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扈漣茫然地站在一邊,她也不知道。

扈燕不足之相是任何人都能夠看出來的,沒有想到的是,對方這病并非先天症況,而是由幼時外界遭受的刺激反應過度所形成的。

文淵閣的鑰匙并沒有拿到,皇帝又突發了舊症,扈漣在偏殿中,坐在扈燕的床邊,看着閉目不醒的扈燕,心中一時有些惴惴。

待過了申時,天色已經染上彩霞,殿門口傳開了的急促的腳步聲,她回頭看過去,正好與準備擡腳而進的趙勘對視了個正着。

他臉上略帶着些疲憊之色,看見扈漣在這裏下意識地怔住了,那張豔麗非常的臉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來。

他們不約而同的都想到了上一次見面時候的場景。

趙勘許是那日被自己打了一掌之後對自己生了戒心,也犯不着再到自己跟前找不自在,或者想着自己這條命他都盡在掌握之中,也就願意再讓自己蹦跶兩天。

總而言之,這幾天倒是沒找自己的亂子。

他看着扈漣,沉默了一瞬,拱手行禮:“見過昭安公主。”

扈漣颔首起身,對方畢竟權高勢重,虛虛扶了對方一下。

他們兩個都默契地不再沒有去提先前的事情,少了以往的劍拔弩張,平和的氣息肆意在二人周遭流淌,反而叫人有些不自在起來。

趙勘看了一眼少女安靜的面容,抿了抿唇,開口說道:“聽聞陛下犯了舊疾,奴才未能及時趕過來,陛下何時會醒,太醫可曾說些什麽?”

扈漣目光垂下,暗想或許趙勘此刻并不知道原主的身份,現在先瞞着他或許更好一些。

她帶着憂慮開口,擡眼看向趙勘的瞳仁清澈分明:“本宮來探望陛下t,不過多時陛下便犯了症,太醫只說往後還需仔細調養身子,約莫再過一個時辰,陛下便會醒了。”

趙勘“唔”了一聲,表示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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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置于雕花镂空香爐裏的熏香冉冉升起,偏殿裏四下寂靜,趙勘立于扈燕的床頭,和扈漣相距極近,因此也方便了他好好打量對方。

昭安公主的長相是極好的,她在溫床軟枕中長大,和昭陽公主看似清冷實則總是蒙上一層淡淡的憂愁不同,扈漣的長相更為柔和。

她的皮膚白皙,檀口之上是秀致的鼻子,上面清亮的眼睛中也多了一份堅定和平靜。

他不動聲色的地收回了目光,若有若無地想着,昭安公主和之前性格相差過大。

扈漣也是心思沉沉。

扈燕舊症乃是幼時所致,他十歲登基,照理說過得應該是鮮花着錦衆星捧月的日子才對,卻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被吓成這樣,甚至安下了病根。

趙勘自小侍奉扈燕,這種事情他或許知道。

扈漣悄悄往趙勘身上看了一眼,對方立在那裏,只能夠瞥見靛藍色的衣角,沉沉如深海,無法窺測。

她思忖了片刻,斟酌開口:“時隔久遠,本宮差不多快要忘了陛下幼時的樣子,趙大人在陛下身邊待得久,可還記得陛下幼時犯症也是這般……痛苦?”

說到“痛苦”二字時候,扈漣閉了閉目,似乎十分不忍扈燕這般境況似的,細節被狠狠地拿捏住了。

趙勘垂首傾聽完扈漣的話,他臉色如常,“幼時”二字卻觸碰到了他心裏某個隐秘的角落。

腦海中飛快的閃過了許多陳年往事的細節,他從龌蹉陰暗的地方一步步往上爬上來,而後遭受背叛,再次重頭開始。

趙勘平靜的心情霎時情緒橫生,壓抑道:“陛下幼時多次犯症,夜夜噩夢驚醒,公主八歲回宮時候陛下已然好了大半,公主不了解理應正常。”

八歲回宮?

扈漣琢磨了一下這幾個字,提取出一些有效信息。

這個病是在扈燕很久之前便有,以及昭安公主八歲之前并不住在宮裏。

扈漣沒有注意到趙勘突變的臉色,輕輕颔首,表示了解,但是面上依舊看不出什麽意味來。

又多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扈燕躺在床上,睫毛顫了顫,終于有了轉醒的跡象。

他做了許多許多的紛繁亂夢,幼時聽聞父皇按照夢裏的預言封了一個貧家女孩為公主的那種可怕無力感再次放大,然而這麽多年下去,所有的不甘憤怒全部化成了荒誕嘲諷。

人在局中,所有掙紮最終逃不過命運二字。

只是今日一時不察,居然還是被裹挾進了那種并不清醒的情緒當中。

扈燕睜開眼睛,手指輕微蜷起,入目是昏黃的燭火光亮,身着淡色衣裙的少女恹恹欲睡,四周寂靜無聲,還是趙勘第一個發現他醒過來,欣喜萬分的湊上前來:“陛下醒了?”

扈漣被驚動,轉身來看扈燕,那雙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睛暖亮如晝,面上一臉關懷,這是他熟悉得不能夠再熟悉的眉眼。

剛犯症時候對方的動作倏然又回憶在了扈燕腦海中。

對方輕柔的手指,纖細的手臂不住把他往懷裏帶,他感受到臉靠近那溫熱的胸膛薄弱得仿佛一劍可以捅穿。

還有自己眼睛上如一個吻般的剎那觸感。

暗綠色的繡金牡丹薄被蓋在扈燕的身上,他唇色發白,呼吸微微急促,又被氣得轉過頭去不欲看她。

克制了好一會兒,終于穩定了情緒,扈燕轉過頭來,整張臉上只有那烏黑的瞳仁看起來稍有精神些,即便這樣,他還是微笑面容,漂亮的不可方物。

他開口:“我這舊疾來勢洶洶,讓皇姐受驚了。”

扈漣不知該作何回答,輕聲解釋:“若不是我的原因,陛下也不會受這般刺激。”

扈燕輕阖眼簾,睫毛垂成一片小小的陰影。

從出生開始,他身在局中,看似掌握至高權利,實則無論覺醒與否,他都已經成了輸家。

雖是失敗者,也莫要做窮途絕徑歇斯底裏瘋狂之人,該要的尊嚴與面子還是要有,這是扈家不同踐踏的驕傲。

他往趙勘那裏看了一眼,語氣不容置疑:“昭安公主需要文淵閣的鑰匙,趙勘,鑰匙在你的手上,你來把它交給皇姐。”

……

繁華熙攘的朱雀大街上,各類小攤販叫賣聲音此起彼伏,裝潢精致豪華的商鋪林立于街道旁邊,等待着願意駐足的顧客賞光留步,一覽裏面各色風光。

大街之後便是曲折彎繞的弄堂小巷,幾個衣衫褴褛的小孩相互靠在一起,滿是髒污的面容上只剩下那雙明亮的大眼睛,謹慎地盯着胡同盡頭,生怕有什麽歹人突然闖進來。

過了一會兒,一道淩亂的腳步聲響起,所有小孩頓時充滿希望的擡起頭來看向那處。

只見一個稍大一點的小孩從胡同外面走了過來,他的目光中帶着隐隐的沮喪,将雙手攤開:“今日去了賣包子的林大娘那裏,她的丈夫生了病,沒有出來擺攤,故而沒有偷到吃的。”

這個消息明顯在這幾個孩子當中是一個噩耗,所有小孩的眼睛頓時黯淡下來,最瘦弱的那個小女孩用手捂着肚子,默默掉着眼淚。

她旁邊的小男孩見小女孩這般,試圖拿手給小女孩擦擦眼淚,可在觸及到手中髒污的那一刻,連日來擔驚受怕饑腸辘辘的恐慌和焦慮情緒終于到達了頂峰。

他猛地站起來,悲憤地踢了一腳地上的幹土,不平道:“妹妹都快要餓死了,為什麽京城裏還不許人要飯讨錢?南鄉都是像我們這樣逃荒的人,京城裏難道覺得我們這種人不該存在嗎?”

小男孩帶着哽咽的質問并沒有人回答,所有人之間一片沉默,因為這樣的問題他們也搞不懂。

他們南鄉逃荒到這裏,路上很多人已經陸陸續續地因為染病或饑寒死去了。

這樣饑寒交迫的日子,他們已經過了很久,他們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長,什麽時候才能夠到一個頭。

最後過來的那個男孩嘆了一口氣,他輕輕地揉了揉小男孩的頭發,開口道:“阿諾,這裏是京城,達官貴人多,可能怕我們出來吓到了人,你在這裏和所有人一起保護好妹妹,我再去街上看看,說不定得到點賞賜就夠我們吃上幾頓了。”

“你在南鄉就是我的小弟,你放心,我趙恒最守承諾了,絕對不會讓大家餓死了。”

趙恒往胡同外面看了一眼,他步調沉重,但是還是毅然決然地出去給大家找吃的去了。

朱雀大街來往人群湧動,它距離京都達官顯貴府宅稍近,因此出行的人也是衣着穿戴皆是不俗的男女或者小厮丫鬟。

京都年初突然頒布了律法,城都地段內不許難民災民進城,不許任何人當街乞讨或訴苦,若發現者直接送去衙門交罰銀。

趙恒原本想着這裏富人多,并不信邪,和這幫小孩僞裝了一番僥幸混進城內,但是進京之後才發現這條律法的嚴重性。

幾乎所有的人看到他們都會捂着鼻子覺得晦氣不堪,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施舍他們,故而他們這幫人真是有苦說不出來。

前段時間有個老眼昏花手腳不好使的林大娘賣包子時候倒總是一邊嘆氣一邊掉那麽幾個包子,被趙恒偷回來分給這些小孩吃,可是眼下林大娘也不在。

看着滿街光鮮歡暢的男女老少,連日來食不果腹導致的眩暈感只讓趙恒餓得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分不清身在何處。

但是……但是他是阿諾和小小他們的老大,他必須要想辦法為他們想來一口吃的。

趙恒已經餓得幾乎沒有了力氣,只剩下了眼睛機械地轉,他順着香味來到了一家馄饨攤前,強烈的飯食香氣侵襲着他的大腦。

趙恒心顫了顫,看着面前魁梧冷漠的攤主,準備說些什麽,猝不及防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意識。

待到他再醒來時候,已經躺在了一個松軟的大床上,房間明亮幹淨,身體下鋪着的褥子松軟輕柔,連日來的奔波勞累因為當下過于舒服的環境一并爆發了出來,趙恒渾身酸疼,恨不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可是……他眼睛滴溜溜一轉,周遭環境寂靜而又陌生,一個人沒有。

趙恒不由得提起幾分戒備和驚醒,咬了咬牙,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想要下床沖回去,胡同巷口的那群孩子還等着他找來吃得救他們的命。

只是他剛剛下了床,自己身處的這個房間的房門便被“吱呀”一聲打開了,他擡起頭看去,只見房門口大束的光湧了進來,有個女子端着什麽東西走了過來。

那光刺激得人眼睛發疼,他揉了揉眼睛,就看着門口的那位女子端着一個托盤,上邊盛了滿滿一大碗瘦肉粥和好幾個精致的小菜,濃郁的香氣刺激的人頭腦發昏。

趙恒幾乎沒空t去看女子到底是何模樣,帶他來這裏有什麽意圖,他被那盤飯菜吸引的挪不開目光,忍不住地吞咽着瘋狂分泌出的口水。

雁辭看着面前餓的眼睛都快發綠的男孩,沉默了瞬,開口說道:“這些都是剛做出來的,趁熱吃吧。”

男孩身體抖了一下,聽到她這句話,登時坐下來雙手并用,抓起飯菜來大口大口往嘴裏塞。

甜絲絲味道的饅頭,放了那麽多肉的菜,趙恒的來不及吞咽,嘴巴都被撐的鼓鼓囊囊。

突然,他想到了什麽,忙不疊地起身跪下,看着雁辭如同神仙一樣的面容和泛着光的衣服,眼角落下了大顆大顆的淚水:“菩薩姐姐,我還有幾個要餓死的弟弟妹妹,能把這些東西拿一點兒回去給他們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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