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

二十

那之後, 梁韻怡的實習徹底結束了。最後一天，她準備了咖啡和蛋糕在辦公室分享，感謝諸位老師對她的照顧。

蔣老師卻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邊,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你很有可能要留校了。”

“真的嗎？”梁韻怡難以置信, 要知道每年都有不少來自x大學的實習生, 能留校的簡直鳳毛麟角。

“t是真的。你運氣好，正好有老教師要退休, 學校需要新人。當然, 你踏實肯幹, 帶你的馮老師可在校長面前誇你好幾次了。估計校長很快就會找你談留校的事兒了。”

梁韻怡欣喜不已, 原本下學期還要跑招聘會, 這下子竟然提前塵埃落定了。

但蔣老師繼而又說, “但是小梁, 下學期留校工作的話，我不得不提醒你幾句。”

“蔣老師，你說！”梁韻怡不知她要說什麽, 但見她神色嚴肅，自己也跟着端正起來。

蔣老師清清嗓子, “其實我不比你大幾歲，也不好意思端着個前輩的态度教育你。但是有一點, 我不得不提醒一下你, 就是……”她還特意壓低聲音，“你和家長之間的關系，一定要把握好分寸, 不能太疏遠，但是更不能靠太近！萬一讓家長對你産生一些……嗯……産生一些不必要的遐想, 最後倒黴的反而是你。小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蔣老師一番肺腑之言，惹得韻怡既害羞又感動。她恍然大悟，一定是開放日那天董晟的行為，讓蔣老師警覺了。

果然，蔣老師見她雙頰一紅，還以為她是受了欺負不好意思說呢，越發義憤填膺道，“哎呦我就直說了吧，家長開放日那天，我都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的——董子辰的叔叔拉着你的手不放，那眼神像是要吃掉你一樣，怪吓人的。當然，小梁，你是好姑娘，我們辦公室都知道的。我琢磨着，興許是前一陣子你替我跑腿，去找他做家訪了解董子辰的情緒問題，讓那個色狼想入非非了？真是的，連孩子的老師都不放過，這什麽人呀！你別害怕，如果以後他再敢騷擾你，你就放心大膽地告訴我！我好歹也是董子辰的班主任老師，再不濟就讓董子辰回家教育他叔叔去，好好地學一學什麽叫做‘尊師重道’！”

此刻，梁韻怡的心情可謂五味雜陳，既感動得無以複加，又看着桌上的咖啡和蛋糕哭笑不得——天吶，蔣老師如果知道這些都是由她口中的這位‘色狼’精心準備的，不知會驚訝成什麽樣呢。

但思來想去，面對如此為自己撐腰的蔣老師，她并不想撒謊。

于是她掩嘴悄聲道，“蔣老師，很謝謝你對我的關照。但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她叽裏咕嚕地一番說，随即蔣老師的嘴巴驚訝地張成了‘O’形。

“所以，你和董子辰的叔叔……天吶，怪不得聽說在之前的家長會上，徐曉慧的媽嗆你，董子辰叔叔還站出來維護你，原來你倆早就已經……”

“那時候還沒有，”梁韻怡擺擺手，“是後來，自然而然地就……啊呀蔣老師，你喝咖啡，你吃蛋糕呀……嗯……話說回來，這些都是子辰叔叔準備的……”

果然，蔣老師的嘴巴張得更圓了。

………………

那之後，梁韻怡還把董晟介紹給了蘇蘇與彭飛，四人在咖啡館對面的火鍋店聚餐。她這才發現，原來身邊換了個人，這家火鍋的味道其實還挺不錯的。

席間，她是這麽介紹彭飛的，“來認識一下，他是蘇蘇的男朋友彭飛，也是那輛寶藍色寶馬車的車主。”

彭飛還不明所以，董晟就尴尬地笑笑，舉杯道，“幸會，幸會。”

而再之後，連梁韻怡的父母都看出了端倪。某天晚上，她正在輔導妹妹的功課，這一課上學了不少家庭成員的稱呼，妹妹靜怡就若有所思地搖着鉛筆說，

“姐姐，我忽然想到一個事情……”

“什麽？”

“等到以後，你和董子辰的叔叔結婚了，那我和子辰就成一家人了啊。他就成了我姐姐的老公的侄子了……那我是不是也應該喊子辰一聲，‘侄兒’？而我是他叔叔的老婆的妹妹……那他是不是得喊我一聲，‘小姨’？”

說罷，姐妹倆均是一愣。

然而這個畫面實在太有趣，姐妹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梁韻怡笑得眼淚都要飙出來了，這才發現媽媽端着水果，正一臉錯愕地站在房門口，讷讷地問道，

“……韻怡，你要和誰結婚了呀？”

好吧好吧，初嘗戀愛，原本還想再偷着樂一陣兒的梁韻怡，這天晚上可被爸媽盤問個夠了呢。

……………………

這一學期臨近期末，因被選中留校了，梁韻怡縱然實習結束，仍然常常回苗苗小學處理工作。

這天中午，她正埋頭幫馮老師批改作業，聽見蔣老師接了個內線電話，是門口保安室打來的，

“嗯，我是二（1）的蔣老師……有家長要來看孩子，是誰？董子辰？”

蔣老師一愣：大中午的誰還特意過來看孩子呀？再說了，她也沒收到董家人要來的消息啊。

恰好董子辰進來交作業，蔣老師一手握着電話，一手拍拍他肩膀問，“董子辰，你的家長今天中午來幹嗎？是你叔叔還是你爸爸？”

這一問，倒把梁韻怡的注意力也吸引過來了。

董子辰也是一怔，“沒有啊，爸爸和叔叔都沒說過中午要來。”

蔣老師于是在電話裏追問，随即錯愕得脫口而出道，“什麽？是他媽媽來了？”

“啪嗒——”一聲，董子辰手裏的作業本掉在了地板上。

………………

蔣老師有點兒茫然，又有點兒焦慮，尤其是當經驗老到的馮老師先讓董子辰回教室後，才特意叮囑她，

“這孩子是離異家庭吧。我們學校以前發生過類似的情況：父母離婚後，沒争取到撫養權的爸爸突然跑來學校，找了個借口讓班主任老師把孩子帶出來，然後他就帶着孩子跑了，躲起來了，躲得無影無蹤了！有撫養權的媽媽又急又氣，四處找也找不到，最後又是報警又是找班主任讨說法。所以遇到這種事兒，你得千萬小心！”

蔣老師被吓得不輕，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最後還是梁韻怡自告奮勇與她結伴下樓，一起去見一見子辰的媽媽。

遠遠的，梁韻怡便瞧見候在校門口的那位女子，她回眸，依稀是三十多歲的模樣，身形纖細，衣着素雅，手裏提着個大袋子，柔和的眉眼竟與子辰有五分相似。

她朝兩位老師看過來，禮貌地點頭示意。蔣老師便先開了口，“你好，我是董子辰的班主任老師。”

“子辰，他……”她望了望教學樓出口，并沒有看見兒子的身影。

“抱歉，沒有得到董子辰爸爸的首肯，我不方便把孩子帶過來。”

“哦……”她的臉上掠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就揚起禮節性的微笑，“沒關系，其實我也料到了，這麽突然地過來，見不到孩子也很正常……老師，你不必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只是路過，想了解下孩子的近況。不方便就算了。”

蔣老師見她這般客氣，這才松了口氣，“孩子的近況，我可以和你聊一聊。董子辰一年級剛入校時特別淘氣，但之後越來越上進，現在可以算是班上的小學霸了。他這孩子呀……”

蔣老師侃侃而談，那女人聽得認真，時而露出一抹欣慰之色。聽見孩子又考了全班第一，她的眼眶竟隐隐泛紅。

“好的，謝謝老師。原本我還有些不放心，現在安心多了……”她笑得更燦爛了，“哦對了，我今天買了一套玩具，麻煩老師幫忙帶上去給他吧。”

說罷，她遞上那個透明大袋子。蔣老師遲疑片刻，但一旁的梁韻怡見了，下意識道，“這套機器人玩具，子辰有了啊。”

“哎？”女人一愣，“是嗎？”

“是的，好像是他爸爸聖誕節買給他的，一模一樣。”梁韻怡道。

女人的手于是縮了回來，目光逗留在梁韻怡身上，“請問，你是？”

“我是……”梁韻怡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是學校新來的老師。”

“哦。”

“同時，也是董子辰叔叔的，女朋友。”

“你是小晟的女朋友？”女人一臉驚訝。

………………

蔣老師回辦公室去了，梁韻怡坐在校門口的雨廊下與她多聊了幾句。

女人似是感慨萬千，“我離開的時候，小晟還在讀大學，還是個大男孩兒的模樣。天呢，他已經到了有女朋友的年紀了。他現在怎麽樣？”

“挺好的。他經營一家咖啡館，雖然不大，但是生意不錯。”

“上大學時他就很勤勉，四處打工，自己努力賺學費和生活費。”女人頓了頓，“那……他哥現在怎麽樣？”

“他哥也挺好的，生意很順利，每天都充實而忙碌。”

“那就好t，那就好……”女人喃喃着，低頭看着那套送不出去的玩具發呆。

梁韻怡隐隐嘆氣，覺得似乎該結束這尴尬的對話了。

她正想起身，卻聽女人幽幽道，“其實我心裏明白，我壓根沒資格過來看子辰……可我今天在玩具城給我丈夫的兒子買新年禮物時，突然一下子，非常非常地想念我自己的兒子……我看着那些機器人，模型，積木，我克制不住地想：不知道子辰會喜歡玩什麽？于是，我鬼使神差地就過來了……”

梁韻怡靜靜地聽着。

女人繼續道，“當然，你別誤會，董坤從來沒有禁止我探視兒子。是我這邊的原因，我現在的丈夫不允許我聯系以前的家庭，所以今天我也是偷偷過來的……董坤，還有他弟弟董晟，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她深呼吸一番，才将前塵往事吐露出來，

“當年我和董坤離婚，其實是他主動提出的。”

“是嘛？”

“他興許是看出了我的糾結和掙紮，于是他主動問了我，我便如實回答了。當時我不知道該如何選擇，在最迷茫的時候，其實我也曾期待他會挽留我……但他沒有。他說希望我能自己想清楚，而他不會幹涉我，讓我自由地做決定。”

“你後悔嗎？”梁韻怡冷不丁地問她。

女人好似受到了驚吓一般，嘴巴顫了顫，卻半天說不出個‘不’字。

梁韻怡嘆了口氣，她想說些什麽，卻又覺得自己并沒有資格。于是她站起身，準備與對方禮貌地道個別，卻聽女人又開口了，聲音帶着淡淡的哭腔。

她說，“梁小姐，如果以後……我是說以後，如果有那麽一天，小晟也對你說出了類似的話：不想幹涉你，想讓你自由地做決定，你……你一定要想清楚，你……”

“不會的，”梁韻怡淡淡道，“董晟不會的。這點他和他哥不太一樣。如果發生了類似的事情，他可能不會輕易地放過我。”

“什麽意思？”女人愕然。

“字面意思。”梁韻怡說罷，看着面前眼眶氤氲的女人。

那女人哪兒是在忠告她呀，那分明是她在淚眼朦胧中，對過去自己的一次吶喊罷了。

只可惜，往事不可追，世間從來沒有回頭藥。

梁韻怡向她道別，卻見女人的目光被另一處吸引。她順着望過去，才詫異地發現也不知什麽時候，妹妹靜怡竟悄默默地躲在校門口的一角，正‘鬼鬼祟祟’地朝她倆張望。

梁韻怡苦笑一聲，朝靜怡招招手，“別躲了，我都看見你了。過來吧！”

靜怡見自己暴露了，便吐了吐舌頭地跑到姐姐跟前兒，目光卻還牢牢黏在女人的身上。

梁韻怡問她，“你出來幹嗎？”

“嗯……我……”

梁韻怡見她的大眼睛溜溜兒一轉，便揚眉道，“梁靜怡，老實交代，別想編瞎話。”

“好吧……”靜怡撇撇嘴，小聲道，“是董子辰啦，他回教室後一直心慌慌的，他說……”說着，她又瞄了一眼女人，“他說，他很久都沒看到過媽媽了，都快忘了媽媽長什麽模樣了。所以我就自告奮勇地跑出來替他看一看，等會兒再說給他聽……”

“你這孩子……”梁韻怡哭笑不得，而女人則看出了靜怡對子辰的獨特情誼。

于是女人湊近了些，親切地問靜怡，“小朋友，你好像很關心董子辰，你是他的好朋友嗎？”

“她是子辰的同桌。”“我是子辰的小姨。”

梁家姐妹幾乎同時回答，着實把女人鬧了個目瞪口呆。

梁韻怡只得解釋道，“她的确是子辰的同桌，同時也是我的親妹妹，所以她……她最近以子辰小姨的身份自居。”

靜怡聞言，傲然地擡了擡下巴，“對啊，我已經從董子辰的同桌升級成他小姨了，所以我當然關心他啦！”

靜怡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讓女人第一次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

她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淚光，感慨道，“看來兒子被很多人關心着啊，真好，真好……看來也的确……用不着我來關心他了……”

…………

那之後女人走了，帶走了那套玩具，自此再也沒有來過。

梁韻怡把她的到訪告訴了董晟，又問，“要不要把這事兒和你哥哥說一下？”

董晟沉默片刻，才道，“我哥最近在出差，還得半個多月才回來。就，不用特意告訴他了。倒是子辰，我最近得多留心他的情緒變化。”

他生怕子辰平靜而快樂的生活會被攪亂，竟真讓他察覺這幾天的子辰心情低落，總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

董晟有些着急，時不時地找機會和他談心。終于在某個放學之後，在麥當勞餐廳裏，董晟用炸雞漢堡和薯條可樂，換得子辰開口說出了內心的憂愁。

出乎意料，他的郁悶竟然并非源自于突然到訪的親生媽媽，而是……

子辰恹恹道，“上次靜怡幫我去校門口觀察我媽媽現在長什麽模樣，她回來之後和我描述了很多。我很謝謝她，她就拍着我的肩膀說——‘不客氣，我現在可是你的小姨，我不幫你誰幫你呀！’——我，我才反應過來……叔叔，怎麽會這樣？我和靜怡怎麽就變成侄子和小姨了呢？”

董晟似懂非懂，“你和靜怡成一家人了，這樣不好嗎？”

“嗯……”子辰忽而臉紅了，紅得好似薯條上的番茄醬一般。他舉着漢堡包擋住自己的臉，“那……那麽侄子和小姨，以後長大了能結婚嗎？”

“什麽？？？”

“果然是不能的吧！哎，叔叔，我真是……我，我，我這是為了你的幸福做出的犧牲啊！不行，我還要再吃一個甜筒冰激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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