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

這個炎炎夏日在愉快的補習中,不知不覺地結束了。

剛開學,董晟就因接到一份包場的合作而忙碌起來,所幸子辰去上學了,他便有充裕的時間埋首工作。只是偶爾喘口氣時,眼睛瞥向空空的包廂,不知為何,心裏也會牽起一份異樣的漣漪。

“哎,”打掃包廂的孫玲玲道,“我在沙發座下面撿到這個,是梁小姐的吧。”

她遞給董晟,是個綴着珍珠的發圈,每每梁韻怡給孩子們講題前,總會幹勁十足地把馬尾辮再紮一下。

他正接過,恰好傳來一陣推門而入的風鈴聲。于是他往門口一瞥,卻詫異地與她——發圈的主人四目相對了。

梁韻怡握着手機正在通話,“對,我的導師開會去了,讓我晚點兒去學校報到……額……”

她挂斷電話,歪頭看着董晟眨了眨眼,才猛地回過神來,“啊呀呀,我剛從大學那兒出來,正想去苗苗小學的,可怎麽……”她面色微紅,“怎麽看見‘相逢咖啡館’的招牌,下意識地就走進來了?”

董晟一聽,不由笑了,“那必定不能讓你白進來一趟。帶杯喝的走吧,咖啡?”

“好。”

董晟便親手做了杯咖啡,打包好給她。見今天的梁韻怡與往日略有不同,一身棗紅色的修身連衣裙配着針織開衫,讓略施粉黛的臉龐更顯俏麗。她接過董晟的咖啡,感受到他的目光,害羞道,

“第一天去實習報到,我就化了點妝,和朋友學的……不會很奇怪吧?”

董晟搖頭,“不會。”

“這就好。”

“挺漂亮的。”

“謝謝。”她微一低頭,“能給導師留個好印象就行。”

“梁老師這麽努力,一定會有回報的。”

“董老板,承你貴言。那,我走了。”

“啊對了!這個還給你。”

“什麽……啊……”她詫異地接過發圈,“原來掉在咖啡館了啊。”

“梁老師,加油。”

“嗯!我會努力的!”梁韻怡燦爛一笑,順手用發圈紮起一個利落的馬尾辮,提起咖啡,“拜拜,保持聯絡。”

………………

正如董晟所言,吃透教材外做足功課的梁韻怡,在上任後立刻就得到了導師馮老師的好評。馮老師是這麽評價她的,

“一看就是個勤快姑娘,比五年級那個實習生強多了。”

被分去五年級實習是蘇蘇,聽聞她去導師那兒聽課,聽着聽着就開始發呆,筆記也沒記幾行。幫忙批作業也心不在焉,錯誤百出。

梁韻怡讪讪一笑,她多少知道蘇蘇近來的狀态可能與她的戀情有關。她與彭飛時好時不好,可能昨天還蜜裏調油呢,今天就哭得肝腸寸斷,哪兒還有心情好好工作啊。

不行,梁韻怡琢磨着,實習評分格外重要,看來哪天她得和蘇蘇好好談一談。

“哎呦小梁,我正要找你……”除了自家導師,隔壁1班的蔣老師也是梁韻怡辦公桌前的常客,稱呼由上學期的‘梁靜怡家長’變成了此刻的‘小梁’,蔣老師自己都覺得有趣。她親親熱熱地過來分點心,又告狀道,

“你妹妹這個古靈精,中午又挑食,趁我不注意,大半盒飯菜都倒掉不吃。你這個做姐姐的,可得教育一下。”

是呀是呀,調皮王的姐姐現在常駐二年級辦公室,各科老師告起狀來可謂順路。往辦公室一拐,伸頭喊一聲‘小梁,你妹妹喲……’一場近距離的告狀就完成了。

梁韻怡嘆氣,“是嗎,我回頭一定教育。”

“千真萬确,”蔣老師道,“她同桌還給她打掩護。董子辰負責拿着練習冊找我提問,東拉西扯的,你妹妹就趁我不注意,偷偷拿着飯盒去倒掉。他倆配合得可默契了。”

的确,本學期,升入二年級的倆孩子正式更名:從一(1)班兩大調皮王榮升為二(1)班兩大調皮王。兩人的革命友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堅定不移,有時讓大人們都不知該哭還是笑。

恰逢這兩天,梁靜怡的腳踝扭傷了,董子辰便發揮紳士風範,越發照顧她。甚至作業都想幫忙代勞,幸好在蔣老師的‘威嚴’下才作罷。

于是剛開學的體育課上,每逢跑步跳遠之類的活動,靜怡便在操場旁的涼亭裏坐着,直到自由活動時才歸隊。而跑步時,子辰擔心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會無聊,總會牟足了勁兒地提前完成,随即跑去涼亭那兒陪陪她。

他陪靜怡的方式也頗有‘調皮王’的腔調,這天竟是從花壇裏抓了兩只胖乎乎的西瓜蟲,獻寶似地給她,“我等會兒還要去跳遠,讓這兩只小蟲子代替我陪你玩兒吧!”

遇到班上其他小姑娘,興許早就被西瓜蟲吓得失聲尖叫了吧。

但梁靜怡是誰啊,二(1)班調皮王啊,她不僅笑納了兩只小胖蟲,興沖沖地玩了許久,待到體育老師喊她歸隊時,她尤然舍不得放走它倆,竟小心翼翼地藏進了校服外套口袋裏,還拉上了口袋拉鏈,又把外套脫在了涼亭這兒。

豈料就是這件外套,惹出了一樁不小的風波。

…………

“什麽?”梁韻怡聽蔣老師說完,大吃一驚道,“所以現在,徐曉慧被送去醫院了嗎?”

蔣老師凝重地點頭,“她一直喊疼,所以醫務室老師馬不停蹄地送她去醫院了。”

徐曉慧是1班的一個女孩兒,九月初的天氣乍暖還寒,孩子們常常穿了校服外套,運動後熱了便脫了去。這天體育課結束後,徐曉慧穿了涼亭那兒靜怡的校服外套,靜怡就喊住她,

“哎,那件外套是我的!”

徐曉慧起初似是沒聽見一般,埋頭就想往教學樓跑。但是靜怡攔住了她,“那是我的校服外套,你穿錯了,還給我。”

徐曉慧眉頭一擰,但依舊沒脫外套的打算,“……我……”她吞了下口水,“怎麽,你校服上寫名字了?”

靜怡搖搖頭。

“那你怎麽能确定,這是你的,而不是我的?我看了尺碼,和我新買的外套是一樣的尺碼,就是我的呀!”徐曉慧松了口氣似地,挑眉道。

“可,我就是脫在那兒的呀。”梁靜怡一愣,委屈地争辯。

“每件校服外套都長一樣,你沒辦法證明是你的啦!”眼見着下節課就快開始了,徐曉慧甩開她就想往前跑。

但靜怡又一次攔住她面前,機靈道,“其實驗證一下很簡單的,我口袋裏放東西了。你拿出來看看就知道了。”

“什麽?”徐曉慧一怔,下意識地摸了摸兩邊口袋,拉開其中一側的拉鏈,伸手進去摸索,随即眼睛一瞪。當她抖抖索t索地把手伸出來,兩只胖乎乎,在她掌心亂竄的西瓜蟲頓時讓她大聲尖叫,連連後退。

“啊……梁靜怡你是神經病啊……哎呦喂!”

…………

“然後……”蔣老師嘆氣,“她就自己把自己吓得摔了一跤,摔得不太妙。但是好歹她承認是自己摔的……”畢竟操場有監控呢。

“好的。”梁韻怡愣愣的,這算哪門子事兒啊。

“按我說,”她的導師馮老師插話道,“這事兒和梁靜怡沒多大關系。徐曉慧自己穿錯了衣服,也是她自己摔的。梁靜怡的話……頂多就是批評她,不該往口袋裏藏蟲子?”

理是這麽說的,但實際操作起來,卻又是另一番情況。

晚些,消息傳來,徐曉慧的腳上有輕微骨裂,近期得居家休息了。

雖然蔣老師在與家長面談時,原原本本把事情說了個清楚,但徐媽媽依舊相當激動,當晚就在家長群裏找到梁家的電話號碼,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

對方找到的電話是梁韻怡的,梁韻怡無比慶幸這通罵是她承着了。原本梁韻怡對此事還略有愧疚,但聽對方家長罵得唾沫橫飛,她的一顆心反而硬了起來。

“我家孩子玩蟲子的事兒,我會教育,也會與班主任溝通。在紀律上,靜怡的确有所不足。但我們就事論事,徐曉慧同學的骨裂不該全權算在靜怡身上,是她穿錯了靜怡的校服,也是她自己摔跤的。整件事的過程清晰可見,有監控為證。”

“監控?”徐媽媽的聲音尖利如急剎車的火車,“監控能證明什麽?我早就聽說了,梁靜怡是班上最調皮最禍害的孩子。可憐我家曉慧,膽子小小的。只是不小心穿錯了外套而已,有什麽關系,一年級時曉慧丢了好幾次校服呢,有什麽大不了的!她被梁靜怡攔着攻擊的時候,一定吓壞了吧,你敢說梁靜怡沒罵她?梁靜怡還故意不告訴她口袋裏的是蟲子,她就是故意的!她真是壞透了!1班的禍害!我家曉慧的醫藥費,你們得全額賠,還得賠償我們的精神損失費!”

梁韻怡聽得怒火中燒,語氣也更硬幾分,“孩子之間說了什麽,做了什麽,班主任一早就問得清清楚楚的,也都記錄在案了。”幸虧馮老師經驗老到,提醒蔣老師問清了全過程并記錄好,“我能确定,靜怡從頭到尾沒有說過罵人的話語。至于醫藥費,我們可以當着班主任甚至校長的面談判,不是你說全額就全額的。”

說罷,她全然不理會對方嚷嚷着‘還有精神損失費’,幹脆地挂斷了電話。

…………

夜幕漸深,梁韻怡給妹妹蓋好被子。

靜怡一臉做錯事的怯懦,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姐姐的臉色。她這個小人精,能察覺姐姐兩次給董叔叔發微信未果,此刻自然也察覺了姐姐剛與徐家人交涉得并不愉快。

“姐……”

“靜怡,我問你,你要老實回答。”

“好。”

“徐曉慧穿錯了你的校服。你就告訴她,口袋裏有你的東西。你是不是故意不告訴她,那是西瓜蟲的?”

“……姐……”靜怡怯生生地往被子裏縮了縮,“……對……”

“為什麽?”

“我……我就想吓唬吓唬她……因為我覺得她是故意穿我校服的,她還不承認。去年她丢了兩次校服,我曾經聽她說過,再丢校服的話,她媽媽要打死她了。”

梁韻怡嘆了口氣。之前她反反複複與蔣老師确認了孩子們之間的對話,她也依稀這麽覺得,但只是猜測,對方是不是故意穿錯,她沒有證據。

“姐,徐曉慧真的骨裂了?骨裂的意思,就是骨頭裂開來了?”靜怡的臉上掠過一絲驚恐。

“所以,你現在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嗎?”梁韻怡盡量放柔了語氣,摸着靜怡的腦袋道,“你要知道,任何惡作劇,哪怕是有理由的惡作劇,都可能會帶來不好的惡果。這些惡果可能會傷害別人,也可能會傷害你自己。”

“我知道了。”靜怡的大眼睛霧氣蒙蒙,“姐……”

“知錯就行,下不為例。”梁韻怡卻勉強擠出個笑容,“其他的,就交給姐姐處理吧。”

“姐……”

“放心,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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