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

梁韻怡對此事做了許多種預設,也靜靜等待着對方家長的狂風暴雨。但意外的是,嘴裏叫嚣着讓她全額賠償的徐家,之後卻沒再來找她。

“所以我就說,不急着和她家争辯,靜觀其變呗!家長嘴上狠,但心裏也很清楚,”馮老師是這麽說的,“說到底,是她女兒穿錯衣服,是她女兒自己摔倒。要梁靜怡全賠,還精神損失,本就不合理。她那晚也就詐一炸,看你是不是好欺負。結果看你也不好欺負……況且孩子的醫保能報銷大半,她家本就出不了幾個錢。對了,興許聽說你也是學校老師,想來想去怕得罪人呗。”

蔣老師苦笑道,“雖說沒找小梁了。但我的耳根子可有的受了。”

近來,徐曉慧受傷在家,她媽媽經常在放學時等在校門口,讓蔣老師把各科作業帶下來。往往這時,徐媽媽便會一邊問學習進度,一邊罵罵咧咧地抱怨着對梁靜怡的不滿。

“我說蔣老師,那個梁靜怡的家人我接觸過的,也是個蠻不講理的。真是辛苦你們老師了喲……哦,語文已經學到第十課了啊……哎,我家曉慧倒了什麽黴啊碰到那個梁靜怡這個害人精,老師,辛苦你管管那孩子喲,別等我家曉慧回來了,繼續被禍害,1班的風氣都要被帶歪了……”

蔣老師對此左耳進右耳出,但不遠處的董子辰聽見了,心頭宛如有一百只螞蟻在爬來爬去。

這幾天,董晟忙着咖啡館的事兒,常常會晚點兒來學校接他。子辰便在校門口等着,這才一次又一次地聽見徐媽媽的‘污言穢語’。

他心有不甘——畢竟西瓜蟲是他捉了送給靜怡的,雖然靜怡再三說和他沒關系,但子辰的心裏卻始終存着疙瘩。他很想沖上去反駁幾句,但滿面橫肉,唾沫橫飛的徐媽媽在他眼裏簡直是‘老巫婆’般的存在,他猶豫再三,終究沒有勇氣上前。

“子辰!”董晟趕到了,招手道,“我們回家吧。”

子辰便垂頭喪氣地跟上叔叔,還時不時地回眸,見徐媽媽抓着蔣老師依舊在數落個不停。

“你怎麽了?”子辰的反常如此明顯,董晟一下子就察覺了。他停住腳步,“臭小子,今天是不是又幹什麽壞事了啊?瞧你一直往蔣老師那張望,是不是怕老師告狀?”

“才不是我……”子辰擺擺手,眼圈兒卻陡然一紅,“是……是靜怡……”

“靜怡?她怎麽了?”董晟端正了臉色,握着侄子的肩膀道,“別急,你慢慢說。”

子辰繃不住了,深呼吸了好一番,才絮絮叨叨地把事兒說個完整。

“徐曉慧的媽媽每次都在校門口罵靜怡,把靜怡說成是個很壞很壞的孩子,我……我真想反駁幾句,但我不敢……”子辰咧着嘴,似是為自己的怯懦而懊惱。

董晟聽了,沉默片刻,才問,“你想怎麽反駁,先說給叔叔聽聽。”

“叔叔,其實……嗯……”子辰結巴着整理措辭,“雖然這件事中,靜怡有不對的地方,但徐曉慧也有錯!她……她就是故意穿走靜怡的校服的,因為她如果再丢校服的話,會被媽媽打的!”

“她故意穿走靜怡的校服,只是你的猜測。你有證據嗎?”

“我有!”

“哦,是嗎?”

………………

在校門口罵夠了,徐媽媽才好似出了一口惡氣一般地正準備走,又不甘心地問蔣老師,“老師,我家曉慧的醫藥費……你說那個梁靜怡家真能一分錢都不出嗎?”

她試探的眼神如探照燈一般地瞥向蔣老師,蔣老師一時語塞,還來不及開口,卻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徑直朝這邊走過來。

“哎,董子辰,你怎麽回來了?忘帶東西了嗎?”蔣老師問。

董子辰咬着嘴唇,在開口前又擡眼看了看叔叔。在接受到董晟肯定的目光後,子辰深吸一口氣道,

“蔣老師,關于徐曉慧校服那個事情,我有個情況想說一下。”

此言一出,蔣老師與徐媽媽都錯愕不已。徐媽媽立刻警覺道,“你是誰?你要說什麽?”

那嗓門吓得子辰一個哆嗦,但很快,他的手就被董晟握住了。

子辰宛如被注入了勇氣一般,睜大眼睛道,“我想說明的情況是這樣的:最近的體育課,梁靜怡因為腳傷,一直在涼亭坐着,所以她回來自由活動的時候也就把外套脫在那裏了。而其他同學在體育老師的要求下,都是把校服脫在領操臺上的。體育老師生怕大家丢校服,和我們說了好幾次了,只允許放在領操臺上。體育委員還會檢查的!”

“哦,也就t是說……”蔣老師順勢道。

“涼亭和領操臺離得很遠很遠,所以徐曉慧心裏肯定知道,涼亭那裏的校服不是她的,就是全班唯一一個在涼亭休息的人,也就是梁靜怡的!”子辰說着,把眼睛狠狠一閉,大有豁出去的架勢,“我要說的都說完了!”

率先反應過來的是徐媽媽,怒火中燒地叫嚣道,“你這個臭小子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曉慧故意穿走梁靜怡的校服?”

“可能是因為她去領操臺沒找到自己的校服,又怕回家被家長罵,路過涼亭看見有一件,就穿走了。”子辰道。

“你胡說什麽!”徐媽媽厲聲,那架勢,若非子辰站在高大的董晟身後,她就要對孩子動手了,“我警告你別胡說八道,你個臭小子,你……你……”

蔣老師見狀,立刻橫在了徐媽媽和董家人之間,一個看似溫柔實則冷冽的眼神掃過去,多少讓徐媽媽閉了閉嘴。

蔣老師道,“徐媽媽別激動,孩子反應的這個情況,我會去找體育老師核實的。”

“我……我家曉慧膽子小得很,心思也單純,她不可能故意拿人家校服的!”徐媽媽漲紅了臉,依舊在争辯。

子辰還想說什麽,卻被叔叔董晟搶了先。

董晟道,“其實可以去看看操場的完整監控,看看徐曉慧是不是剛下課就先去領操臺找校服,找不到之後,才去穿走了涼亭的校服。如果是的話就可以佐證——起碼徐同學心裏也是知道的,自己的校服的确是脫在領操臺的。”

“這……這有必要嗎……”徐媽媽的臉通紅通紅。

但蔣老師配合道,“操場的監控齊全,角度也很全!”

董晟又道,“還可以在班上問一下,如果徐同學在領操臺找不到校服的話,可能會問周圍的同學。例如‘誰看到我的校服了,明明放在這兒了’之類的話。”

“這有必要嗎!”“好的好的!”

徐媽媽和蔣老師幾乎同時回應道。

徐媽氣成了一條河豚魚,但氣焰似乎一下子癟了下來,“行了行了,沒多少錢的事兒,我本來就沒打算和那個梁靜怡計較!但是蔣老師,梁靜怡的行為……”

“玩蟲子的行為,我已經嚴肅批評過她了!”蔣老師道,“另外,我也再三提醒孩子們了,新買的校服必須縫上姓名貼。畢竟我們老師也想把精力放在管學習上,也不想一直處理此類糾紛!”

初出茅廬,素來瞻前顧後的蔣老師,此刻這最後一句,竟意外地硬氣。

………………

“大獲全勝啊!”回家的路上,子辰始終念叨着這個成語,這還是暑假裏梁老師教給他的,此刻用得正是時候,“大獲全勝!叔叔,我厲害嘛!”

“厲害。”董晟笑道。

“我是不是超厲害的,連蔣老師都沒發現的漏洞,我發現了!”

“這倒未必……”董晟輕笑一聲,他總覺得老師也一早察覺了,只是蔣老師新人臉皮薄,不想與家長争辯,或是想把關鍵信息留在正式談賠償時再說罷了,此刻由子辰主動提出來,蔣老師倒也能順勢而為了。

子辰卻沉浸在喜悅中,胸膛挺得高高的,“明天我就去告訴靜怡,嘿嘿,我狠狠地勇敢了一把,幫了她!”

董晟哭笑不得,彈了彈他的腦門道,“男子漢大丈夫,為了幫女孩子說出事實真相,本就是你應該做的事情。沒必要特意去邀功。”

子辰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

隔天,子辰雖然答應了叔叔,沒必要特意邀功,但在靜怡面前,他還是忍不住如同只開了屏的花孔雀一般,嘚瑟個不停。

“董子辰,你今天怎麽奇奇怪怪的?”靜怡察覺了,放下鉛筆,“你幹嘛一直看着我呀?”

花孔雀抿了抿嘴,努力忍住不邀功。

靜怡歪頭,“哦我懂了,今天的題目有點難,所以你不會做對不對?那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做完給你抄。”

“不是不是,今天的題目一點兒也不難!”子辰搖頭,想說,但話在喉頭還是吞了下去。

迎着靜怡狐疑的目光,最終,他只神神秘秘地道一句,“算了,我不能說,叔叔說了,那都是我應該做的,不能邀功,不然就不是男子漢了!”

說罷,他留下個自以為潇灑的背影,上廁所去了。

………………

“姐,‘邀功’這個詞語是什麽意思啊?”午休時,靜怡被姐姐叫去立規矩,關于她又挑食倒飯的事兒。姐妹倆聊着聊着,靜怡忽然就問姐姐。

梁韻怡于是查了詞義,特意解釋給她聽,“邀功就是——誇耀功勞以謀求好處。怎麽,今天的作業裏有這個詞語?你上課沒聽嗎?”

“才不是,”靜怡小嘴一撅,“我最近聽課超認真,不信你等會兒問蔣老師!是董子辰啦,忽然神神秘秘地對我說——他不能邀功,都是他應該做的。我聽不懂他什麽意思。姐,你說他做了什麽功勞,又想謀什麽好處啊?”

“這……”

梁韻怡也不明白,恰逢此時,蔣老師過來了,這才解開了謎團。

“小梁,我正想找你聊呢……靜怡,你先回教室寫作業吧……小梁我和你說啊,昨天放學時真是太精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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