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第 31 章

朱行真被扈漣這番動作驚得渾身一顫, 吓得跪坐在地上，面上卻是茫然到可憐的疑惑之色，喃喃道：“草民……草民……”

他不明白為何前一秒還對自己欣賞有加的昭安公主此刻一副拿他問罪的态度。

草民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罪啊。

扈漣垂眼看他跪在地上, 心裏波瀾不驚。

這個在後世當中輔佐藺清都獻良策奪皇城, 作為著名軍師留名大綱當中的人，此刻還不過一個貧苦書生, 既要仰仗皇恩, 又暗暗的在此時與藺清都有了結交情誼。

她眼底墨色壓沉，面上卻是極為不忍地嘆了一口氣, 屈下身來将朱行真親手扶了起來，有些猶豫說道：“先生方才所言實在不妥，還望先生日後速與藺大人劃清界限為好。”

朱行真不解擡頭，看着近在咫尺的昭安公主，先前他也在春風樓中見過扈漣, 君子雖不妄評他人t行止, 但聞其詩意便覺得女子小節，見識不多, 可是如今觀眼下局勢，他卻是一頭霧水，全求眼前公主撥雲見日了。

他深吸氣, 複又跪下, 神色認真：“求公主指條明路。”

扈漣笑着看向他, 這才卻沒再将人扶起來，她負手背後指尖因為緊張微微顫抖, 臉上莞爾溫和地扯謊：“本宮先前聞聖意, 陛下欲藺大人明年主持春闱科考，屆時考律嚴明, 朱先生又才華出衆，自然會應了藺大人對朱先生所期望。”

“可是考子衆多，若有心者計較，不免使朱先生與藺大人陷入污沼當中——”

扈漣看着朱行真瞬時津津的冷汗，繼續放出驚雷：“藺大人官至首輔，必有脫身門路，朱先生無權無勢，怕是會無辜招來橫禍啊。”

——

流光似箭，眨眼便到了八月上旬。

暑氣如沸，然而地中水稻金黃飽滿，顆粒分明。

數以百計的勞人在看不到盡頭的稻田裏進行收割扮禾，汗水在人的臉上閃閃發光，每個人都忙活的熱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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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顯清涼的陰影下，扈漣撐着一把紙傘，她神色認真，一邊看着眼前這副場景一邊聽着手底下這片田莊管家的介紹。

這是她自穿越過來清點便有的最大一個田莊，足有三百多畝，其中一半稻種所用的是她穿越精靈裏面得來的獎勵，另一半則是普通的稻種。

于此之外，還有兩畝多地的其他蔬植種植的則是她穿越精靈裏其他獎勵，用以留種。

扈漣對于這個田莊極為看中，管家趙醒也是雁辭在京都中替她找的有經驗之人看管，對方原是京郊縣裏的師爺，後因與當地縣太令的觀點難以相合，故而辭去種地，卻在之中悟出幾分規律與樂趣來。

雁辭久處在宮中看遍人心，做事細致，識人眼光又銳利，出宮時候聽聞此事找到他，趙醒亦簽署了扈漣親自拟定的保密契書。

管家為人的确不錯，在和扈漣講起今年水稻種植到收成的過程時候有條有理，了然清楚。

他膚色古銅，帶着陽光底下勞作的健康與活力，面上因為再次折腰權貴的郁郁一掃而空，帶了不少對扈漣的崇敬與喜色，道：“公主發放種子的地段今年收成已經到了畝産七百多斤，是後面那些水稻種的三倍左右。”

“後面您陸續讓種植的那些作物長勢也是很好，預計收成也至少能夠達到農家種植的兩倍。”

趙醒不知嬌養在宮中的公主為何對農作之事頗感興趣，原本因為家母病重需要高昂的藥材錢，不太情願的進入公主田莊做事的他眼下一絲不甘也無。

不管公主的意圖何在，能夠找出收成這般罕見的種子，本身就是古往今來難以超越的事情。

扈漣聽了趙醒的話語，緊繃的心緒也是驟然一松，她走進了稻田，看了下稻苗種植的密度，開口：“今年畝産多的那些稻子全部留種分放到各田莊中，留待九月中旬育苗用，屆時我手底下所有田莊手下來這片莊子裏聽你講解育苗插秧，告訴他們育苗的時候種子浸水半天，這樣生芽時候會強上一些。”

“另外雙搶時節農民勞累，每日的膳食安排的好一些，下午再添上消暑的綠豆湯。”

趙醒第一次聽說育苗前種子還要浸水的，在腦子裏略微思索一下，此方法絕對為妙計，登時豁然，對于扈漣更加佩服，再加上接下來說得對農民的細致體貼之舉，也讓他對于昭安公主的信任與好感更深。

前些日子水稻要豐收，對方從宮中遞出信來要他找些城外難民做工人，本還想着公主可能是想省些工錢，沒想到對方不僅工錢照發，吃住都管，在田莊裏建了工人宿舍，吃食還做得極為精細，一點也沒有欺淩的意圖或者想法。

原本焦躁不定的工人經過幾天之後逐漸安定下來，這也讓趙醒明白了對方的的确确是在做一件大善事。

這麽好的一個公主，能夠賞識他信任他，在京城中名聲卻被傳成那樣，向來信奉無風不起浪的趙醒頭一次開始覺得三人成虎是真有其事。

他神色恭敬，鄭重其事道：“屬下領命，定不會辜負公主囑托。”

扈漣聽了趙醒這般回答，再想到不日之後她馬上到來的生辰宴，終于願意将心思一放，把全部精力留待那時候了。

*

因是皇家宴會近些年來第一次在宮外舉辦，扈漣沒有公主府，于是把宴會地點定在了自己離宮最近的那座別莊。

早了一個多月，莊子裏的人就風風火火開始忙碌起來。

如今雁冬在扈漣手下行事差不多有了章程，故而她把雁辭調出來幫她安排這些事情倒也十分妥帖，為她省去了不少心思。

待到了她生辰宴的那一日，整個別莊被布置的喜氣洋洋，無數的新鮮食材從宮中運至莊內，多數人的臉上帶着激動和緊張之色，再過半個時辰，大康當下最尊貴的人——當今天子，就要來此赴宴，這可真是無上榮光。

禦駕出游，朱雀街老早被清掃封閉。

扈燕乘坐小駕金辂，十匹駿馬前方并行，金辂上樊纓幨帏，無不奢華精致，朱欄車辇，盡繪金彩吉祥，旁邊跟着騎馬護衛的趙勘和身後整齊有序的白馬卒，天家氣度，盡在其中。

扈漣和扈悅一起跟在扈燕後面從皇宮裏出來。

因為身份不同，扈悅馬車沒有自己的那麽寬敞精致，扈漣便邀請她一同坐進了自己的朱輪車當中。

可能是因為自己生日的原因，扈悅今日換下了平日裏素雅清淡的衣服裝束，換了一身粉綠春華芍藥交彩襦裙，配飾也是生氣勃勃的雙飛蝶瑪瑙流珠步搖，清冷霜潔之意褪去不少，多了幾分藏身紅塵熙攘的靈動活潑之美。

扈漣一眼便覺得她今日十分驚豔，反觀自己，畢竟是生辰宴的主角，宮人給挑的衣服大多以穩重高貴為主，身上這件渲染雙面紫繡球裙，莊重厚度有之，到底少了一些俏皮意境。

對方自上車之後便自顧自地開始閉目養神，扈漣也不好再和她打招呼，直到抵達別莊前下了馬車，觀之門口男女赴宴之客來往下人悉數叩首給扈燕行禮，扈悅顧盼流轉，臉上這才有些生動意味。

昭安公主生辰宴，來之赴宴人數比之那時扈漣生辰宴更要多上許多。

三位輔政大臣盡數而來，原先春祭那日她沒有仔細看，現在瞧來站在藺清都旁邊那位雄姿英發，健壯如牛的應當是太尉李連成，而另一邊眯着狐貍眼睛抖動着胡須的則是太師王康了。

扈燕今日着了玄色常服，腰間系玉帶，頭發亦是用玉色發帶紮了個馬尾，趙勘和白馬卒的人立在他的身後，更襯得他淩厲果斷，高貴灑脫。

他神色如常，望了一眼底下恭敬衆人，語氣平靜：“今日是皇姐生辰宴，各位不必多禮，自在飲樂共享其福即是。”

衆人這才紛紛起身，面上恢複平常之色，喏喏在天子眼下進了正堂，等待開宴。

扈燕稍稍思索片刻，對着趙勘不知說了句什麽，對方目光複雜地看了扈漣一眼，帶領着白馬卒衆人走遠。

扈燕轉過了身來，走向扈漣。

扈漣正看着扈悅滿懷欣喜之意地走向藺清都，有些遺憾對方這般裝束原不是為了自己的生辰而是為了藺清都，再一擡頭，便對上了扈燕清淩淩的眼睛。

扈燕到了她的身邊，和她共同望着扈悅的身影，語氣不明：“昭陽的心思你怎麽看？”

扈漣聽了少年的問話微愣，沒有想到扈燕會同自己說起這個，顯然扈悅的心思他亦是了然。

想到在大綱當中，藺清都算無遺策深沉老辣，直到最後也依然單身一人，估計他全部的心思此刻都想着謀朝篡位，置扈家于死地，哪裏來的想法會想着和注定敵對一方風華雪月呢？

扈漣遲疑了一下，道：“怕是藺大人拿姐姐當作小妹妹看。”

聽了扈漣此語，扈燕看了扈漣一眼，少年心思沉沉甸甸，眸中卻含笑，像是悲極生樂的自嘲。

昭安面容平靜，毫無其他嫉妒豔羨之色，昭陽滿心念念的，她絲毫不放在眼裏。

扈燕默然一瞬，也開口：“皇家公主，他若真的有心，自會主動求娶，若是無意，朕也不會把昭陽推向火坑裏去。”

年輕的少年天子話說的篤定，扈t漣颔首稱是，面上沒敢吱聲，心裏卻不免有些惑然扈燕向她說這句話的用意何在。

畢竟兩年之後莫說皇家顏面，便連扈家也會在炮火動蕩之間無存了。

他明明身為馬上亡國之君，卻依然這麽樂觀。

扈漣有點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