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

這天晚上,相逢咖啡館的客人少了些,孫玲玲正清理吧臺,董晟正核對賬目。

推門而入的風鈴聲響起,董晟起初并沒在意,直到那抹身影款款走到自己面前,他才擡起頭,與梁韻怡四目相對。

董晟一怔,笑了, “梁老師,你這是路過本店,又下意識地走進來了?”

梁韻怡搖搖頭,“上次是下意識,但現在不是。這回,我是特意過來的。”

“哦?這麽晚喝咖啡對睡眠可不好。”

“所以,你不用給我準備咖啡。”梁韻怡莞爾,“今天靜怡問我,‘邀功’這個詞語是什麽意思。我告訴她,就是誇耀功勞,以謀求好處。小丫頭于是一百個不明白,子辰是做了什麽功勞,又想謀求什麽好處呢?後來還是蔣老師把昨天放學時的事情告訴了我。”

董晟頓了頓,笑道,“事實就是,子辰那小子只是做了他想做,也是應該做的事情,不算什麽功勞,所以也無需謀求什麽好處。”

“不論如何,”梁韻怡略略欠身,“我覺得子辰……以及董先生你的行為,值得我特意過來,當面說一聲‘謝謝’。”

董晟聽着,看着她因真誠而閃閃發亮的眼睛,許久才回神道,“嗯……不客氣。”

………………

咖啡館的最後一位客人結賬離開了。

董晟索性提前關門,送梁韻怡回家。咖啡館離她家并不遠,不過十分鐘的車程,兩人便閑閑地聊着孩子們的話題。

“……子辰給靜怡打掩護,讓她把不吃的飯菜倒掉?”董晟無奈道,“這孩子,我回家教育一下。”

“別,說到底這是靜怡挑食的錯。”梁韻怡抿嘴笑道,“有時真不知道該不該為他倆的友情喝彩。聽蔣老師說,子辰還想替扭傷腳的靜怡寫作業,幸虧被蔣老師聽到了,還嚴肅批評了,說——梁靜怡傷的是腳,她又不用腳寫作業!”

董晟聽了,哈哈大笑。

車子徐徐停在梁韻怡家附近,兩人間的說笑便漸漸停了,片刻後梁韻怡才解開安全帶準備道別。

“等等,”董晟卻叫住她,“如果你真想表示感謝的話,可不可以讓子辰那小子謀求一點兒好處?”

“什麽?”梁韻怡含笑:不論什麽,她都準備答應。

董晟卻還來不及開口,兩人的手機竟同時響起了微信提示音。于是他倆下意識地各自看向手機,見是二(1)班家長群裏的群消息——關于廉潔教師節的倡議書。

梁韻怡道,“後天是教師節,校長已經給全體教師開過會了,注意師風師德,尤其叮囑了我們這些實習生。倡議書也寫了,讓孩子們用進步的表現向老師表達感謝就好。”

“這樣啊……”董晟若有所思。

“我得回家了,你剛才說,讓子辰謀的好處是什麽?”

董晟頓了頓,“……沒什麽,拜托梁老師多多替我關心下他就行。”

“哦,一定。”梁韻怡答應着,揮揮手離開了。

………………

教師節很快就到了,子辰一大早就興致勃勃地到辦公室派禮物。因着那份廉潔倡議書,語數英老師都是一張手寫賀卡,當然還有梁韻怡,擡頭的‘梁老師’三個字寫得格外工整。

子辰得意洋洋地叉腰,“‘梁’這個字,我提前練了二十遍呢。”

梁韻怡不禁喜上眉梢,畢竟這是她的第一個教師節。她捏捏子辰的臉龐,“謝謝你,沒想到二(1)班調皮王也有這麽用心的時候啊!”

子辰被捏得笑呵呵的,“其實我真的很用心,我和叔叔挑了很久,可昨天叔叔又說……”

“什麽?”

“嗯,算了。”子辰不知為何,鼓t了鼓腮幫子,“做男子漢可真難啊。”

說罷,留下一個高深莫測的身影給一頭霧水的梁韻怡,便走了。

…………

除了子辰,梁韻怡實習的2班也有不少同學送她賀卡,那些稚嫩又真誠的祝福讓梁韻怡的心情始終飄在雲端,直到從馮老師那兒傳來一則八卦,

“小梁,你那個在五年級實習的同學做事可太不上心了。”

“蘇蘇?”梁韻怡愕然,“她怎麽了?”

馮老師道,“前兩天,帶她的張老師出了張摸底考卷,只是讓她負責打印。她印完後又去教室收本子,竟随手就把考卷丢在了教室講臺上,足足半天才想起去收回來。這下好了,五年級那幫子人精把題目偷看了個遍兒。今天張老師批完,還以為學生們進步斐然呢,一問才知道,把張老師氣得喲。”

梁韻怡讷讷的,想替朋友說幾句,卻又無從說起。

她回座位,見手機上恰好有幾條蘇蘇的微信。她還以為蘇蘇闖禍了,想找她商量呢,可點開一看才發現蘇蘇訴苦的內容居然是,

“韻怡,我和彭飛又吵架了,昨晚鬧了分手。但我今天又不太舍得,你說,他會主動來找我複合嗎?”

梁韻怡只覺得眼前一黑,這天中午就拉着蘇蘇在食堂吃飯,語重心長地聊了一番。

“我知道,張老師氣壞了,”蘇蘇垂頭扒拉着碗裏的米飯,“但……沒你說的那麽嚴重吧,聽說導師給所有實習生的評價表都大同小異,都是幾句客套話加一個‘優’字,不會為難實習生的。”

“那你也不能太過分了。”

“我不小心的,我哪知道五年級的孩子會拆文件袋偷看卷子呀。”

“蘇蘇,”梁韻怡嘆氣,“你就是滿腦子都是和彭飛的悲歡離合,壓根兒沒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哎呦……”蘇蘇讨饒道,“我已經夠心煩的了……韻怡,你不懂我的心情,是因為你沒有談過戀愛。”

“我……”這腦回路,瞬間讓梁韻怡接不上話了。

蘇蘇反客為主,“話說你現在有喜歡的男生嗎?”

“我……”梁韻怡又一次被噎住了,臉還不自覺地紅了紅。

幸好蘇蘇沒注意,話題又回到她對戀情的惆悵中,“哎,正因為你沒有,才不懂我的心情。你說彭飛怎麽還不聯系我?今天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教師節,他哪怕發一句‘教師節快樂’,我都會心軟原諒他的……”

然而梁韻怡已經聽得心不在焉了,不知為何,她摸着發熱的臉頰,覺得心也莫名跳得有點兒快。

豈料這頓談心飯還沒吃完呢,彭飛竟真的主動聯系蘇蘇,還放了個大招。

原本還郁郁寡歡的蘇蘇在看見微信後,立刻春回大地,拉着梁韻怡道,“彭飛,是彭飛的微信。他沒忘記今天是我的第一個教師節,他說給我準備了驚喜,是一份超大的驚喜!”

梁韻怡被她拉得搖來晃去,卻也被她的喜悅感染,“好啦好啦,這下你總算能放心了。”

“哎呦讨厭……好吧,我準備原諒他了,他還挺用心的。他今天也在實習,說特意預約了騎手,在放學時把驚喜送到學校來。說一定會讓所有人看見,我是苗苗小學最美的女老師……他這人,肉麻死了啦……”

梁韻怡只覺得滿嘴是熱戀情侶喂來的狗糧,起初只是苦笑,但漸漸也察覺了不對勁兒。

“等等……”蘇蘇正想走,梁韻怡卻冷不丁地喊住她,“蘇蘇,我覺得不太妥當。”

“什麽不妥當?”沉浸在幸福中的蘇蘇渾然不知。

梁韻怡越想越不對勁兒,“彭飛有說是什麽驚喜嗎?”

“沒說,我也沒問,畢竟是驚喜嘛!”

“不管是什麽,估計也是招搖過市的東西,趕緊讓他攔住別送學校。”

“為什麽?”蘇蘇一怔,但迎着梁韻怡越發嚴肅的神色,她霎時明白了,“……啊,是因為之前發的教師節廉潔倡議書?可,那是我男朋友送的,又不是家長送的,能解釋清楚的吧?”

“你想想,放學時你去校門口,當着那麽多師生家長的面兒收一份碩大的禮物,你還能對所有人逐一解釋?”梁韻怡苦口婆心,“你最近麻煩也不少,洩題的事兒才剛過去,低調點兒吧。”

她倆正站走廊裏竊竊私語,校長恰好路過,他先是瞧見梁韻怡,笑了笑,“喲,小梁吃好了啊。”

随即又瞧見蘇蘇,眉頭一皺,“小蘇也在啊,多和張老師學習學習,用點兒心!”

校長說完便走了。蘇蘇的臉頓時白了,她深刻感受到梁韻怡說的是對的,若她這個落後分子還敢在校門口引人注目,怕是以後校長再見到她,眉頭都能夾死蒼蠅了。

“發什麽呆啊,趕緊給彭飛打電話啊!”梁韻怡推推她的肩膀。

蘇蘇如夢初醒,立刻打過去,頭一句話便是,“喂,既然你這麽用心,那我就原諒你了。”第二句話才是,“但是你說的那份大驚喜,千萬別往學校送……”

………………

又要忙工作,又要替蘇蘇擔心的梁韻怡,在臨近放學時總算長長地舒了口氣。

彭飛那兒攔截成功,小兩口又變得蜜裏調油,商量着一下班就去網紅餐廳慶祝蘇蘇的第一個教師節。

梁韻怡也好奇地問過,那份號稱能讓她變成最美女教師的驚喜是什麽?

蘇蘇則一臉甜蜜,“我沒問,他說今晚吃過飯後,陪我一起去店裏取。我猜,興許是和人一樣高的玩偶?化妝品禮盒?或者是一大捧玫瑰花?”

于是梁韻怡便苦笑,“哪有教師節送玫瑰花的呀,你倆還真是把教師節當情人節過了呢。”

蘇蘇也不甘示弱,“你呀你,等你也有了喜歡的人就會明白了。只要有情,每一天都是情人節!不聊了,我得趕緊收拾收拾,一下班就先去餐廳等位。”

放學鈴聲響起了,走廊裏滿是排隊的小學生。有一張小臉兒在辦公室門口一閃而過,又折返回來,欲言又止地朝梁韻怡張望着。

梁韻怡笑了,主動走過去,半蹲下身問他,“子辰,怎麽啦?你找我有事兒?”

“梁老師,其實我……”子辰剛鼓起勇氣,就聽見蔣老師在催促下樓了。子辰連忙道,“梁老師,你下班後可以來一次咖啡館嗎?”

“哎,可以是可以,但為什麽?”

“反正你來吧,來了就知道了,我等你!”說罷,他鄭重地點點頭,連忙跟上放學的隊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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