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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結束回到市區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趁着大學生優惠, 幾個人被很有活力的社長拖去海底撈。

幸好不用等位,坐在大桌上,他們開始用平板點餐。

社長話很多, 生怕大家跟他見外或者害羞,提出自己不僅有黑海會員,校外參與的跑龍套角色也因為演得很好被加了辛苦費。

有白飯不吃是傻瓜, 他們立刻恢複了活力說說笑笑。

做義工的新鮮感維持了好一會兒, 用熱毛巾擦完手,他們一直在講義工見聞。

什麽小孩間的矛盾,從小孩那裏聽來的老師間的八卦, 一時間, 電量耗盡的年輕人又提起勁參與話題。

陸一幟的沉默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是作為一開始對這頓飯格外熱情的人, 他還是無意外地一直被cue到。

“诶诶, 陸一幟, 撈面吃不吃?我想看他們表演雜技, 但是你坐在那裏有被甩到的風險。”

“随便。”

“羊肉吃不吃?江玿說你嘴很挑。”

“随便。”

夏術把點菜的平板遞過來,“你點,不要坐享其成。”

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幹脆很猶豫地說:“我什麽都不想吃。”

梁衡摸了摸胳膊, “好冷啊, 你們有感受到嗎?”

“感受到了,”夏術點點頭,意會話外之音, “和如來佛同桌吃飯, 不是冷就是暈。”

江玿張開手臂,護短地把陸一幟攔在身後, 一臉頓挫。“太損了吧,這些話背地裏偷偷講就好了!”

陸一幟拍下她的手臂,斜看一眼,“你是領頭人?”

“是啊,”江玿把手臂環在身前,“我們是小團體。”

被排擠的人表情倒沒什麽異樣,在旁邊看好戲的社長忽然插入話題。“什麽意思啊孤立我們兩個!那我和小陸站一邊。”

夏術說:“要不要把飯碗端去另一桌?”

江玿大笑起來,嘴上功夫以多敵少,戰鬥力為單數的社長敗下陣來。

梁衡不平衡地看着笑嘻嘻的社長和沒表情的陸一幟,“你們倆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對啊,”夏術接話,“下午看你們兩個也站在一起說話。平時社長對陸一幟不是避之不及的嗎?”

“呸!”社長粗魯地說出語氣詞,“我對你們都是一視同仁的。小陸沒人聊,我站旁邊說幾句再正常不過了。”

夏術冷飕飕地說:“沒人聊肯定是有原因的啦。”

江玿再次護短地張開手臂,“不許這樣說我們小陸。”

青梅竹馬的噱頭被拿出來,一群人無聊地揮揮手,只說“好女不跟兩口鬥”。

等話題過掉,江玿才耳語地問陸一幟:“你怎麽了?”

雖然心事重重又懶得理人的樣子是常态,但今天格外緘默的陸一幟讓人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勁。

向來愛回避的人這次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認:“有點煩,不想說話。”

既然他不想說話,江玿也沒追問。努努嘴,心裏嘆着男人心事真多,然後五官淹沒在熱騰騰的蒸汽裏,大快朵頤。

-

夏去秋來,寒風鋪墊,冬天很快占據主場。

陸一幟随帶隊老師出差參加競賽預賽,代表杏川大學以第一的好成績進入了決賽。

回來那天,朋友們說要給他接風洗塵。陸一幟特地謝過了老師開車送他們回學校的好意,也提前和競賽隊友們打過招呼說有人來接,幾個人就在車站分了別。

梁衡努力了半個學期考到駕照,抛下夏術有司機,江玿有鈔能力這幾點,堅持要開車去接陸一幟。

學校旁邊的共享汽車可以租24小時,狹窄的空間讓大學生們難以伸展腿部,夏術“啧”聲不滿,江玿縮着身體決定把這筆賬算到陸一幟頭上。

梁衡在研究完共享汽車後開始上路。新手司機令人生畏且不耐煩,被老司機滴了好多次不說,就連同車的夏術都患上了路怒症。

“梁衡,轉向燈!”

“方向盤不用打死啊!半圈就行了,回來回來!”

“超前面那輛!你沒吃飯嗎?怎麽開車都軟綿綿的?!”

梁衡心裏委屈又不服,但夏術強勢又有道理,江玿啃着零食看他們像在演情景劇,到車站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

陸一幟的冷臉沉了又沉,看見這輛滑稽的車開進停車場停在面前的第一秒,就是拉開駕駛座對梁衡說:“下車。”

返程很順利。除了空間太小難以伸展,其他都勉強讓人接受。他們在手機裏放歌,一邊跟唱一邊趁着紅燈搖下窗戶和旁邊的車say hi, 陸一幟很無語,等綠燈一跳轉,立馬踩下油門飛馳出去。

目的地是離學校有點距離的游樂場。

時間進入聖誕月,紅綠色裝點城市到處都是,慶賀節日的歌曲循環播放,商城誘惑和各種聖誕活動已經開始預熱。

他們四個人以三票贊成,一票棄權的結果達成了錯峰去游樂園的決定。

夏術要買尊享卡,卻站在門口突然被梁衡以“誰來這是為了玩項目啊”的理由拉走。

憑空消失的兩個人留給江玿一頭霧水,她和陸一幟對視一眼,問他:“他們去幹嘛?”

他手插進口袋,擺正腳步,對着江玿,又覺得不對,還是側身站在她的斜方位。

看着凹造型的陸一幟,江玿自認為默契地摸出手機,以為他在等拍照,于是認可這個角度的光線和人臉,說:“對對對,就是這樣,別動,我給你拍幾張。”

快門按了沒幾下,手腕卻被大力拉走,手機屏幕裏畫面晃動。

手指誤觸屏幕,原本的照相變成了錄像。

屏幕頂部的紅色方框在計時錄像時長,跟着奔跑的腳步穿過人群,走過閘機,進入園區,一切颠倒混亂的畫面都變得水到渠成。等陸一幟腳步停下來,江玿才聽見他說:“剛才梁衡說這叫小分隊。”

而他被分到和江玿一隊。

誤觸的視頻錄像在衣袖中摩擦,有行人和游樂設施不經意闖入。

藝術生的腦袋靈活多樣,江玿在坐旋轉茶杯的時候将鏡頭對準陸一幟。

他側過去拉直下颌線的臉沒有直面鏡頭,反而保持這一姿勢問她:“拍什麽?”

“拍點女友視角,搞不好能火!”她毫無負擔地說,“你把臉轉過來。”

天氣不算好,陽光沒有溫度,旋轉到太陽下時,男生嘴邊難以捉摸的微笑就錄進了取景框。

陸一幟過了半晌才反駁:“都是假的。”

女友視角,都是假的。連女友都不是,有誰會買賬。

“也可以是真的啊。”江玿從屏幕後面露出臉。

她伸出去一只手,剛剛好錄進了邊緣。手指頭蜷起動了動,她仿佛催促的女友,正通過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妄想隔着屏幕制造出暧昧和甜蜜的氛圍。

江玿說:“一日女友。讓我來做點飯給互聯網居民吃吃。”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盯着屏幕裏。

隔着電子設備和攝像頭,催促的手指動作幹脆全部攤開,耍脾氣一般重重揚了兩下。

而被指定的男生在遲疑過後終于轉過頭來。細碎的浮塵蕩漾,變成細小的碎片,卷入由江玿的手發起的漩渦。

陸一幟伸出手,傾t身,靠近鏡頭,将手放進她的掌心。

反光的屏幕讓突然湊身在鏡頭前的少年開始模糊。

兩雙眼睛的距離好像只有不到二十厘米,重新聚焦的鏡頭給出陸一幟的瞳孔特寫。他靠得太近了,畫面卻仍然因為這張臉保留該有的水平。

虎口卡着虎口,稍一用力,呆楞的江玿被拽到向前。

手機已成為礙事的道具,陸一幟拿掉她的手機,笑得不明不白,又在重複她的前言:“好啊,一日女友。”

江玿心跳像慢騰騰升溫的水銀溫度計,直到遠處一聲氣球炸開的巨響,才讓她不适應的心跳趨于砰砰的節奏。

比任何一次長跑都要費力,也比每一次動拳頭都要措手不及。

這種感覺很奇妙,像是過電,又像是被天大好消息砸中,猶如遠方來的客人告知她其實原名叫“皇甫珊”。

被巨大的喜悅沖昏頭腦,四肢竟然出現酸脹,遲鈍到旋轉茶杯停下都要陸一幟牽着她下來才不至于腿軟摔倒。

周末的緣故,白天的親子格外多。排項目要排好久,玩游戲基本上是尖聲瘋叫的小孩,掃興厭煩的同時,他們玩“一日女友”的手就沒松開。

異樣感過去,砰砰心跳重回正常的速率。江玿說:“放開我,我好熱。”

陸一幟像個賴子,随手抓起紙張幫她扇風,完全忽略前半句。“這樣呢?”

“還是熱。”

“那去喝飲料吧。”

“你不能把手松開嗎?”

他一本正經地扭頭盯着她,提醒道:“一日女友。”

“我跟你開玩笑的!”江玿急了。

他往前走,頂着太陽微眯起眼,腳步不做停留,聲音也一改懶散沉重。“我沒跟你開玩笑。”

俗話說,當一個眯眯眼突然睜開眼睛,就意味着大事不妙。那麽同理,一向顧慮很多看起來難以接近的人突然言行輕快,江玿認為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知道陸一幟葫蘆裏在賣什麽藥,也不知道他得了什麽仙丹一下子變得神清氣爽。

在模仿大熱的韓劇梗——兩個人在游樂園插兩根吸管喝同一杯飲料之後,江玿條件反射地彈回上半身,然後用匪夷所思地眼神盯着陸一幟。

“你……很渴嗎?”

陸一幟也直起上半身,“你不拍嗎?”

他在說剛才江玿還心血來潮說要拍“一日女友”的事。

“哦哦哦!”她拿出手機胡亂拍素材。

心裏又奇怪又害怕,就差頭上留下一滴黃豆大的冷汗。抽風的男大學生狀況并不少見,但今天這樣随機切換為令人無負擔的陸一幟,江玿簡直無福消受。

她在系好海盜船安全帶的時候對陸一幟說:“那個’一日女友’我亂說的,你別入戲太用力,而且我拍的東西也不一定會剪。”

“嗯。”他完全無所謂,确認兩個人的安全帶都系緊之後又向她伸出手,“游戲嘛,玩玩而已。”

江玿腦子一熱,認同地又把手交到他的掌心。

玩了一下午,天色黑了。失去聯系的夏術和梁衡在這個時候發來消息說八點鐘集合看煙花秀。

園區裏各色的燈光亮起,聖誕氛圍紅紅綠綠的點綴襯托盛裝的年輕人們朝氣又富有生命力。

小孩子很多,大人很操心。

他們随地亂跑,撞到大學生說聲“對不起”之後很快忘掉。

牽着手漫步在園區裏。陸一幟幾乎拖着叫喊“真的走不動了”的江玿。

她半蹲下來扯住他的手腕,“沒必要非要擠前排吧!我在這裏能看到就好了!”

陸一幟想了想。比起兩個有眼力見卻聒噪的電燈泡,還不如留在原地就和江玿兩個人看完煙花秀。

他答應得很快,江玿狐疑地眯起眼睛打量。“你不對勁。”

“我也走不動了。”

她想起他剛結束預賽,一下車就被拽來游樂園,頗有同理心地問:“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還好。”

走到欄杆邊,江玿凍到要跺腳取暖,陸一幟把牽在一起的手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太暖和了,她沒有異議,只是擔心人多眼雜,萬一被學校裏好事的“野生記者”捕捉,那她是跳進人工湖都洗不清。于是她靠近陸一幟,用寬大的衣服遮住了這一角。

成年男女,靠得很近,說起心裏話的時候,比起想方設法的插科打诨似乎更加輕松。

仿佛累了一天躺進溫暖的被窩。

江玿用力地回握他,“你別騙我。我感覺上次你去義工的時候就累得不行了,嘴巴都張不開,臉臭得要命。”

“我每天都是這樣。”

她誇張地發出“喔”的聲音,“現在倒是承認了。”

“事情多的時候就不想說話。”

“有什麽事情啊?”江玿拿出另外一只手,細數他嘴裏的“事情多”都包含哪些,“上課,吃飯,睡覺,準備競賽,和朋友們一起玩。沒了啊!”

她把五指張開放在他面前,言之鑿鑿道:“沒了啊!還有什麽?這不是日常嗎,所以說’事情多’’不想講話’都是借口吧!”

末了,記起前些天陸城在視頻裏說的話,又問:“對了,你還沒去看你外婆吧?”

無心地記起,下意識地提問。卻見神清氣爽的人頓時卸下那些愉快又輕松的表情,他重新回到他心事重重又憂郁的領地。

“幹什麽啦,不能提嗎,怎麽一下子變臉了?”

江玿踮腳去看他表情。

口袋裏手機震動了好幾回,大概率是夏術和梁衡問他們在哪裏。人群裏有播報整點的聲音,八點了,煙花準時升騰半空。

炸開,燦爛,回落。

小孩坐在大人的肩膀上,或者被家長護住坐在圍欄上。

歡呼,笑聲,快門。

這些聲音湧入耳膜,是背景音,也是陸一幟心情煩躁的傳遞。

江玿沒看到第一束煙花。眉頭擠壓,變成可憐的一張臉想要擡頭去看。

後腦勺有支撐的力量傳來,她條件反射偏回腦袋,陸一幟俯下身,不偏不倚碰到了她的唇角。

“一日女友”在這一刻升華為體驗感絕佳的游戲。

吻落在唇角,連呼吸和顫抖的頻率都能清晰感知。

煙花的光亮仿佛人為的注目禮。曝露在此起彼伏騰空的花火之下,任何不相幹的喝彩都變成看客的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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