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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李化吉起來, 就聽碧荷梳頭的時候告訴她,大司馬很早就又出去了。

李化吉沒有反應,只是憂心前線的戰事, 不知道謝狁這樣忙碌, 是否是前線出了問題。

她焦心, 但不知道該向誰打聽,半晌都沒有說話。

但李化吉不着急, 不代表別人不着急,謝夫人被謝狁氣得肝疼,又打聽到昨晚謝狁沒有進李化吉的屋,更是生氣。

“這才第二晚就分房了,以後還要不要過日子了?昨兒還怪我擅自用了藥,可你看看, 沒我給她喝藥, 前一晚能成事嗎?”

謝夫人頭戴抹額, 病怏怏地倒在枕頭上。

“我若不是他母親, 願意替他這般着想?偏他不領情,還要給我氣受。”

陪房吳媽媽趕緊勸她:“夫人, 正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 您也不必如此心急焦慮。說得直白些, 三郎君是您生養的孩子, 他的脾性您是知道的, 從來都是油鹽不進, 這樣的性子, 若他不喜歡公主, 新婚夜又何必留下來?明明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的,他也不是沒做過這樣的事。可聽那喜娘說, 新婚那日,分明是鬧了一整晚啊。”

謝夫人一怔,慢慢想進去了,就覺得吳媽媽這話頗有些道理,但也有幾分疑慮:“可是昨晚兩人就分了房。”

吳媽媽嘆道:“前頭打仗,事關江山社稷,還有二郎君親自領兵,攸關家人性命,三郎君哪有心思在乎男女之情?等戰争結束,北朝兵退回去了,自然就好了,到時您還愁沒有孫子抱嗎?”

謝夫人覺得吳媽媽的話說得很好,但總歸不相信謝狁能改了不近女色的毛病,于是道:“他不主動,就叫三郎媳婦主動。你讓廚房做些點心給三郎媳婦,讓她親自送到兵衙去,給三郎。”

吳媽媽又出了這個主意:“奴婢聽說三少夫人從前家貧,只與弟弟相依為命,她這樣的人,向來是會生火做飯的,莫若叫三少夫人親自做了點心給三郎君送去。味道如何,并不重要,要緊的是心意。”

謝夫人果覺妙極,趕緊讓吳媽媽去吩咐李化吉。

吳媽媽進鶴歸院時,李化吉正在打絡子,謝家到處都是婢女繡娘,哪裏用的着她做這個,還不是無聊,拿來打發時間的。

吳媽媽便笑盈盈地迎上去,将謝夫人的意思轉達給了李化吉。

李化吉的第一個想法是,她手裏怎麽沒有可以毒死謝狁的砒霜。

親手做什麽點心,謝狁又不差她這口吃的,況且他在兵衙忙于公務,看她不知好歹,以送點心為借口打擾他,沒準臉一黑,就把她和食盒一起丢出來了。

李化吉相信這是謝狁能做出來的事,可謝夫人那兒又實在難以推卻,好在唯一可慶幸的地方是,她在宮裏住了這樣久,除了親自做過一道紅燒肉外,并沒有其餘下廚的經歷。

因此她睜眼說瞎話,一臉難為情:“可是從前家貧,買不起白面,我也沒做過什麽點心,只怕郎君嫌棄。”

吳媽媽只要她肯親自做了點心送去,能見上謝狁說會兒話就好,根本不在乎那點心能不能入口,忙道:“無妨,要緊的是心意。”

李化吉低頭為難地笑,轉頭卻在洗手做羹湯時,‘失手’倒進去大半碗的糖,在旁負責指點的廚娘臉都綠了。

李化吉放下糖罐,一副做錯事的模樣:“是我聽錯了份量,倒多了,還是重做吧。”

廚娘想到吳媽媽吩咐的,‘重要的是心意’,這揉面發面蒸點心都要時間,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耽擱了三少夫人這份心意,因此也笑道:“無妨,大司馬牙好,不至于吃一回就被甜掉了牙,少夫人繼續做便是。”

李化吉娴淑一笑:“好。”

趁着廚娘不注意,她又往裏面加了大勺的蜂蜜。

其實本來想加鹽的,但謝狁聰慧,加了鹽與不打自招無異,只有多放糖,甜到齁的地步,那才能推到‘份量沒有掌握好’上去。

很快,點心就蒸好了。

李化吉假裝沒有看到廚娘的臉色,把那些面皮崩得把豆沙餡都爆出來的、已經很不成樣子的的點心放進食盒裏,提着登上馬車,出發去了兵衙。

李化吉本以為她這樣散漫的态度,銜月這樣忠心的人,至少會勸她稍微對謝狁上些心,可這次銜月仍舊沒有。

李化吉便不去多想,等馬車駛到兵衙門口,就被攔下來盤查了。

其實謝家的馬車上都會挂着牙牌,以示身份,而基本上挂着謝家牙牌的馬車在建邺各處都可暢行無阻——包括大明宮——卻偏偏被攔在了兵衙門口。

銜月下去與人交涉,隔着竹卷簾,李化吉聽到她說:“是大司馬夫人親手做了點心,給大司馬送來,還請小将軍通融番。”

那穿着甲胄的小将便道:“什麽大司馬夫人,我不認識,大司馬有令,兵衙重地,除非有通行的令牌,否則一概不得擅入,違者軍法處置。這位小姐既說馬車上的是大司馬夫人,便回去請夫人讓大司馬送塊通行令牌來,這不難吧?”

李化吉便知道了,銜月為何不在意她把點心做得一團糟,因為從最開始,銜月就知道,這點心是送不進兵衙的。

她低頭,打開食盒,食盒的保溫效果很好,一路趕來,點心還散着熱氣。

她抿了抿唇,到底是花了心思做的,也不願浪費了,便卷起竹簾,提着食盒步下馬車。

銜月看到,忙來扶她,李化吉擺手拒了,又将手裏的食盒遞給小将。

此時兵衙門口不知在做什麽,時不時有軍士單馬縱進縱出,但依然是很有條理的樣子,不見慌亂,大抵前線無事。

李化吉是心知既然連兵衙都進不了,那自然也打聽不出戰報,便只和小将道:“我不進去,還托小将軍把食盒送t進去給大司馬。”

小将看了她一眼。

李化吉生得溫柔妩媚,低垂眼睑說話時,會讓人萌生幾分被她垂青的榮幸之感。

其實小将很想幫她,可是謝狁實在兇殘,于是猶豫再三,還是道:“這位夫人,不是我不肯幫,實在是軍令有言,不明來路的食物,不能随意進兵衙。”

李化吉一頓,慢慢地把手伸了回來。

銜月看了眼,還待要請求,李化吉便道:“罷了,軍令在此,也不好為難小将軍。”

她與小将道謝,轉身就回馬車上。

縱然最開始是不樂意給謝狁送點心的,但眼看着親手做出來的點心都沒機會送到謝狁面前,讓他知道,李化吉還是會覺得有些不滿,她盯着放在案幾上的食盒半晌,決定要把它送進謝狁的住處。

至少得讓他記得她也曾為他洗手作羹湯這份情。

*

謝靈縱馬入兵衙時,卻被小将給叫住了。

他牽住缰繩,坐在馬上,居高臨下道:“何時?”

小将道:“方才有個自稱是大司馬夫人的女子拎了一盒子親手做的點心,來尋大司馬,因為軍令,我叫她先回去了,還望謝副使告知大司馬一聲。”

謝靈一愣,道:“我知道了。”

他縱馬進入,尋到謝狁。

謝狁正在看戰報,戰局仍在他的掌控之中,照此下去,離把北朝兵推回長江以北已不遠了,從前只有大晉挨打的份,哪有大晉打北朝的好事,謝二郎躍躍欲試,想要跨過長江乘勝追擊。

謝狁預備寫信勸他冷靜,對于北方,依照大晉的國力還不是時候。

謝靈就是在此時進來的,他先複命:“治粟內史已答應命人再運萬石糧食去前線。”

謝狁颔首,已示知曉,卻見謝靈未如以往般機靈地退下,而是躊躇在原地,似有話要說。

謝狁皺眉:“有話直說就是。”

謝靈道:“方才三少夫人來過,給大司馬送她親手做的點心。”

謝狁便道:“是母親的意思。她人呢?”

謝靈道:“被攔在門口,因為進不來,已經回去了。”

謝狁方才滿意地點頭:“兵衙重地,閑雜人等原本就不該擅入。”

謝靈小心翼翼地問:“那大司馬今夜要回去見三少夫人嗎?”

謝狁冷靜道:“看軍務多少。”

但好在未到戌時,謝狁便把今日的軍務處理完畢,可以騎馬歸謝府了。

一路燈火葳蕤,酒肆茶坊,喧嚣熱鬧,小攤雜耍,人頭攢動。前線作戰,但建邺仍舊繁華如初,謝靈看在眼裏,有幾分欣慰。

但一路燈火通明,到了鶴歸院,內進的院子依然早早滅了燈,謝靈猶然不信,掏出核桃大的懷表看了好幾眼,确信就算是現在也只是戌時一刻罷了。

謝狁擡步就進了自己住的正房,謝靈忙把懷表揣起:“大司馬不打算去三少夫人那了?”

謝狁看了他眼,道:“她肯定把點心放在了我這兒,我總不能辜負她的好意。”

謝靈覺得謝狁這語氣有些怪,沒有被娘子惦記的甜蜜意味,反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戲谑。

但好端端的,謝狁又戲谑什麽呢?

等步入正房,果見一個食盒被端端正正地放在紫檀木的圓桌上,謝靈趕緊替謝狁打開,第一眼就受了驚吓。

他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如此不堪入目的點心。

三少夫人怎麽拿得出手的?

他手持着盒蓋,在蓋上和不蓋之間猶豫不決,謝狁卻已經看到了,沒什麽意外的,他用筷子夾了一個,咬了一口。

涼了的點心,風味總是會差很多,但到底是少夫人的一番心意,謝靈還是覺得謝狁應該吃完。

但謝狁只吃了一口便不動了,過了好會兒,才淡漠地把餘下的放回去。

謝靈困惑地看着謝狁拿起桌上的冷茶,喉結急促地上下滾動,大口大口地吃下一整盞。

謝狁素來講究,謝靈還是頭回看他如此牛飲。

謝狁喝完茶,放下茶盞,吩咐他:“剩下的你和謝炎分了,一個都不許剩。”

謝靈覺得他糟蹋了李化吉的心意,這不好,但剛要開口說話,就被謝狁阻止了。

謝狁道:“晚上不必守夜了。”

這是要去李化吉那的意思。

謝靈嘆了口氣,抱着食盒去找謝炎,他和謝炎說的是:“大司馬忒不解風情了,竟然把三少夫人的心意白白送人。”

謝炎看着那點心,不敢吃:“你嘗過沒有?”

謝靈道:“大司馬都吃了一口,想來只是外形不佳,味道卻不錯。”

他說着,拿起了一塊,咬了一口,直接吐了出來。

他終于明白謝狁吃了一小口點心後,為何要喝那麽大盞茶了,三少夫人絕對是把謝府所有的白糖都用完了,否則做不出連他都無法忍受的齁甜味道。

也虧得謝狁竟然還咽了下去。

真沒想到他家大司馬竟然還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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