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四

十四

家長會這天晚上，梁韻怡走得特別晚。待到家長們紛紛散去，老師們也陸續離開，她關上了教室的燈和電腦後才徐徐走出校門。

夜風微涼。還沒走出幾步，一輛熟悉的車就跟了上來，她了然于心地坐上副駕駛座，一邊系上安全帶一邊疲倦地打了個哈欠。

“累了？”董晟柔聲道。

“嗯……”她點頭，經歷了家長會的那一幕，不累才怪呢。

“那你閉眼休息一會兒吧。放心，正如你說的，你問心無愧。”

“但，徐媽媽說的也并非全無道理……”她半瞌着眼，聲音恹恹，“親姐姐出題，親妹妹考一百分，的确惹人非議。是我太想當然了，以為自己問t心無愧就好。但是……”

這對她而言，也算是初入職場的寶貴一課吧。

董晟瞥見她面色凝重，不禁心疼，便換了個輕松的語氣，“話說，家長會結束了，是不是該兌現你的承諾了？”

梁韻怡瞄了他一眼，聽出他語氣中絲絲縷縷的期待，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來，卻故意裝傻，“什麽承諾？”

董晟挑眉，單刀直入，“讓我提醒你：你說過忙完期中考試和家長會後，會考慮和我吃頓飯的。我可是眼巴巴等了許久呢。為人師表，你不會言而無信吧。”

梁韻怡啞然失笑，‘為人師表’這頂大帽子扣了上來，讓她簡直無從抵賴——其實，她也不想抵賴，“那，好吧。”

董晟于是舒心地笑了，聲音更柔了幾分，“時間定在周日吧。”

“好。”

“那有什麽想吃的嗎？”

“我都可以，你來選吧。”

談話間，車子已到了她家附近。他停穩了才道，“韻怡，到了。那等我計劃好了告訴你。”

梁韻怡點頭，一邊解安全帶一邊若有所思地看他。

董晟迎着她的目光，笑意更濃，“怎麽，我不能叫你‘韻怡’嗎？”

梁韻怡羞怯地眨眨眼，猶然記得他曾說過的一句話——“所以在能喊你‘韻怡’之前，還是先喊你‘梁小姐’吧……”

所以現在，是到了改喚她‘韻怡’的時候了？

眼前的董晟竟也松開了安全帶，欺身一點點地靠近她。他凝視着她的盈盈秋水的眼睛和微微顫抖的睫毛，以一種誠懇得不容拒絕的語氣問她，

“喂，就憑我今晚的表現，難道還沒資格喊你一聲‘韻怡’嗎？”

他說話中的熱氣輕輕掃過她的鼻尖，一陣酥麻直傳入心髒，讓她的心跳完全脫離了控制。她心慌意亂地後靠些許，又手忙腳亂地打開了車門，直愣愣地埋頭就往外跑去。

但沒跑幾步，她又硬生生地停下了，僵着身子回到車上，紅着臉拿上自己遺落在副駕駛上的背包。

董晟依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似是在等待一個回答。

梁韻怡于是別過頭，趁着夜風輕輕說了一句。

董晟揚眉，“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梁韻怡咬着嘴唇，丢下一句，“我剛才說——在實習結束前，我想保持低調，所以有其他人在場的時候，還是得喊我‘梁小姐’或者‘梁老師’，尤其是在孩子們面前！這回聽清楚了吧！”

說罷，也不等董晟的回複，她悶頭轉身跑開了。

……………………

為了自己與‘韻怡’的第一次單獨約見，董晟可謂做足功課。他計劃先看一場熱門電影，再去附近的網紅餐廳吃頓燭光晚餐。

可惜天不遂人願，周六晚上的董家。

董晟，“……明天不是說好了你帶子辰去吃披薩的嗎？子辰都期待好久了！”

董坤雙手一攤，“有一筆大生意，只要我能坐上明天去現場的飛機，基本十拿九穩。所以子辰那兒就交給你了，你帶他去吃，一切花費我報銷。”

“……這不是錢的事兒…………”董晟皺眉。

“這就是錢的事兒。”董坤嘆氣，“我可不想再過那種省吃儉用，弟弟四處打工，兒子沒錢上興趣班的生活了，我……”

“行行行……”此言一出，董晟也只有投降的份兒了。

董坤這才笑了，“再說了，你明天也沒什麽事兒吧。就幫幫哥的忙，子辰就交給你了。”

董晟無奈地點頭：明天，他可是有大事兒要辦的啊。

豈料今晚的梁家也是異曲同工。

梁韻怡：“……明天不是說好了，你們帶靜怡去游樂場的嗎？靜怡期待很久了。”

梁家父母齊聲道，“沒辦法，我倆記錯日期了。這會兒才想起來，明天是老同學聚會的日子，不得不去啊。韻怡，你就幫忙帶妹妹出去玩兒吧。”

“爸媽，我……”梁韻怡欲言又止。

“怎麽，你明天有事兒？最近看你沒那麽忙了啊？”

“我……”

“哎呦，我們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老同學也都是老頭老太們了，以後是聚一次少一次了，歲月不饒人啊，也不知道老同學裏忽然就沒了哪個……”

“行行行……”此言一出，梁韻怡也只有投降的份兒了。

爸媽這才笑道，“那靜怡明天就交給你了啊，你倆好好玩兒。”

梁韻怡無奈地點頭，想到自己為了明天敷了好幾天面膜，還一早就搭配好了衣裙，眼下也只得苦笑一聲。

這天夜裏，兩人在電話裏紛紛苦笑一聲。梁韻怡嘆氣，“那看來，我們只能改日再約了。”

董晟卻戀戀不舍，如同子辰期待披薩，靜怡期待游樂場一樣，他每每想起明天的約會都忍不住嘴角上揚。

于是當梁韻怡說，“要不下個周末吧，我們可以……”

他不假思索道，“我想見你……我的意思是，明天我還是想見你……我們要不，把子辰和靜怡一起帶出來吧。”

“哎？”

………………

自此，周日的約會由‘雙人浪漫之約’變成了‘慶祝子辰與靜怡期中考試三門滿分’的四人行。熱門電影換成了熱門卡通電影，燭光晚餐換成了帶游樂場的親子餐廳。

電影院裏，子辰與靜怡坐在一起，與周遭所有的孩子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大屏幕上的‘超級機械俠’與‘邪惡博士’的戰鬥。‘超級機械俠’落於下風時，全場孩子都屏息凝神，而‘超級機械俠’重燃鬥志時，全場孩子都為之揮手加油！

梁韻怡與董晟并肩坐在一旁，顯然他倆對機械俠與博士的戰況并不感興趣，尤其是董晟，他的心思全然放在了另一件事上。在昏暗中，他默默地把手伸了過去，一點一點摸索着，漸漸挪到了她的身側。

梁韻怡感覺到了，輕輕眨了眨眼睛。

銀幕上的超級機械俠道，“怎麽辦？對方就要攻來了！怎麽辦？”

而邪惡博士則道，“你逃不掉的，今天的這一切，我已經想很久了！”

于是在銀幕刀光劍影的掩護下，董晟的手一點點摸索到了梁韻怡的手。先是輕輕地覆蓋着，她微微顫了顫，卻并沒有反抗。

超級機械俠道，“我好像逃不掉了，怎麽辦？”

邪惡博士笑道，“哈哈當然，我不會讓你逃掉的！”

于是在邪惡博士一擊即中的瞬間，董晟也猛然發力，緊緊握住了梁韻怡的手，攥在掌心裏。

梁韻怡緊張地吸了一口氣，伴随着全場孩子此起彼伏的呼聲，邪惡博士和董晟一起，齊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

從電影院出來，靜怡和子辰手拉着手走在前面，正義憤填膺地讨論着超級機械俠在下一部電影中要怎麽才能反敗為勝。

而在他們沒有注意到的身後，董晟和梁韻怡也正手牽着手，董晟牽得很緊很緊，才不給她任何‘反敗為勝’的機會呢。

………………

帶游樂場的親子餐廳是董晟認真挑選的，于是當孩子們吃幾口披薩就攜手去滑滑梯玩兒時，他不禁又露出一副運籌帷幄的笑容。

梁韻怡哭笑不得，但迎着董晟目不轉睛的目光，她又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你看着我幹嘛？”

“我在看，你穿這條裙子果然特別好看。”

梁韻怡今天穿着一件棗紅色的連衣裙，就是開學第一天穿的那條，配了毛茸茸的外套，顯得頗為可愛。她低頭喝橙汁，佯裝無意道，“哦，我随便抓了一件穿的。”

董晟于是深深地笑了。他看出了韻怡的緊張，不僅因為她緋紅的臉龐，更因為她喝半天的杯子裏其實早就沒橙汁了。看來，今天電影院裏的狠狠一握，對她的沖擊可不小，韻怡她，興許還沒适應他倆之間關系的變化呢。

“沒關系。”董晟笑道。

“嗯？”梁韻怡一愣，終于察覺自己在喝個空杯子了，尴尬地放到一旁。

恰好孩子們玩累了回來要喝飲料，董晟便起身去幫大家拿果汁。

“沒關系，我們慢慢來。”他說罷，往飲料櫃走去了。

…………

待董晟走遠，梁韻怡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好讓心跳別那麽紊亂。她的确緊張，的确還沒适應彼此之間身份的變化，電影院的那緊緊一握讓她連呼吸都為之一頓。

但不得不承認，這種心慌與甜蜜交織。

啊，不，應該說是鋪天蓋地的甜蜜中夾雜着絲絲縷縷的心慌意亂，這種感受對從未談過戀愛的梁韻怡而言，實在是太陌生了。

董晟又去甜品區夾蛋糕了，孩子們又在激情讨論着電影劇情，梁韻怡卻意外收到了媽媽的電話。

她接起，随即眉頭一皺，哭笑不得，“媽，怎麽了…對，我帶着靜怡玩兒呢……什，什麽……我不需要……啊呀媽，你們好好同學聚會吧，不用操心我……真不用，我不需要相親！先挂了啊……”

挂斷後，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遠處的董晟。可她沒注意到一旁的孩子們—t—子辰和靜怡早就豎起耳朵聽見了。

子辰疑惑，“你姐姐說不需要相親，相親是什麽意思呀？”

靜怡一知半解，“……相親……哦，相親是不是相親相愛的意思啊？蔣老師經常說我們二（1）班是個相親相愛，友善團結的大家庭。”

子辰，“哦，那你姐姐不想和你媽媽相親相愛了？她們吵架了嗎？”

聞言，靜怡頓時有點兒擔憂，姐姐素來是家裏的乖乖女，從來不會對媽媽說個‘不’字。于是她懷揣着疑惑，這天回家後細細觀察了。

而隔天一大早，當子辰剛走進教室，書包還沒來得及放下呢，就被緊張兮兮的靜怡一把抓住了。

“大事不妙！”靜怡開口就是新學會的成語，“我們可能都誤會‘相親’的意思了。”

“啊？那相親到底是什麽意思？”

“相親的意思就是——”靜怡深吸一口氣，揭曉謎底，“認識一個男人，然後和他結婚！”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