你沒穿裙子。”
江玿扶住料理臺,惡狠狠盯着他的同時,又說出不陌生的髒話:“去你爹的!”
拿完該拿的所有東西準備出門,站在半開的大門口,邵玉忽然趿拉着拖鞋小跑過來。
江玿先一步溜出去,留陸一幟被她媽逮住說話。叮囑了說過幾百遍的話,臨了,邵玉為難地欲言又止,心裏猶豫着有些話該說還是不該說。
“怎麽了?”陸一幟幹脆直接問。
江玿在玩手機,外面的天仍然亮堂,下班晚高峰,巷子外傳來若有似無的鳴笛,院子外有少見的老式自行車打着車齡歪斜騎過,她沒聽清發生在裏面的對話。
隐約聽到了“有空”“外婆”這兩個字眼,邵玉說得很快,一句話就講完了。
陸一幟反應也不慢。
下沉式的玄關,個子挺拔的男生站在那裏仍然高過室內的中年女人,他笑得惬意,回答也爽快:“下個周末要去聽專家的講座,再下個周末可能要去做義工,再看吧,有空的話一定會去的。”
邵玉也沒再說什麽,嗓門一拔高,讓門外的江玿眼睛別離屏幕這麽近,然後揮揮手和他們說了拜拜。
雨不再下了,地面依然潮濕。空氣裏有發黴的味道,汗液、水漬、濃香、煙氣混合在一起,難聞得讓人搖下出租車窗。
江玿作勢要嘔,把頭靠在窗邊,失意感頓然充斥整個車廂。
她說倒黴,從下雨就開始倒黴,雨停了還在倒黴。“水逆什麽時候結束啊!”她咆哮。
陸一幟也無計可施,只能勸她:“做點好事積德。”
一直念到出租車停在生活區門口,司機大哥聽不下去了,豎起食指擺了擺,轉過來對愁眉苦臉的江玿說:“小姑娘,一直嘆氣的話幸福會從車窗裏流走的哦。”
她幹笑兩聲下了車,像垂耳兔一樣把腦袋敲在陸一幟的後背。
他走一步,她也跟着走一步。擁有免費向導和廉價勞動力,現在江玿還想獲得一個轉移到黴運的容器。
“陸一幟……”她又開始打算盤了。
陸一幟停住了腳步,感受到背後的重量消失,跑快了幾步,轉過彎後就沒影了。
江玿很無語。
到寝室時忽然收到了趙逾的消息,他發了一條長達10秒的語音。換作平時,江玿肯定用意念回複,只是當下情況棘手,她記起陸一幟那句“做點好事積德”,于是耐着性子聽完了10秒語音。
任何好消息出現在這時都算意外之喜。趙逾說她之前訂的幾本書到了,他回學校正好送過來。說時遲那時快,不等江玿反應,他說已經到他們宿舍樓下了。
“你住哪一面?朝陽嗎,還是背陰面。我記得你在三樓,把你們裝外賣的籃子丢下來吧,也不用多跑一趟了。”
語音裏,他那邊有呼嘯的風聲,還有延遲重播江玿剛才聽過的電動車喇叭聲音。
腦子裏全是好消息,撒花似的已經變成彩色畫面,她沒有捕捉到這句話裏的疑點。
料想江玿是個警惕性高的,也是個心大的,愉悅的男生在電子音中傳遞出喜氣洋洋的感覺,仿佛有“好運來”的光芒将他們籠罩,萬裏陰天都變得幹燥宜人。
她說寝室朝陽,然後提前放下拿外賣的籃子在那裏等他。
晾曬的衣服有點擋人,江玿撥開,讓那些統一白色的百搭內搭垂落在她肩膀上。
趙逾不出半分鐘就到了樓下。幾本書用牛皮紙包裝好,外面還有看起來特地從精品店買的紙袋。知識的重量沉甸甸,這是情有可原的。江玿把外賣籃子拉回來的時候,才發現裏面還有一盒板栗酥。來自校外超火爆的一家糕點店。
霎時間,那些來源于好消息的好心情一下子變得如同原子彈投射炸開後的平靜。一切都是無波瀾的直線,嘀嗒嘀嗒猶如古板的機械音。當好意被揭開來,男女之情藏在不可言說的一盒板栗酥裏,順路也好,示好也罷,一切的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
抗拒,生疏。她有點不知道擺什麽表情。
樓下的男生揮着手說:“你買了這麽多書,我舅舅給我算業績了!”
他還補充:“排了好久,兩個口味都有,趁熱吃!”
他甚至把付出的時間換算成心意加進這盒板栗酥裏。
江玿把籃子放在陽臺上,然後對着樓下說“你等等”。
籃子再放下去的時候,裏面是一瓶運動飲料,還有原封不動的板栗酥。
她沒提,他也沒問,感覺到籃子輕了之後,江玿收了回來。她撐着陽臺欄杆在笑,維持住禮貌,用帶有距離感的語氣道謝:“真的太麻煩你了,下次還是換我自己去拿吧,今天謝謝哦。”
趙逾仍舊爽朗的樣子,揚了揚手說“下次見”,然後轉身離開了。
或許這種叫人措手不及的“意外之喜”也算倒黴事之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又難以回應,手足無措到只想“啧”聲,看見多餘的牛皮紙包裝會覺得多此一舉,也會産生“早知道不”的念頭。
腦子裏的線噼裏啪啦燃着,在很多倒黴事之後,江玿頭疼又喪氣,于是翻過身,被子一蒙,幹脆睡覺。
但是第二天起來,她發現陸一幟送給她的那件便宜好穿內搭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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